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相見
「老爺?」
看著自家老爺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從東院回來到現在,幾個時辰過去了,就坐在那裡姿勢未曾變過一分,李管事不由的開口叫了一聲。
柳大老爺又是沉吟許久,才抬首看他一眼:」明兒,午飯過後,去棲意園裡,將淮揚叫到我書房裡來。」
「是。」李管事畢恭畢敬的應聲,壓住心底的驚訝,二爺回柳家近十年之久也沒見父子二人說過幾句話,平日里老爺多半是忙著朝堂上的事,二爺又在棲意園裡輕易不會移駕,一年到頭基本見不得幾次,每回還都是個家宴,只遠遠的看上幾眼,怎麼今兒突然就……
不容李管事想個明白,卻又聽大老爺那裡道了句:「罷了,他身子不好,還是不跑這一朝的好,我親自去一趟罷。」
李管事抬眼看了柳大老爺一眼,半晌也只說了句:「奴才只怕二爺不會應。」
柳大老爺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淡漠:「倒是瞞不過你,卻也是沒有別的法子,總歸要試上一試,況且老夫人那裡已經開了口……總不好讓她去求一個孫字輩的,便由我來提罷了。」
李管事兒點了點頭一時也無話,半晌突然想起一宗,微微遲疑的開了口:「老奴想起一事兒,若是用的得當,或許可免老爺同二爺直接衝突。」
柳大老爺一愣便言:「但說無妨。」
李管事近前一步躬身道:「當日去清平坊里選人時,原憑沈魚姑娘天資無論如何也入不得府里的,倒是那大爺處的尤靜婉在管事婆子那裡低言幾句,那管事婆子便言說府里照顧坊里生意,為謝過才白送了個筆墨丫頭,便是沈魚。」
柳大老爺如何不知沈魚,棲意園裡這點子桃色的事兒,整個柳府誰人不知?』
沈魚一個通房一朝得了二爺的青眼,便生生寵成了夫人。
旁人入不得棲意園中一窺虛實,卻又從芣苢種種行事中推測出一二。
芣苢每每去針線都說一句是奉二爺命過來為沈魚姑娘領幾件時興的衣裳,順帶再拿上幾捧珠花首飾回去。
柳府堂堂二爺,整日關心一個通房穿什麼帶什麼,這不禁讓眾人更加證實了猜測。
「你言下之意,尤氏同沈魚關係非淺、?」
「老奴以為是知交甚篤,當日若不是尤通房一番話,也無今日的沈魚,若是此事讓尤通房去提,最恰當不過。」
柳大老爺思慮片刻,這便是唯一且最好的辦法,若是由他同淮揚提,只怕內宅表面的風平浪靜算是終了了,當年林娉婷的事兒,柳淮揚那裡一清二楚,雖這些年隻字不提,自是心中有旁的打算,不然何以同他這個父親疏離的同個陌生人還不如?
由尤靜婉去提再好不過,不論成不成事兒,只淮揚質問,也並非說不清楚。
尤靜婉一個才入府的通房自是想著法子討好主子爺,見大爺心繫母親,稍一打聽便知一二,自家好姐妹又是在棲意園中,難免不生出一些旁的想法出來。
柳大老爺這裡拿定主意,就讓李管事去霜楓院里請了大爺淮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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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沈魚那裡同柳淮揚告了假,一早兒便由芣苢引著去了柳府後花院處的夏荷小築。
尤靜婉早就得了信兒,沈魚到時,她已是等候許久。
沈魚遠遠的便瞧著個亭亭玉立的粉裝佳人,站在漢白玉徹成的台階上翹首以盼,一身寡淡的粉衣愣是帶出幾分初夏時分的明艷,不是尤靜婉還能有誰?
沈魚提著裙擺快走兩步,尤靜婉見人過來,也是急急從那台階上奔了下來,哪裡還有一個顧念著女子該有的儀態萬千。
「小魚……」尤靜婉一雙杏眼此時便是含著盈盈水光,幾滴淚珠將落不落的模樣,更是惹人心生憐惜。
沈魚原想來一出相見歡的,哪裡受得住她這個,忙從袖兜里掏出個帕子,遞了過去,笑道:「你我姐妹兩月未見,時間又緊迫的很,可莫要就著這原就不大寬裕的空檔哭出一缸子淚來。」
尤靜婉一聽,哪裡還有久別初見的傷感,趕著便破涕為笑了,接過帕子拭一拭淚眼,不依的輕輕推她一把,嗔一句:「頂沒良心個人兒,虧我這兩個月日夜擔心,如今好容易才得見一面,不過是個喜極而泣罷了,你卻又來笑我。」
沈魚自然覺得理虧,棲意園裡旁人進不去,她自個早也不敢提,便是拖了這兩個多月才同靜婉見上這一面。
中見她往後退上一步,作一副翩翩公子的調調出來,像模像樣的躬身作一個輯:「都是我的不是,累靜婉美人白擔心一場,這裡便給美人賠個不是。請姑娘受了小的這一禮罷。」
卻是把個纖腰還未躬下,便讓人止住了,尤靜婉拽了她一把,一邊笑著,一邊將人拉著邁進了夏荷小築里。
桌上香茶點心早就備的一應俱全,沈魚隨著尤靜婉落了座,這才細細打量了一番佳人。
倒是比原在清平坊時更加水靈了幾許,美人就是美人,不過是換身衣裳,往頭上添幾件首飾罷了,姿態風姿只更勝從前許多。
尤靜婉此時也是拉著沈魚的手仔細瞧著,柳二爺脾氣秉性古怪的狠,一開始倒是著實為沈魚擔捏了一把子汗,她原來就是個不大拘泥的。後來又聽府中眾人傳言,說是柳二爺新得的通房沈魚十分的受寵,恨不能讓柳家二爺日日捧在手心裡疼。
棲意園裡左右她也進不去的,旁人也不敢隨意的打探,餘下四個從清平坊里一併進來的姑娘又皆在二房裡伺候,並不親近。她也只能自個關起門來干著急。
如今一看才算是放下心來,旁的不說沈魚如今的好氣色卻是非昔日能比。
一件八成新的淡紅色衫子,十分簡單的款式,倒是顯得幾分利落,想是棲意園裡自是要伺候柳二爺日常,太過繁瑣總是不大便利的。原本枯黃的頭髮如今倒是顯出幾分光彩,只那發間飾物未免少得可憐了點,一朵小小海棠珠花,再加一支玉釵,便再無其它,實在是寒酸了些。
看來府內的傳言,這會子便當真只是傳言了,實在是不能盡信,看小魚如今這般光景,只怕並未外人傳言的那般受寵罷,尤靜婉暗暗想道,轉念又有些失落起來,若是如此,那大爺先頭同她說的那一件,可便是難辦的緊了。
沈魚見尤靜婉久久未語,面色也不是十分的好,不由得擔心一句:「剛頭還好好的,這會怎麼這般神情,若是心中有事兒,只管同我說了便是,我雖是不濟,不定能不能為你分憂,但也好過你一個人悄悄在心裡為難。」
尤靜婉抿一抿嘴角,又握了握按在沈魚手背上的那隻手,嘆息一句:「原在清平坊時,咱們便見天兒的盼著有朝一日能讓官家買了,從此便是一水能吃得飽穿得暖的好日子,卻是不曾想過,好日子原是有的,只看你夠不夠得著。」她停下細細瞧了一會沈魚日漸白皙的瑩瑩小臉,禁不住沈魚再三催促,頓了頓才又道:「咱們這麼多年姐妹,我也不瞞你,這次見你,大爺那裡原是給我派了任務的……你在棲意園裡待了這許久,二爺同大夫人那裡的恩怨想必也能覺么出一點的,大夫人如今的光景越發不濟,大爺知曉了我同你的關係又怎會不加以利用一番呢?」
沈魚聽到這裡便有幾分瞭然,瞧著大夫人如今的光景,能找上她的,無非是為了棲意園中那味救命的良方罷了,想了想又問一句:「大爺那裡是如何同你說的?」
尤靜婉拉拉雜雜的將個柳府里長房舊事兒同沈魚說了個幾分,這事兒原就是她從別處聽來的,雖未全面,但也足夠叫人猜出詳細,沈魚這裡正暗自思量,又聽尤靜婉嘆息一句接著道:「大爺原說若是我玉成這件子事兒,便許我姨娘之位,柳二爺的脾氣秉性如何府里人人皆知,小魚我自是不會讓你去冒這個險,若那葯這般好得,那大夫人那裡又怎麼會受這許多年的罪呢?什麼姨娘我半點子也不稀罕,只願你我能平安的度過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輩子便是最好的了。」
沈魚聽她這般有些賭氣的話彎了彎一雙晶亮的眼睛:「咱們二人一向是你最沉穩,怎麼如今這般牢騷起來,大爺既然同你說了,這姨娘的位置又哪裡的是你想要便得,不要便算的?靜婉,大爺同你說的這事兒,若是成了最好,從今往後你便是大房裡的姨娘,否則……」怕是已經沒了活路,深府里的陳年舊事兒,讓你知曉個一點半腥,便叫你沒了全身而退的機會。
沈魚自是沒同尤靜婉說個分明,只輕輕拍一拍緊緊覆在她手背上的玉手,彎一彎嘴角,作出個輕鬆的模樣寬慰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二爺的葯,我倒是有機會伸一伸手,只那藥方卻是個難如登天,溫太夫的葯廬除了芣苢一向不許人靠近的。」
沈魚這話說的著實是有些保留,那藥方她自是見過的,抄上一份,送給靜婉換個姨娘,實在是舉手之勞,只她卻是不能這般。
其一,柳淮揚同大夫人那樁恩怨並非是她們這些個小小通房可以插手,一個不甚便是個要命的事兒。
其二,這般重要的物件柳二爺竟是不吝給她瞧上一瞧,如若不是十分的信任,那便是二十分的試探,若是前者那她自然是不能辜負的,若是後者……這樣深的坑既然瞧了出來,她自是不願意跳的。
大夫人那裡是死是活她並不關心,也不值當,只是靜婉……她不能不管。沈魚微微的皺了皺秀氣的眉頭,總歸要想個法子才好,如何才能不讓柳二爺的良方流出棲意園外,又能讓靜婉交了差事順順利利的作個姨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