第60章 晚

  60

  莫愁予的母親夏女士年輕時經常飾演美艷動人的角色,如今人到中年,保養得宜,風韻猶存,說是他姐姐也會有人信。


  夏女士是北京人,出生在一個文藝世家,父母都是京劇演員。


  莫愁予的姥姥姥爺在他出生前就已經過世,夏女士就是在父母雙雙離世的那一年,受莫爸多加照顧,逐漸生出的感情,和他喜結連理。


  莫爸的年紀比夏女士大整整一輪,事業心重,結婚前就是因為一心撲在電影拍攝,三十多歲都還只有過一個前女友,用夏女士的話說,就是他這份對導演事業的狂愛,讓她覺得,這個男人愛她也會一心一意地愛一輩子。


  知名導演,身邊小妖精圍繞,伺機妄想上位的比比皆是,結婚後夏女士才逐漸認識到,單憑信任無法保障婚姻長久,她家老莫不招人,架不住人招他呀,太過信任,只會留給別人可趁之機。


  今年47歲,容貌身材卻像27歲的夏女士,拉著唐果的手,慚愧地說:「守住了丈夫,卻把兒子心傷了,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學我,孩子還是得自己帶,母愛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是無法替代的。」


  第一次見未來婆婆就被談及帶小孩,唐果想起上午在酒店房間,媽媽也無所忌諱,和她談避孕……


  天……


  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


  夏女士還正想著,姑娘可真羞□□臉紅,冷不防聽見兒子護短:「不願意幫忙帶就直說,不用找理由。」


  「看見沒有?」夏女士一點不生氣,拍拍唐果軟軟嫩嫩的手,「孩子不從小管教,長大了就愛抬杠。」


  唐果紅著臉轉頭,看到他表情似乎很不爽,忍不住笑:「看見了。」


  她一笑,莫愁予反倒神色漸平,視線移至一邊,唇角輕勾。


  夏女士望在眼裡,看唐果的眼神越加親善,當真就和自己親女兒一樣,越看越喜歡。


  「阿姨悄悄和你說個事兒。」夏女士輕聲輕語湊到她耳邊,「他爸在國外本來趕不回來,他長這麼大隻開口求過這一次,他爸心軟了,拍胸脯保證,一定訂最早的航班飛回來和親家見面。」


  唐果確定以及肯定,聲音很小,他聽不清。


  他在背後做的努力,她都不知道。


  「再和你說個秘密,他肯定沒告訴你。」夏女士無視兒子深靜的目光,「十年前,你喜歡過謝旻,對不對?」


  唐果:「……」


  沒有喜歡過他,只是欣賞和支持而已啊。


  顯然夏女士並不需要她回答,緊接著說:「說起來,謝旻和小予也算是遠房表親,他姑父姓謝,謝旻是他姑父弟弟的兒子,按輩分,小予該管人家叫哥。」


  「……」居然是親戚?!

  「他報名參加比賽,謝旻給他打過電話,問他,不是說我閑得無聊么,怎麼你也無聊了?小予特傲地說,只准你勾.引無知少女,不准我也露個臉,博個存在感?」


  「……」說誰無知少女呢,你才無知!

  說到這兒,夏女士自己都樂了,明顯察覺,兒子諦視她的眼神微微轉涼。


  「謝旻那孩子把這事兒告訴了他姑媽家的表哥謝宇,謝宇嘴巴大,跟他爸媽,跟他姥姥,也就是小予他奶奶,都當笑話說了一遍,他奶奶沒太在意幫小予保守秘密,把小予是為了你才參加比賽的事兒告訴了謝宇,這下好了,話又傳回了謝旻耳朵里。」


  「到現在倆人都還彆扭著,媒體傳他們不和,其實哪裡是什麼不和,就是一個老愛拿這件事逗樂,另一個煩了,不愛搭理人家。」


  唐果完全不知應該說點什麼,才能充分表達此刻的心情。


  怪不得,怪不得上海那次,謝旻會無緣無故對她笑,謝宇都說認識她,謝旻可能……也見過她照片?

  !!!!!!

  他到底瞞了她多少事……


  不過,通過這件事她也發現一個現象,他家裡人好像都挺愛故意逗他,他媽媽當他面和她咬耳朵,是在反擊他剛剛的不給面子?

  呃……四周氣壓好低。


  她扭頭看他。


  唔,果然,在釋放冷氣呢。


  「幹嘛皺著眉頭看我,又沒在說你,我和果果說點悄悄話,礙你事了?」夏女士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地看著兒子。


  唐果手腕被握住,一道力量把她突然拉起身。


  「走了,回家。」


  誒?唐果被他拉著往外走,只能回頭揮手:「阿姨再見,我們先走了。」


  「再見果果。」夏女士起身,立在原地,言笑自若,非但不生氣,反而對成功惹毛兒子的行為感到很愉快,「他爸爸明天就到家了,見面時間由你父母定,我們一切配合。」


  「好的……」被拉出門之際,唐果只來得及留下兩個拔高嗓門的字音。


  真是的,一整天,從上午到下午,完全被他牽著鼻子走。


  比她聰明能耐就了不起哦?


  ……好吧,是挺了不起。


  唐果內牛滿面,她發現,她居然發不出脾氣,那些由他引發的小情緒,統統在與他獨處時消散得一乾二淨。


  最令她感到神奇的是,心情意外變得很平靜,就像剛洗過熱水澡,一門心思只想爬到床上好好睡一覺。


  起起伏伏,這一天心太累了。


  她默默做決定,回到家就洗澡,然後睡覺,天黑后在熊的身體里接著睡。


  可能是她太過於安靜,剛上車,安全帶都還沒系,就被他手搭副駕駛椅背,近距離端詳:「她和你說了我什麼?」


  「她?她誰呀?」茫然無辜臉。


  就不告訴你,急死你,急死你……


  黑漆漆的眼睛眯起,感覺像是在判斷她裝傻的意圖,倏爾,笑了一下。


  「我媽。」他竟然意外配合。


  配合就配合吧,她繼續充愣,好奇寶寶臉:「噢噢,你不會真以為在說你吧?」


  傻兔子眨巴著眼,難得眼底不慌亂。


  看來,今天的確把她惹惱了。


  莫愁予自我反省,確實很多事顧及一頭,就會無法顧及她這一頭,害她薄臉皮紅了一次又一次。


  母親究竟說了什麼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哄她排解宣洩。


  他勾勾食指:「過來。」


  「幹嘛?」唐果疑惑不解。


  「我也有悄悄話和你說,過來點。」左手繼續勾了勾。


  「車裡又沒有別人……」嘀咕歸嘀咕,還是稍作移動,頭側過去,「什麼悄悄——」


  湊到他跟前的右耳耳垂被他咬住,話音戛然而止。


  咬合力很輕,一點都不疼,但,他故意用牙齒研磨,左一下,右一下,包括從口腔里流動的熱氣在內,都是濕潤的。


  唐果簡直……


  我們來打一架好嗎,我真的好想打你!

  耳朵上的重力一鬆開,她立刻伸手捂住。


  蹭——


  後退,背抵車門。


  眼前人無聲勾起一邊嘴角:「還裝傻么?」


  「………………」


  頭皮都在炸,手心包裹下,耳朵那裡的觸感還帶著一點濕濡,被咬過後的微微麻意也尚且未退。


  「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連喊三遍,語速極快,側轉身,扭頭面向窗外,「對方不想和你說話,並拿後腦勺對著你。」


  發泄了,可這種發泄形式,是真的令莫愁予哭笑不得。


  他看著那個頭髮黑黑密密的後腦勺,揚手摸了摸:「對方覺得你的後腦勺挺好看。」


  說完,也沒在好看的後腦勺上多停留,手收回,啟動車,上路。


  擁有好看後腦勺的人,一路……雙耳飄紅。


  *

  兩家人見面定在周二中午,剛巧是個黃道吉日,唐奶奶翻著老黃曆選定的時間。


  周一整個白天,唐果都陪媽媽把時間全部消耗在商場和美容院,晚上,則找借口逃脫。


  雖然借口十分拙劣,但他們也只當熱戀中人離不開對方,無奈地教育她兩句也就放人了。


  唐果真心覺得,冤枉倒是其次,主要是太便宜他了啊,什麼好處都被他佔盡,自己表現得就像個在愛情里彌足深陷的粘人精,爸媽看她的眼神……唔,一言難盡。


  周二上午,唐果一大早趕到酒店,陪媽媽去做髮型。


  唐媽對這次見面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尤其在問過唐果,夏女士是否如電視上那般年輕后,恨不得立即減齡十歲,怕在人家面前自慚形穢。


  莫爸委託助理訂的酒店包廂,曉如作為唐家人,在唐奶奶的強烈要求下,也坐在了飯桌上,隨時向她遠程彙報兩對父母的談話內容。


  兩家人第一次見面,目的又是直奔結婚,本質上,其實這頓飯是定親飯。


  夏女士很會說話:準備匆忙,也不太了解蘇州那邊的風俗,彩禮不夠,聘金來湊。


  夫妻二人出手闊綽,遠遠超過唐家人的預估範圍。


  唐奶奶不會使用新新軟體,手機只要能通話就足夠,至今都在用老人機。


  在微信上替她發言的人是曉如媽,聽曉如說出一個數字,那邊許久許久都沒出聲。


  而那個數字,還只是來自父母的心意,曉如都還沒說,桌上還有一份資產轉讓協議書,包括莫愁予名下所有的銀行存款、股票、債券、房產、公司股份等,都已託人做了資產評估,得到評估結果。


  他不是只是說說而已。


  曉如感到意外的是,莫愁予的父母居然雙雙默許,甚至夏女士還一臉認同地點頭稱讚:我認為就該有這樣的婚姻保障,讓我兒子在外面的行為受到約束。


  曉如震驚與唐果對視:這是親媽?


  唐果乾笑:好像是……


  不過最後,唐果沒有在協議書上簽字,唐爸唐媽也表示,心意感受到了,孩子的婚姻還是需要他們自己維持經營,受經濟捆綁也未必就會美滿幸福,他們希望看到的,是婚姻的質量,而不僅僅是長度。


  一頓飯的工夫,兩家父母都對未來親家滿意得不得了,八目相看,誰看誰都覺得對方識大體。


  婚事談得痛痛快快。


  唐媽傳達唐奶奶旨意,雞年不能結婚,對唐果不好。


  夏女士說:好啊,乾脆就今年吧,日子由你們家奶奶定,奶奶考慮周全,定的日子肯定好。依你們看,咱們是在國外舉辦婚禮,還是在國內?你們兩個孩子有沒有屬意的地方,巴厘島?大溪地?倫敦?巴黎?

  唐果早在兩個媽一言一語拍案下決定之初,就傻眼了。


  太順太順,她媽媽完全被莫愁予媽媽人格魅力所征服。


  *

  唯一不順的大概就是——


  隨後,網上有人曝出了兩張莫愁予父母出現在她爸媽下榻酒店的照片,並疑指,是去見女朋友父母。


  照片偷拍的範圍,是酒店旋轉門。莫愁予父母戴著墨鏡,正一前一後走出。


  粉絲純粹當造謠。


  網友a:公公婆婆見我爸媽我咋不知道[微笑]

  網友b:謝謝關心予寶的終身大事,但他至今單身,並沒有女朋友[攤手]

  網友c:拍到從酒店出來就是去見女朋友父母啦,莫愁予又不在,你腦袋有坑呀我的親,聯想力太豐富啦,實錘呢實錘呢我就問你有沒有實錘???

  ……


  唐果登錄微博的頻率一周能有兩次就已經很不錯,加上這兩天父母在北京,事情一出接一出,心思都被攪得亂麻麻,就算玩手機也只想玩玩消消樂放鬆放鬆精神,其他軟體一律沒碰過。


  第二天,她和爸媽乘坐經濟艙,莫愁予一個人坐商務艙,分開搭乘航班,到的上海。


  出機場也是分開走的,她爸車停在徐涇東地鐵站旁邊的停車場五天了,他們先乘地鐵過去上的車,才又折回機場去接他,預備從機場開車回蘇州。


  結果,防不勝防,又被偷拍到照片。


  兩張動圖,一張他拉開車門,一張他坐進車內準備關門,她坐在里側的陰影里,衣服帽子兜住臉,能看到一丟丟女性輪廓。


  還是那個專門跟蹤男女明星的知名娛記爆的料,他和他所在的工作室微博都已放話:一定拍到證據給你們看。


  時隔一天,又有一組照片曝出:莫愁予陪同一位老太太,和一個身材纖細的年輕女孩,走出寒山寺。


  依舊沒拍到正臉,女孩同莫愁予一樣,戴著口罩和帽子,防範意識很強,低頭走路,連眼睛都看不見。


  老太太則只有一個歪頭的側面,也看不到臉。


  每回放出的照片都是在捕風捉影,一來二去,網友也煩了,尤其是莫愁予的粉絲,個個都氣到不行。


  一沒牽手,二沒擁抱,三沒接吻,憑什麼咬定那是予寶的女朋友。


  再說,就算是女朋友又怎樣。


  鐵杆雨傘們紛紛呼籲,多關注莫愁予作品,少打擾他的私人生活。


  莫愁予工作室未針對此事發表任何回應。


  一周后,該娛記及其團隊宣布重磅消息——


  皇天不負有心人,挖到啦,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愛豆,明天爆!!!

  配圖是一張《櫻桃小丸子》的截圖,畫面中只有一個微笑的花輪同學,下方兩行顯而易見的字幕,來自畫外音:喂,花輪同學,請問你對於桃子的真情表達……


  這句未完的話,貌似隱有深意?

  網友a:如果又是予寶,我就給你寄刀片!

  網友b:只要不是儲豆豆,你隨意[doge]

  網友c:只有我一個人注意到是挖到了,而不是拍到了嗎?!!!


  網友d:卧槽還揪著莫愁予不放呢,和花輪小丸子有什麼關係,配圖差評!


  ……


  網上有人在搞事情,然而這些唐果一概不知。


  手機在回蘇州的第一天就丟了,沒有手機,等於和外界失去聯繫,她也拾不起閑情用家裡的電腦上網,奶奶想見孫女婿,回家第一天晚上就面臨家庭聚餐,令她焦慮的事情太多,每件都很棘手。


  怕帶只超大個的玩具熊回來,又會被媽媽教育心理不成熟,熊孤孤單單丟在北京,這也就意味,待在蘇州的幾日,她每晚都要獨守空房。


  這都還好,睡一覺就過去了,要命的是,領莫愁予見親人的第一頓飯,總不能自己缺席吧?

  幸好臨近初夏,天黑的時間越來越晚。


  她先去吃兩口,領他把家裡長輩都認個臉熟,特別是奶奶,一定要把她老人家哄開心。


  不喝飲料,改喝啤酒,以她那點可憐的小酒量,敬完一圈,差不多就臉色發紅,浮有醉意了。這時候睡著,似乎也情有可原?

  意識朦朧之際,隱約聽見大伯母在笑:「還是頭一次看見果果喝酒喝得這麼勇猛。」


  媽媽有些無語地說:「嗐,瞎逞能。」


  不知道是誰,在她身上蓋了件外套,四周突然安靜。


  兩根碎發無意中咬進嘴唇,有人用指尖幫她勾出。


  與此同時,頭頂上方,響起一道關懷的聲音:「坐著難不難受,抱你到沙發去睡?」


  她用最後的一點念力睜開一眯眯眼縫。


  燈光一片茫白,他的臉看不太清,但能感覺到,是溫柔的,和他低磁的嗓音一樣溫柔。


  「嗯……」


  喉嚨里強擠出一個音,然後,徹底失去意識。


  醒來已是第二天,在自家卧室的床上。


  爸媽晨練回來買了早餐,兩人面對面坐在餐廳吃蘇州特色的生煎包。


  湯汁有點甜,她還在想他會不會吃不慣,看他一眨眼解決掉兩個,顧慮也就慢慢打消。


  唔,連奶黃包都愛吃了,甜肉餡的包子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吧。


  這樣一想就甜蜜蜜地笑了,叮囑他:「慢點吃啊,小心燙嘴。」


  他看著她,抽出一張紙巾,起身,隔著餐桌的寬度,手伸長,擦她嘴角殘留的湯汁:「奶奶說,明天上午領我們去寒山寺還願。」


  「還願?」過年那次許的願?


  「嗯。」莫愁予坐下,紙巾攥在左手掌心,右手捏勺,舀了口蛋絲湯,「年初三那次。」


  他微垂眼,角度問題,看不到一絲神情波瀾。


  「可我根本就沒許願,也要還?」她不是很想去,公眾場合,可能會被認出來的。


  一次性塑料勺的背面,在碗口磕了磕,聞言,手腕頓住。


  「沒許願?」重複著她的話,莫愁予抬眸,眉梢微挑。


  這是……意外?「對啊,我是被奶奶硬拉去的,沒想過真去求姻緣。」


  倒是你喔。唐果腹誹,祈願可虔誠可虔誠了。


  剛思及此,就忽然看見,他視線滑落至擺放在兩人中間的那盤生煎包,不知在想什麼,笑得有些……呃,該怎麼形容,反正挺勾人的,勾得她一大早就心怦怦跳。


  「我求了。」他說完三個字,也沒動,就只是輕輕一掀眼瞼,看向她,目光很深,也很平靜。


  我知道你求了。你往和合二仙面前一跪,不求姻緣難道求發財嗎?


  唐果咬了下筷子,問:「你……是求我和你的姻緣?」


  聲音越到后越低,還以為會張不開口,居然就這麼一口氣順出來了……


  「你說呢。」


  他挑眉的那一下,撩得她胸口一下發燙。


  低頭,咕噥:「我怎麼知道。」


  「你想知道么?」莫愁予靠向椅背,目光閑適。


  唐果:「……」


  故意吊她胃口呢。


  反正也能猜到,愛說不說。


  筷子落到碗里咬剩下一半的生煎包,夾起送往口中,不理他。


  「我求的願望是……」他看著她津津有味吃東西,勺子漫不經心地攪了攪蛋絲湯。


  嘴裡含食,被他勾住,期待的眼神看過來。


  烏髮紅唇,大眼睛小鼻子,是他最初,也是最終都愛的模樣。


  「你的姻緣是我。」


  簡簡單單六個字,語氣也很平常,沒有一絲明顯的起伏,可怎麼就,怎麼就讓她眼睛一瞬不眨地流淚了呢……


  *

  唐奶奶打電話來詢問唐果是否在生理期,知道不在後,叮囑她還願前的其他注意事項:「今天一天記得都要吃素,不許沾葷。」


  早上才吃了肉包的唐果:「……」


  「還有啊,晚上你和小莫分開睡,不許行房事。」


  黃花大閨女果:「…………」


  莫愁予在她房間的書櫃前,看書架上擺放的相框和靠在書脊的塑封相片,有藝術照,也有畢業照,從小學到碩士,每個時期的都有,按時間順序排列組合。


  高中時期的畢業照,陳列的是一張高一文理分班時的班級合影,卻不是高三畢業時的。


  他拿到手上端量。


  她在由前往後數的第二排,立在前排坐著的班主任身後。


  他記得當時原本安排他站的位置是最後一排。坐的,直立的,站椅子的,都有了,後面是站桌子的,視野高,凸顯存在感,有人喜歡,可他不喜歡,他和喜歡的人交換,挨了班主任一頓罵,因為對方太矮,他太高,站在第三排中間破壞和諧。


  照片里,他們一前一後,中間隔著和他互換位置未果的男生,她在看鏡頭,而他,在看她。


  「為什麼不見高三的畢業照?」


  他向她投去一眼,卻發現,她剛掛斷電話,表情不太對。


  臉,紅了。


  「啊?你說什麼?」


  唐果還在消化奶奶的那句「不許行房事」。


  和長輩之間所能觸及的話題,還真是……越來越百無禁忌了……


  好無奈。


  「奶奶說了什麼?」他難得對一件事好奇心起。


  「沒,沒說什麼。就是說,說不要吃肉。」


  嗯嗯,什麼肉也別吃,人也不許吃。


  唐果正經嚴肅臉:「我們早上吃了生煎的事,明天千萬別說漏嘴。」


  「你覺得我會么?」


  呃……你不會。


  唐果淚目。只是想轉移話題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莫愁予不再為難她,舉起手中的塑封相片:「高三的畢業照呢,我只看到高二分班前的這張。」


  「這個啊……」唐果閃爍其詞,猶猶豫豫好一會,才實話實話,「我不喜歡。」


  「不喜歡什麼?」照片拿在手裡,他向她走近。


  「……不喜歡那張。」


  那時他們形同陌路的樣子,一東一西遠隔千山萬水的樣子,她都不喜歡。


  「為什麼從不和我提奶奶?」拖鞋的鞋尖挨上她的,他將她壓向衣櫃。


  唐果後背緊貼櫃門,不太能理解。


  「不想我難過?」他低頭,嘴唇一路下尋,找到她的,含.吮親上。


  唐果頓悟,他指的是自己奶奶。


  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


  被他手托後頸,更深地勾著舌頭闖進口腔,她朦朦朧朧想起,就是那天,他和今年新躥紅的女星共同出席活動那天,馬車回工作室接她,兩人坐在車裡,隨便聊著聊著,就聊到莫奶奶,然後她才知道,奶奶過世了。


  她還躲著馬車視線,攥著一張紙巾,掉了一路眼淚。


  兩家人見面之前,她特地和爸媽打好招呼,別問他父母「家裡老人身體可好」之類的寒暄話,四位老人都不在了。


  *

  翌日,陪奶奶還願,注視那對金身雕像,唐果又止不住濕潤了一次眼眶。


  上次站在這裡,心情複雜到極點,覺得自己要多倒霉有多倒霉,求個姻緣也能帶上初戀,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個倒霉蛋。


  如今再回首,依然心情雜亂,但更多的是感激,兜兜轉轉,前面經歷的那些霉運,早已全部都變得微不足道。


  雙膝跪在蒲團,唐果斜著眼睛,瞟向身邊。


  墨鏡、口罩、鴨舌帽,一樣不少,可仍舊能被陶染到一種感謝所願達成的虔敬謝忱。


  唐果看了眼不遠處,含笑目視他們的唐奶奶,心裡在猜,奶奶是不是,也想起了年初三上午的某個場景,抑或,某個瞬間。


  閉眼,她心無雜念地,為自己的姻緣求一個長長久久。


  *

  傍晚,唐果和昨天一樣,快速吃完小半碗米飯,洗漱進屋,鎖門爬床。


  風風火火,完全不用唐媽擔心他們,晚上的同房問題。


  一人一間,省心。


  唐果躺床上,靜等暮色籠罩。


  不知不覺睡著了。


  晚飯喝湯太多,中途忽然轉醒。


  不想起夜上廁所,不想……


  只想能深陷在濃濃的困意里繼續睡下去。


  可是……


  憋不住,人有三急,該解決還是要解決。


  她不情不願爬起來,借著月色,趿拉上拖鞋,駝背含胸,頂著一臉「我沒睡醒」的麻木表情,開門,去衛生間。


  二樓只有兩間房,緊挨樓梯口,一個房門朝西,一個朝南。


  朝南的那間窗戶靠北,常年陰冷,只作為備用客房。


  房門外是一個方方正正的起居室,向外伸出一個陽台。


  衛生間在樓梯口拐角,唐果熟門熟路從客房外經過。


  房門打開,室內燈光傾瀉而出,照亮昏暗的起居室。


  莫愁予立在門內,唐果穿著白色的純棉睡衣,無知無覺走過去。


  或者可以說,其實有感知,只是大腦重啟慢,暫無反應。


  她行屍走肉地解決完生理問題,洗手,擦乾,關燈,再行屍走肉地往回走。


  困死了。


  再次路過客房,雙眼迷濛著,瞄了眼抱臂倚靠門框的人。


  聲音有氣無力:「咦,你還沒睡啊。」


  說完,不感興趣地扭轉頭,一心只想回自己房間。


  靜立在門邊的人,手臂放下,站直,伸手握住她手腕,一拉,一扯,摟著她的腰,就把她拖進了房間。


  房門關嚴,她被他微一用力,壓上門板。


  所有困意都在這一系列動作中,消散殆盡。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眨眼,再眨眼,呼吸和心跳,都有些快。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你擋著光,我抵著門,相互凝視彼此。


  世界在這幾分鐘內,彷彿凝固成永恆。


  終於,唐果逐漸冷靜,但問出的話卻很傻:「……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肯定又清晰。


  「真不是?」嘴角緩慢地,爬上笑容。


  「真不是。」


  「太好了——!」


  唐果幾乎是立刻跳起身,一把摟住他脖子,被他雙手接住,並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小點聲,你爸媽已經睡了。」


  嗯嗯嗯!

  埋在他肩膀點頭,小下巴一下下磕打在他肩胛骨。


  「我太高興了,真的,我本來都已經不抱希望了。」


  她低聲說著,一陣水意襲上眼眶。源於驚喜,源於感動。


  「我知道。」他右手在她後腦勺撫了撫。


  狂喜之後,不由又陷入恐慌。


  「會不會只是暫時的,明天,後天,或者隨便哪一天,又突然變那樣?」


  她踮起的腳後跟又重新踩回拖鞋,立正站好,手依舊環繞在他頸后。


  「不會。」依然肯定而清晰。


  「真的么?」


  誰都知道未知性太大,可他願意為她提供心靈寄託,她也下意識,願意因為他而相信。


  「真的。」


  「嗯……」膽怯化為微笑。


  在巨大的喜悅或悲痛面前,她和他的情感表達方式永遠都是截然不同的。


  平復完她的情緒,他自己的,也需要平定。


  「唐果。」雙手捧著她的臉,靠近。


  「嗯?」


  他的手溫度偏高,他的氣息,不容忽視地一點點逼近。


  唐果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脖子。


  可是,頭被固定,怎麼可能逃得掉……


  當然,也沒想過逃。


  「我好像,沒有在晚上吻過你。」鼻尖相蹭,連他說話的聲音,都像是浸染著夜的迷離。


  什麼好像,本來就沒有啊……想親就親,哪來那麼多理由。


  她不出聲,任由他微微乾燥的唇,貼上來,輕鬆分開她的唇。


  他一開始吻得很溫柔,像含咬一顆糖,舌頭一會攪到這裡,一會又攪到那裡,耐心十足地,在這個更深人靜的夜晚,細細密密地親吻她。


  約莫是在她仰脖仰累了,手臂收緊,踮腳貼近一分的時候,意味發生的轉變。


  呼吸都很燙,可也許她更敏感一點,他的鼻息,像淋浴間里的水蒸氣,刺激著她的感官,不自覺身體酥軟。


  他雙手來到她腰際,睡衣下擺寬鬆蓋過褲腰,沒有任何阻礙,直接就能自邊緣滑入。


  握著她的腰,掌心緩慢上移的過程中,衣服被帶得撐起來,肌膚一寸寸裸.露。


  能感覺到她狠狠收腹,兩邊肋骨,快速起伏。


  「冷?」貼著她的唇問。


  手臂緊緊摟著他,像是隨時都可能站不穩跌落下去,軟軟貼靠在他胸膛,不說話,只輕輕搖了搖頭。


  剛睡醒,裡面空無一物。


  肋骨之上,隨重力垂落,軟的不能再軟,從她撲上來抱住他,就一直撩撥他的神經。


  他把控住,怕弄疼她,不敢用力。


  她身體在顫抖,幾乎要將全部重量掛在他脖頸后。


  「不冷……脫了?」他咬著她的唇,呼吸漸沉。


  她反咬住他,下唇被她包裹在溽熱的口腔里不放。


  是在羞惱。


  喉間抑制不住地,壓出一聲低笑。


  愉悅的,滿足的,半分調侃,半分情.欲,聽得唐果全身越發滾燙,以為下一秒就會沒出息地癱軟在他懷裡。


  好在……沒有,沒有再繼續下去。


  他幫她整理妥當,靜靜抱了她一會,什麼都沒做,就只是抱著。


  她平復呼吸和心跳,能感覺到,他擁抱她的力度很長很長時間之後,才慢慢放鬆。


  「真想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靜默無言的氣氛里,他再次擁緊她。


  不懂。不就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天光火石間,醍醐灌頂。


  爸媽在樓下睡覺……


  心一秒一秒,又加快抖動。


  如果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想幹嘛!

  瘋了,根本不用懷疑,就是那點少兒不宜的事,絕對是。


  懷抱分離,他手捧在她頭顱兩側,脖頸彎下,嘴唇印在她額頭。


  「回去睡吧。」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已經遲了。


  在他手放下去之前,她突然一腦門空白地,右手抓住他腕骨,握住。


  莫愁予目光落到她手上,只一眼,又返回到她明顯怔愣住的臉上。


  他沒開口說話,她也沒有。


  剛剛……呃,對,就是剛剛,她在亂想什麼……


  像甩掉燙手山芋,她立即把手放開。


  「我……我回去睡覺了。」


  擋開他的手,轉身就要走,被他拉了回來,重新跌進他懷裡。


  他剛勁有力的手臂摟在她背後,扣緊她,低頭凝睇她極力想要躲閃的眼睛,抬手,手背貼在她漲紅的臉頰。


  「有話和我說?」


  「沒……沒啊。」打死她都不會說的。


  眼神沉默:「那為什麼臉這麼燙?」


  瞪他,用力瞪他。你做過什麼,還用我再用語言描述一遍嗎?


  逗她一下就好,逗兩下該惱了。


  莫愁予勾唇:「真沒有話和我說?」


  搖頭,抿緊唇,正直嚴肅地搖頭。


  「我有話和你說。」


  ……嗯?


  他低頭,挨近她耳邊:「晚安。」


  「……」


  唐果魂不守舍,飄回房。


  她把自己扔倒在床,重重閉眼,身體像泥鰍,狂扭了好幾下。


  抓住他手的那一秒,就差一點,就差一點她就要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忍得……挺辛苦的?

  ……


  ……


  腦子進水了才會問他這種蠢問題吧?


  還好及時清醒,沒犯蠢。


  但是……


  但是!


  都是訂過婚的人了,早晚的事啊,遲早會發生的。


  如果……如果他想,她難道會拒絕嗎?

  不會的,她心底答案很明確,不會拒絕的。


  天……


  唐果翻身趴伏,臉埋在枕頭裡。


  一想到這個,就像胸又被摸了一把似的,渾身都麻。


  很不幸地,她就這樣……失眠了。


  *

  唐奶奶翻遍老黃曆,選出幾個日子,和他們對日程。


  因為六月開始,接下來的四個月,莫愁予都會進組拍戲,所以時間只能往後拖,國慶倒是好日子,親戚朋友都放假,能夠聚齊,但國慶只有六號是初六,老黃曆上寫宜祭祀、宜祈福、宜求嗣、宜出行、宜沐浴,唯獨沒有宜嫁娶。


  老太太發愁了,後面只有十二月六號,初八,宜嫁娶,可是十二月,天氣太冷,衣服穿少會著涼的。


  唐果姑姑說:「非得選初六初八?只要是雙日子不就好了。」


  唐果二伯母也說:「不一定非得標註宜嫁娶吧,我覺得十月六號就挺好的。」


  老太太被家裡意見不同的聲音鬧得心煩,她知道她們不過是嘴上不敢指責,實際心裏面多年來都對她的行為要求頗有微詞。抉擇不定之下,索性當起甩手掌柜,扔給小夫妻自己決定,免得他們也藏有想法只是不好意思明說。


  哪有什麼想法……唐果看著家裡的台曆就頭暈,完全沒想法。


  問題丟給莫愁予:「你說呢?」


  台曆是唐爸合作的廠家送的,最下面印有一行產品信息和二維碼,裝裱簡單,表面的一股子油印味兒至今未散。


  莫愁予從十月翻到十二月,往回,翻回十一月,目光定了定:「我看,11.11就不錯。」


  「……」唐果坐在書桌前,抬頭,「別開玩笑。」


  他手搭桌沿,轉身,背靠書桌,站姿閑閑散散地低頭看她:「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


  ……不像嗎?


  雙十一,光棍節,別鬧。


  「那天是你生日。」


  我知道那天是我生日。


  「把我當做禮物送給你,不好么?」


  「……」眉毛都抖了抖。


  他側俯身,細看她眉眼:「嗯?不好?」


  「……」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臉肯定有點紅了。


  「說話。」食指颳了下她的鼻子。


  唐果只得機械開口:「……你認真的?」


  陽光晴暖,由她身後的玻璃窗投射進屋內,他的每一分神情,都鋪蓋灼灼的熱度。


  「如果你想等到明年我生日那天,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我,我不介意。」肩膀輕聳。


  「……」


  「不過,明年可就是雞年了。」他笑,「奶奶恐怕不會同意。」


  「……」


  「又不說話?」


  「莫、愁、予。」唐果半嗔半喜,瞪眼,「我們打一架吧。」


  他挑眉,無聲笑著直起身,繼續背靠書桌。


  只是這回,左臂橫置在胸前,右手手肘墊在手背,食指彎曲,在鼻樑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唇邊笑意一點點加深。


  「笑什麼?」唐果上半身全部側轉,一隻手搭上椅背。


  「好。」轉頭的同時,食指收攏,凝望她的眼睛,黑而亮,「回去后,躺著打?」


  開始沒明白,等明白后,唐果:「……………………」


  手枕桌面,頭埋進手臂里,又羞又氣,跺腳,來回大力跺腳。


  唐媽手拿鍋鏟跑上來:「幹嘛呢,鬧地震啊?」


  唐果埋頭,不吭聲。


  莫愁予看向門口:「自己選婚禮日期,害羞。」


  唐媽往裡走兩步,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通紅,越看她越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心底嘆氣,嘴上問:「選好了么?」


  「選好了。」莫愁予彎唇,「十一月十一,她陽曆生日那天。」


  光棍節什麼的,唐媽倒是不在意,選在生日,明顯是有心的,但是,這日子聽著不大好聽。


  「都是一啊?」唐媽也不好發表意見,「問過奶奶了么,你們和奶奶商量一下吧,雖然她放手交給你們,但還是讓她滿意為好。」


  唐媽交待兩句就下樓了。


  「等你唐叔買滷菜回來,咱們就開飯。」


  唐果還是沒吭聲,莫愁予目送回應:「好。」


  視線收回,轉頭,唐果臉紅通通對著他,面無表情地向上吹一口氣,凌亂貼在額角的碎發隨風飄蕩,又落下:「你定的日子,你自己和奶奶說。」


  「好,我說。」他伸手,將她髮絲理了理。


  氣消得快,心軟得也快。唐果任由他撥弄,看著他:「奶奶不會喜歡這個日子的。」


  他拍拍她的頭,似乎不以為然:「事在人為。」


  最後的結果,跌破老唐家所有人的眼鏡。


  既不是初六初八,也不是雙休節假日,只除了一個宜嫁娶,沒有一點符合老太太心意,可老太太居然歡欣鼓舞,逢人便說雙十一好,雙十一特別好,我家果果就是好福氣。


  有福氣的唐果:「……」


  問他到底和奶奶怎麼說的,他好整以暇地回給她一句:「你不認為,在虐狗的日子舉辦婚禮,更虐狗么?」


  同他一起虐狗的唐果:「…………」


  原來,奶奶也有調皮的一面呢……


  *

  在蘇州小住了五天,回北京前,唐媽拿出戶口本,交給唐果。


  婚禮日期都定好了,領證也隨他們自己決定。


  唐媽公司里有小姑娘選在520這天請假去領證,520,我愛你,日子浪漫,唐媽想著,也許他們也有自己的小浪漫,突然想領證的時候沒戶口本在手,快遞寄過去,她又不是很放心。既然如此,還不如提前做好準備,讓她隨身攜帶。


  什麼時候領證,唐果根本就沒想過。


  肯定不會是520,因為五月二十號,是莫愁予全球粉絲見面的舉辦日。他戶口在成都,白天他肯定是要留在北京綵排的。


  領證的民政局,必須在夫妻一方的戶口所在地,他們只能在蘇州或者成都領證。


  在首都機場,還是和他分開走的。


  他被粉絲認出一路追隨,坐工作室的車離開,她則自己打車。


  當天晚上,竟然被她找到了丟失五天的手機。


  真的是落在家裡,忘記帶?

  她自己都糊塗了。


  給手機充電,她蹲在一邊,發消息告訴向寒他們從蘇州回來了。


  向寒驚疑:手機這麼快就給你了?

  唐果:???

  向寒繼續驚疑:沒告訴你?

  唐果繼續:??????


  向寒意識到說漏嘴:當我啥都沒說,啥都沒說。


  可是你明明說了……


  唐果直接電話打過去,第一通被掐斷,第二通又被掐斷,第三通響了很久,才猶猶豫豫接起。


  「你別問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我不問你別的,就問你一句。」


  向寒思慮半天:「好……你問吧。」


  「是他故意把我手機藏起來的?」


  他是誰,不用問。向寒裝傻:「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唐果:「他和你事先通過氣?」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我拒絕回答。」向寒理直氣壯。


  「你到底是誰朋友!」唐果也急了,本來還蹲著,急得一下坐到地毯上。


  「我是愛你的,么么噠。」俏皮地一說完,就掛了。


  莫愁予洗完澡出來,唐果雙手撐床沿,低頭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頭髮還濕著,擦拭著朝她走來,拿下毛巾,單膝跪她面前,自下往上,尋覓到她心不在焉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在想什麼?」


  唐果眼珠動了動:「是你把我手機藏起來了。」


  肯定句。


  莫愁予對她的神情加以判斷:「所以呢,不高興了?」


  唐果搖頭,腰背前傾,主動將額頭抵在他額頭,手攬在他頸后。


  她的干發擦過他額前的濕發,頭皮涼絲絲的。


  「我看到微信訂閱號里的八卦推送,問堂姐該怎麼辦,她和我說,是你們的安排,不用擔心。」


  「嗯。」


  ……嗯?就這樣?不說點什麼嗎?


  「她說,這是互利。你們把消息放給他們,他們來追蹤報道,反正是事實,最後真相一曝光,他們工作室還能凸顯出能力,一舉兩得。」


  「嗯。」


  還嗯……


  「我不是很明白,交給他們去曝光,和自己公開,有什麼不同么?」


  「區別很大。」他的聲音,意外有些乾澀和黯啞。


  「什麼區別?」


  「我不是只有一個人,身處在這個圈子,要和媒體打招呼,不能我想做什麼就隨意做,不去顧及合作方和身後的員工。一損俱損,明不明白?」


  換成她:「嗯。」


  「找他們曝光肯定沒有壞處,別小瞧唐姐的能力,每一步該怎麼做,她和團隊都是專業的。」


  「嗯。」


  嗯來嗯去也不好啊,總得說點什麼,正當她開口準備說話的時候,忽然聽見他低到不能再低的沙啞呢喃。


  「唐果。」


  「嗯?」


  「走光了。」


  ……什麼?!


  莫名其妙的三個字,腦袋一片迷茫,理解得很慢。


  直到,兩隻寬大修長的手包裹上來,原本下墜的睡衣突然嚴絲合縫地貼了身,令她渾身一顫。


  他鼻尖輕蹭她,嘴唇來到她的嘴唇,啞而低地說:「想打架么?」


  轟——


  茫茫然的腦海,乍起一道驚雷。


  從頭燒到腳。


  莫愁予分開她的唇,滑進她口腔,追著她躲閃的舌頭四下攪動。


  彎腰垂落著的手感太好,腦海中閃現的,都是方才她不停說話時,不小心泄露的春.光。


  能剋制到現在,他已用盡全力。


  喉嚨乾渴,只想從她這裡汲取水分。


  不夠,還是不夠。


  他手壓至她背後,身體舒展開,向後仰倒;把她從床上拉下時,腳在床沿一蹬力,摩擦著地毯往前滑出一段,穩穩躺平。


  動作連貫且快,唐果天旋地轉地,整個人伏趴在他身上。


  腰圍空蕩蕩,幅度過大,被他按著背,帶著躺下,掌心不可避免地扯動睡衣,皺巴巴地拉高一大截。


  手伸過去,想把衣服拽下。


  無意中成了信號,告訴他那裡有恙。


  她瞬時覺得,自己就像一條缺氧的活魚,此時此地,完全是等待被宰割的命運。


  舌頭被攪得酸麻,隨著衣擺被撩起得越來越高,腦袋也越來越空。


  突來的一個翻轉,就被壓倒在身下。


  他摩挲著她快要擠不出水分的嘴唇,十指穿入,握住捲曲在一起的睡衣下擺。


  「脫了它,好不好?」


  無法思考,隨便吧,都隨你,隨你……


  「嗯……」聲音和身體一樣,軟綿綿得無力氣。


  ……


  年少時,看著她嘴唇開開合合,總想親上去嘗一嘗,嘗到了,是甜的,還想嘗。長大后重新在一起,抱著她香軟的身體,總想做點什麼,做一件,做兩件,停不下,卻又必須停。


  停不住了,這次,無論如何都停不住了。


  剛一沾床,她猛地側身,往床面壓,弓縮成煮熟的河蝦。


  「把燈關了……」聲音細小得如蚊吶。


  極力遮掩住一部分,卻將另一部分完整暴露在空氣中。


  後背,一覽無餘。


  暖黃的燈光下,纖長柔美,白得發亮。


  莫愁予在她蝴蝶骨的位置親了下,穩了穩呼吸:「好。」


  唐果肩周繃緊,等籠罩在身上的影子一遠離,快速鑽進薄被裡,裹得嚴嚴實實。


  身後,抽屜拉開又合攏,緊接著,是燈具開關按下后的一聲輕響,房間陷入黑暗,唯一的一點光源來自於她面向的落地式玻璃格子窗外。


  然後脊背就是一涼,被子被他從外面掀開,靠過來,半躺半坐,手扶上她的肩,低頭,鼻尖輕蹭在她臉和耳。


  她抱緊被角,下意識把臉往枕頭裡縮。


  他往她耳朵里吹了口熱氣,握住她肩頭的手,摸著她的手臂,在她禁不住發抖的時候,往下,鑽入她本能抱住的地方,再一次揉上。


  她實在忍不住,哼哼唧唧,嗓音嬌軟得像哭:「你很喜歡這裡么……」


  他含咬著她薄嫩的耳垂,一怔,輕不可聞地失笑,吻到她耳後,順由脖頸,一路往下徐行。


  只要是她的,都喜歡,都愛。


  ……


  這種事,真正做起來遠遠沒有想象中容易。


  吻著她,安撫她,他自己都是個新手,實踐和預想根本就是兩碼事,還是沒能掌控好,害她無助又害怕地哭出聲:「疼,真的疼……你別動,別動……」


  「好,我不動,不動。」


  他身上全是汗,汗水幾乎都沾染給了她,把她弄得也黏膩膩,熱熏熏。


  眼角的淚花被他吻干。


  「不疼了跟我說。」


  「那要是,一直疼呢……」


  生平第一次,莫愁予猝不及防被問住。


  已經忍到額角都聳出了青筋,他還是手撐在枕頭邊,狠握了下拳說:「那就不做,睡覺。」


  摟在他背後的手忽然緩慢地收緊,潮濕的眼睛看著他,聲音特別小地說:「哪有人……做這個,半途而廢的……」


  這樣的一個舉動,能把人給逼瘋。


  她大義凜然地閉上眼,抖著聲:「繼、繼續……」


  莫愁予親吻她微微汗濕的臉,拇指撫上她軟乎乎的嘴唇,在她耳邊輕喘口氣:「疼就咬我手。」


  即便到後來腦海中滿天煙花綻放,她也只是情不自禁地張開口,不小心含.住他手指,一口都不曾咬。


  ……


  *

  還真的如同打架一樣,半夜實在太累被他抱懷裡迷迷頓頓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只覺得全身筋骨都散了架。


  一上午都賴在床上,動都懶得動,早飯直接在睡夢裡省略了,午飯也不想吃,最後是他端上樓伺候著哄她吃的。


  一碗簡單不能再簡單的西紅柿打滷麵,他喂一口,她吃一口,碗口接在她下巴下,怕滴湯。


  每吃一口,他都會把她油乎乎的嘴擦一下。


  吃了不到十口就吃不下了,昨晚悶的汗都已干透,想洗澡,可又不想下床。


  她慢慢躺回被子里,正在糾結,卻看到,他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吃她剩下的面,喝她剩下的湯。


  「……」


  她目不斜視盯著他看。


  剛剛被他一口一口喂面的時候,因為腦袋裡總是不由自主閃過昨晚的親密畫面,始終沒好意思和他對視,他和她說什麼,她也嗯嗯啊啊心不在焉地回應,以至於現在突然仰面望向他那張分外熟悉的臉,竟恍惚地感到陌生。


  從相互見父母,到定親,到婚禮也提上日程,大事一樁接一樁,每樁都砸得她暈頭轉向,腳踩浮雲。


  基本是被他推著往前走。


  他穩打穩紮,步步為營,想結婚就能順利取得所有人點頭應許,而她呢,亦步亦趨跟隨他腳步,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想結婚,一門心思陪他結。


  太快了,快得她都不曾靜下心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做好步入婚姻的準備。


  包括變熊在內的很多樁大事,都令她的心,始終處於動蕩的飄浮狀態。


  但現在,一切都開始發生新的轉變。


  她忽然有了塵埃落定的歸屬感,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他們本就該由身到心都屬於彼此。


  枕頭上的一雙眼睛亮晶晶得撲閃撲閃,在看他,莫愁予很快留意到。


  偷窺被捉住,唐果愣了幾秒,默默滑進被子里,蓋住臉。


  好悶好悶,裡面甚至還隱隱殘留昨晚留下的混合味道,不過才進去一小會她就已經呼吸不暢,他是怎麼做到待那麼久的……


  不行,不能想,太色.情……


  莫愁予在外面掀被角,往下翻卷出一截,唐果臉紅撲撲,長睫不停在顫,看他的眼神也羞答答的,和剛才的羞似乎有所不同。


  他勾唇輕笑,沒說話。


  可就是什麼也沒說才最要命,好像心思都被他看穿,他只是笑而不語,不點破。


  唐果鬱悶了。


  明明兩人共同經歷的事,好歹也要一起羞窘才對得起她的流血犧牲啊……


  不行,要說點什麼才行。


  她煞有介事地輕咳兩聲,磕磕絆絆:「那什麼……你什麼時候偷偷背著我買的……安全.套?」


  最後三個字差點吐不出口。


  像變戲法一樣,昨晚突然就從枕頭底下摸出來。她記得他有開抽屜,肯定是那時候拿的。


  哼,蓄謀已久。


  難得有機會被她看到,他有意避開她的目光,借口逃避話題,端碗起身離開。


  「湯咸了,渴不渴,我去倒杯水。」


  ……嘖嘖嘖,唐果深深覺得,他這是要上天啊。


  *

  一周后的星期三早晨,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挖到的大料,迅速席捲網路。


  一個名為「雨果360」的微博賬號以一個意想不到的身份,空降熱搜榜。


  很快,話題#莫愁予小號#被廣大網友刷上熱搜榜第一。


  證明該賬號是莫愁予小號的證據有三。


  1.莫愁予的微信號:hugo360,有微信截圖為證,與他相熟的媒體和圈內人都可以證實。


  2.該賬號的註冊時間是2009年11月11日,第一條微博是一條生日祝福,一張手照,絕對可以滿足手控人士眼福的一隻男性左手,修長的無名指上佩戴有一個,那種經常被小孩買來戴著玩的變色戒指。這隻手,和莫愁予照片特寫里的手,幾乎沒差。


  3.同樣也是生日,博主的生日是3月31日,每年的11月11日他都會寫一條生日祝福,同樣,每年的3月31日他也都會寫一句話。


  2010.3.31

  雨果360:沒有你陪我過生日的第三年。


  2011.3.31

  雨果360:沒有你陪我過生日的第四年。


  ……


  ……


  2016.3.31

  雨果360:第九年,你發簡訊祝我生日快樂,你在抗拒我,我怎麼可能會快樂。


  戲劇的是,第二天,2016.4.1,有一條與之相呼應的微博。


  雨果360:我倒覺得昨天更像是愚人節,老天和我開了個玩笑,你不是抗拒我,你似乎是誤會了我。


  最近一條微博,發送於2016.5.7晚。


  雨果360:你父母的到來讓我更堅定了一個念頭,想和你結婚,越早越好,只有把你娶回家才能後顧無憂,永遠是我的。


  ……


  ……


  總共不超過三十條微博的一個賬號,在娛樂圈引起軒然大波。


  是莫愁予的可能性太大,雨果,雨果,偏偏還有一個同「予」的諧音。


  雨傘們幾乎已經都認定是他了,吃瓜群眾陸續被圈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莫愁予。


  各路媒體和娛樂營銷號都加入話題討論,幾個知名的八卦博主也在之後放出消息——據知情人士透露,婚期已近。


  莫愁予工作室官博依舊沒有回應。


  *

  向寒作為資深忠實迷妹,全程關注,全程花痴,全程高.潮,和唐果發的每一句語音都是羨慕嫉妒恨。


  以前不敢恨,現在特別恨,恨死了。


  「你堂姐和我說最近會有予寶的大新聞,予寶不想你在家人面前心情受影響,會偷藏你手機,她叫我和老黑看到新聞不要急著告訴你。我當然知道是你們要結婚的大新聞,可我真是萬萬想不到,居然還會爆出微博。」


  「我們雨傘盼星星盼月亮盼著予寶能開通微博,沒想到他早在微博發布那一年就註冊了,還是為你註冊的,雨果那個果不就是你么!」


  「你每年生日人家都記得,你呢,他生日的時候你記得么,九年啊,第九年你才給他發那麼條破簡訊。」


  「我的天,他怎麼可以這麼痴漢,和他高冷酷帥的人設完全不符好么!你上輩子不是拯救了銀河系啊,你是拯救了全宇宙啊!」


  ……


  唐果都快被她念叨死了。


  她知道錯了,知道錯了還不行么。她也不知道他會這麼痴漢啊。


  「你不覺得,我也很痴女么?」


  向寒很不屑地噴她:「你可拉倒吧,你這不叫痴女,你就是個感情白痴,白痴懂么!人家予寶對你可一直都很堅定,你呢,你從什麼時候才開始堅定的?」


  啞口無言。


  莫愁予在書房和堂姐通電話,她一個人在卧室,都不敢直接開揚聲器,一直插著耳機聽,以至於向寒咬牙切齒的每一個字音都全方位立體環繞於耳畔。


  這還沒完,向寒繼續數落她:「你見過哪個男明星26歲就結婚的,我看那誰,也都是29歲,趕在2字頭的最後一年結的婚,三四十歲的黃金單身漢海了去了。」


  「你再看哪個男明星是和初戀結婚的,由女朋友變成前女友了都還拒不承認在一起過呢,這樣的明星還少么,那些攜手跨入婚姻的,誰背後沒幾個前任前前任。」


  「也就我們予寶會在正當紅的時候選擇公開戀情和你結婚,我的天,居然是因為怕你跑了,這得多缺乏安全感,你到底是怎麼虐待他的?」


  她發誓,也就年少無知時虐待過,現在真沒有,處處都很寶貝他的好不好……


  本來還想弱弱地反駁兩句,誰知他突然推門進來了。


  她立刻摘掉耳機,小媳婦兒一樣乖乖坐好。


  他一大早就出門去參加一個公益活動,然後又在工作室待了一下午,回來到現在,他們還沒針對微博小號的事面對面聊過。


  目光一對上,誰都知道接下來的話題是什麼。


  唐果屈膝坐在床頭,腿上放著平板,屏幕一直停留在「雨果360」的微博主頁,只不過由於長時間未操作,自動鎖屏了。


  毫不誇張地說,從2009.11.11到2016.5.7,他發的每一條微博,她都看了不下十遍。


  她記性其實不是那麼好,經常會出現舌尖現象,可她看著他走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確定,她可以把每一條微博一字不差地背出來,當他的面背出來。


  她相信,很多雨傘也可以做到。


  消息是公關團隊主動透露的,那說明賬號也是由他本人提供,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會願意將*公之於眾,何況,還是多年來隱秘的心事。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選擇走這一步……他一定心裡很彆扭。


  這樣想著,就把握在手裡的手機、放在腿上的平板統統扔到一邊,跪在床沿,仰頭張開手:「抱抱。」


  一整天,莫愁予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上午的活動是一位圈內前輩的愛心慈善基金會低調組織的,早在半月前就已應邀,他控制著情緒,沒讓自己像個鋸嘴的葫蘆全程沉默。活動結束回到工作室,他把自己關在私人領域,悶頭睡了一覺。


  曉如說他婚結得過早,需要一個合乎情理的理由讓公眾接受,不僅僅是為了收穫祝福,更是為了唐果,杜絕看客胡亂猜疑,為她贏得應有的尊重。


  沒人知道他有個鮮少登陸的微博賬號。


  七年前躺在學校宿舍的單人床想她,想她生日會和誰過,有沒有男生追她,怎麼追的,心動了沒,情緒上來剋制不住,拳頭握緊狠狠砸了下床板,震醒睡夢中的室友。


  謊稱做噩夢道完歉,他跑到樓道里靜坐了一宿,天亮后還是不冷靜,獨自一人到校外網吧打遊戲,微博賬號就是在那間烏煙瘴氣的小網吧里註冊的,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存放點可能這輩子都無從著落的念想。


  誰又能預測到,七年後,這份念想不僅有了著落,而且還能為著落鋪路,作為有效工具派上用場。


  他不是一個情感外露的人,很多話他不想說就是不想說,誰逼都沒用。就算是對唐果,行動勝過言語,很多話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說。


  私密賬號的曝光於他而言,等於是將過去那段歲月對唐果情感上的秘而不宣,都大聲向全世界宣告一遍。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他對此沒有任何經歷,即使是不計後果地站在選秀舞台向她做第二次表白,他也只是安靜地把自己唱給她聽。


  他有他的表達方式,當方式和方式之間不可避免地發生碰撞,心情也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波動。


  這很正常。


  那……心情不好,把她撲倒在床,正常嗎……


  唐果實在想不通,她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他,順便想說,要不,拿她的手賬本給他作為交換?怎麼就從單純擁抱,又變成少兒不宜了呢……


  「別咬,你別咬……你還沒告訴我,360到底是什麼意思……」


  衣服被他推高,他埋首在她胸前,手揉著,嘴咬著,濕漉漉的一片癢。


  都已經被她知道了那麼多,也不在乎這一件。


  莫愁予吐出三個字,嘴唇滑上來吻住她。


  「等一下,等一下……」唐果雙手按住他的臉,推開他,「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


  真沒聽清,字音太含糊。


  她被他弄得臉頰又泛起紅潮,迫切凝視他的眼睛也柔光水亮濕潤潤的。


  情緒脹滿至眼底,莫愁予手貼在她手背,微微弓起腰背,避免伏在她身上太重。


  「想念你。」他低聲重複。


  唐果慢慢平穩的呼吸加重,又變得可聞,瞠大眼:「……呃?」


  「360,想念你。」他捉下她的兩隻手,頭一低,吮上她因為不解而微張的嘴唇,喟嘆,「不會自己上網搜索數字含義么。」


  他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舌尖探進去,堵住她。


  ……


  *

  兩天後,五月二十日晚,十九點三十分。


  莫愁予2016全球粉絲見面會,在北京奧林匹克體育中心舉辦。


  向寒之前在線搶了兩張內場票,本來是想拉林墨一起,被他連番拒絕也就徹底死心,便宜了唐果這個隱形家屬。


  唐果坐在內場,轉動脖子,瞄了瞄看台上烏泱泱的觀眾。


  圍繞舞台一圈,陸陸續續仍在不斷有人入場,到處都坐滿了人。


  這也難怪,他上半年公開露面的次數太少,生日會也沒舉辦,此次見面會是對粉絲的一個補償,送給他們的福利回饋。


  說實話,她有點不開心。


  雖然是以互動環節為主,但畢竟會有他精心準備的幾首串場歌曲,而且馬車也說過這次的見面會和往年有所不同,不帶她就算了,為什麼連票都不給她留一張……


  說什麼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不想被認出就乖乖留在家裡。


  那好啊,不以助理的身份出現,普通觀眾總行吧?


  伸手管他要門票,誰知已經晚了,說是預留的幾張都散出去了。


  哼,不開心。


  如果不是向寒剛好多一張票,那她現在就只能幹巴巴蹲在家裡長蘑菇。


  七點半一到,館內燈光熄滅,只餘下舞台一排排射燈,和起裝飾作用的十盞體型較大的彩色糖果燈。


  真的是糖果,球形身體,上下兩瓣「魚尾」,她之前都沒有注意,突然點亮,才出人意料地闖入視野。


  正中央的ktv拼接大屏,跳出白色黑體字幕,隨後轉入一段剪輯的視頻,是他三月份在哈爾濱拍戲時,劇組在酒店包廂為他慶生的熱鬧場景。


  靜音處理,配上漫步時光的輕音樂,好基友儲行和他一同出現在畫面里時,現場爆出開心友善的輕呼。


  莫愁予在屏幕里許願吹蠟燭,又是一陣鼓掌雀躍。


  視頻結束,又繼續無聲跳出幾行字幕。


  音樂聲響起,色彩流動的拼接大屏一分為二,向兩邊劃開,四周追光打亮,光柱齊聚中央,莫愁予手握話筒,於一團晃動的光影里邁步而出。


  大屏在他背後很快合併,光柱散開,修長挺拔的身影由朦朧變得清晰,踩著前奏的旋律,演唱今晚第一首歌。


  歡呼漫天,熒光揮舞。


  他的歌以慢歌居多,互動環節之間準備的幾首串場歌曲也都是簡單抒情的旋律,他在台上安靜唱,粉絲在台下安靜聽。


  互動就是由男主持人指揮,和被挑選上來的粉絲近距離接觸,做遊戲。


  幾個遊戲確實都福利滿滿,各種禮物不斷,小到簽名海報,大到他代言的產品,不止有幸上台的粉絲有禮物收,台下粉絲也有機會。


  現場氣氛居高不下。


  他平時給人的感覺酷酷的,很不愛說話,笑起來,習慣性勾一下左邊嘴角,頓時又讓人覺得大雪初霽,陽光耀眼。


  愛他的粉絲是真的很愛他,無論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都愛他活得自在真實,特別特別的低調,不靠緋聞炒作自己提升知名度,一心只專註於演技,每年還都會寫一首新歌,在一年一次的粉絲見面會獨家首唱。


  場館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十盞彩色糖果燈和台下的熒光棒不停閃爍。他中場休息,下台換裝。


  大家都期待著,等待著。


  向寒更是突然一把抓住唐果的手,用力握緊。


  唐果看不太清她的表情,腦袋挨過去一點,小聲:「我怎麼覺得你在緊張?」


  「不,我是興奮。」向寒死死盯著舞台,看都不看她。


  唐果通過周圍嘰嘰咕咕的交談聲,已經隱約知道接下來是重頭戲,也就沒多想。


  這時,地照燈和染色燈同時點亮,將舞台染成初夏般的紅色。


  上方兩盞led光束燈直接追加兩道大光束,落在舞台正中央——不知何時,那裡多了一架黑色鋼琴,他靜靜坐在調好位置的話筒架前。


  沒有任何的音樂聲起,他微微低著頭,嘴唇離麥克風很近,像是有話要說。


  每年這個時刻,他都會說點什麼。於是,整個體育館都陪同他一起沉默。


  唐果左手被向寒抓得越來越緊,甚至有點疼了。


  「這兩天……」


  舞台上方,他微啟唇。


  唐果摳向寒手指沒摳動,聽到聲音,條件反射抬起頭。


  「你們肯定都在等我的回應。」


  眼帘掀開,還是那雙天生的迷人電眼,可又隱約不太一樣。


  「每年站在這裡,我都會說接下來這首歌送給你們,但是今年……」


  他目光由內場滑向看台,自西向東,緩慢地轉過身,顧及到每個角落,「請你們允許我,將這首歌……送給她。」


  全場嘩然。


  唐果一隻手被死命攥著,只能單手捂住嘴。


  在莫愁予承認戀情、承認小號的那一刻,嘩啦一下眼淚直流的人比比皆是,和她做一樣動作的人更是多到數不清,沒人會在意她舉止特殊。


  太意外,太震驚,誰都沒想到他會以這樣一個方式默認戀情的存在。


  雜音嘈嘈,唐果只能聽見離她最近的聲音。


  有人以手作喇叭大聲喊:「送送送,隨便送,你想送誰就送誰!」


  坐她前排的兩個姑娘互不認識,一個哭,一個遞紙巾。


  「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喜歡他一樣這麼喜歡一個人,我一直麻痹自己雨果360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我現在的心情比失戀還痛苦……」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至少證明我們沒有喜歡錯人啊,予寶終於和他喜歡了九年的人走到一起,我們應該祝福他。」


  不是九年,是十年。


  他喜歡她十年,或許時間更長,只是……她可能不知道。


  向寒抓著她的手,她抓著膝蓋。


  台上的人,按下幾個鍵音,唇角向上輕抿,在笑,得償所願的笑:「這首歌的名字叫——」


  所有人靜等一瞬。


  「想有糖。」


  唐果穿的是一條淺色連衣裙,衣料輕薄,指甲都快掐進膝蓋里。


  對他那段採訪還有印象的雨傘們都已立刻聯想到。


  想有糖,原來……原來也是和那個人有關……


  在現場很多人眼裡,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之更溫柔的情歌了。


  只聽他全神彈奏著,一字字,一句句,清晰低唱:

  想再為你寫一首歌,想說我愛你

  想與你牽手到永遠,白首不分離

  我們在青春和蒼老的歲月,相擁著四季

  你我一起,篆刻痕迹,讓回憶一點一滴堆積


  生命之重,因為有你,沉默著歡喜


  世界之大,沒有了你,陽光落何地


  在我們錯失光陰的故事裡,愛越發清晰


  你我一起,共同珍惜,予愛的呼吸

  我會與你走過漫長世紀

  傾盡所能付出的全力

  擁有一顆糖,拼湊一顆心

  甘願愛得沉迷

  ……


  ……


  想再為你寫一首歌,也就是說,前面還有一首,那首歌,名為《糖果心》。


  擁有一顆糖,拼湊一顆心,糖心,糖果心。


  十年前的老歌了。


  大家理解著,交頭接耳著。


  所有人都被打動。


  而此時此刻,那顆糖果,默默坐在角落裡,淚眼朦朧地,看著台上的人,明明早就什麼都看不清,卻還執著地盯著那個方向,不偏不挪。


  兩張疊放在一起的紙巾塞到她手裡,向寒靠近她耳邊,輕聲低語:「驚喜不?」


  「嗯……」點頭。


  向寒接著咬耳朵:「待會結束后清場,還有驚喜喔。」


  唐果轉頭和她對視,滿眼錯愕。


  向寒手捧她臉,輕輕地,左右搖晃:「知不知道,我好羨慕你啊……」


  *

  短短半小時,粉絲錄製的現場視頻以極快的速度在網路傳播開,#莫愁予承認戀情#和#想有糖#兩個話題,都出現在了微博熱搜榜。


  「雨果360」的粉絲數成倍增長,不過三天,就已突破五百萬,而關注數卻依然為0,最新微博也依然停留在五月七號晚。


  任外面掀起波瀾狂潮,也干預不了此刻發生在奧林匹克體育中心體育館內的另一件大事。


  曉如安排工作室員工配合保安清場,為的就是防止唐果也受到殃及。


  粉絲情緒都很難平靜,散場的自主速度極慢,足足過去四十多分鐘,才終於人去館空。


  向寒借口去洗手間,丟下她一個人,跑了。


  空蕩蕩的體育館,唐果孤零零地坐在內場第一排,距離舞台很近很近。


  她朝舞台四周打探,她剛剛在清場過程中有見到工作室的很多熟面孔,一小會工夫,竟然全都不見了。


  不是驚喜嗎?喜呢?一個人待在面積好幾萬平米的體育館內,是很受驚嚇的。


  她正腹誹,場燈驟然熄滅。


  沒有了熒光棒和人群,十盞彩色糖果燈成為唯一的照明燈具。


  唐果本能想要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在她低頭操作屏幕時,上方有一道人影,自後台走出。


  砰——


  砰——


  舞台中央再次打下兩盞光束燈。


  唐果猛一抬頭。


  赫然看見,莫愁予單膝跪地,面向她。


  「看見我頭頂的十顆糖了么?」


  唐果傻傻看著他,再傻傻仰起視線看向十盞彩燈。


  「十年前我對你唱,捧著一顆糖果心,想要和你在一起。」莫愁予手裡突然多了個白色小盒子,盒子朝向她打開,「現在,十顆糖果心都有了,十全十美,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這是……求婚?

  等等,等等,不是已經求過了嗎?


  唐果捂著嘴,特別懵特別懵,不久前才哭過一場,又想哭了。


  不行,不可以哭啊,見爸媽前的那晚根本就不是求婚,現在才是,他在求婚啊唐果!


  太討厭了,怎麼可以有他這麼討厭的人,什麼沒票,根本就是早有預謀……


  光照在舞台,她隱在陰暗處,莫愁予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手背來回擦眼睛,聽到她一會哭一會笑。


  「再不答應,520可就要過去了。」他笑著提醒。


  「……」


  「沒事,我繼續跪著,只要不超過521,意思都一樣。」


  分明……已經是在調侃她了。


  所以說啊,怎麼可以有他這麼討厭的人……


  唐果吸吸鼻子,伸出左手,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你下來啊,你不下來誰給我戴。」


  話落,莫愁予站起身,利索地從舞台跳下,走到她面前。


  指尖被他輕輕托著,鑲嵌一顆「鴿子蛋」的漂亮戒圈套進她的無名指。


  「太大了。」她都忍不住心疼他的錢包了。


  他不以為意:「珠寶商贊助。」


  「啊?」


  額頭被彈了一下。


  「還真信。」


  「你說我就信啊,不過你說的話在我這裡已經沒有可信度了。」


  「信用額度這麼快就用光了?」他不置可否地笑。


  舞檯燈光在他背後,他的每一分神情在她眼裡都是一幅超凡極致的畫面。


  當然早就用光了。


  「你知道你隱瞞我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似乎是已察覺她有翻舊賬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挑眉不語。


  「謝旻。」她雙手拍在他肩膀,嘴角一撇,不敢太大聲,踮腳湊到他耳邊,「你們倆的關係,你瞞了我十年。」


  熱乎乎的氣息吹入,莫愁予耳膜微震。


  他和謝旻的關係,他和謝旻沒有一個人放在心上。


  不過,如果不是謝旻,他也不會意氣用事報名參加歌手選秀。


  那年他對唐果說:前十,進不了全國前十,我從你身邊消失。


  後來進了前十,又進了前五,一個人在外地比賽,想奶奶,想她,實在膩了,就在五進三的半決賽提前唱了那首歌,目的達成,好回家。


  回到學校,全學校的人都以為他準備出道當明星,一下課,總有人圍過來找他說話,他費了些精力抽身躲開他們,在從小賣部回教室的必經之路堵唐果。


  「知道我的名次吧?」他只能想到從這個話題切入,和她說話。


  唐果手拿一小袋剛買的速溶咖啡,頭天因為莫奶奶的話一宿沒睡著,一臉睏倦地看著他,又突然被問一個傷腦筋的問題,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不知道?」


  唐果躲閃著,與他視線錯開,實在是困,腦子特鈍,一不留神就說了句心裡話:「不是只要進前十么?」


  說完了也沒反應,還傻愣愣盯著地上的一隻小螞蟻看。


  「我有能力,為什麼要比他差。」莫愁予以為她對他比賽不上心,失望,煩躁,出口后才有些回過味兒,「你答應了?」


  唐果正懵著,他?他是誰?慢吞吞地想到謝旻,聽到他問話,頓了好幾秒才回魂,抬頭一下撞進他眼底,臉唰地就紅了,說不出話來。


  莫愁予嘴角微微牽動,低頭看著她笑,也不說話。


  上課鈴響,兩人一同往回跑,他遷就她步伐,小跑陪她。


  人人愛說,早戀是一枚青澀的果實。


  他們這枚果實,幸運地,開了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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