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保證寸步不離
第251章 保證寸步不離
丹澤握著柳一一的手,默默流淚,不許任何人靠近廂房,不吃不喝就這麽幹坐著,一直坐到掌燈時分,萬籟俱寂,他才想到點燈。
小心翼翼放下柳一一的手,摸黑找到火褶子,一團豆大燈芯來回輕輕搖擺,丹澤一手擋住橘紅火苗,一手托住底座,不急不緩把燈放到床邊的高幾上,亮光正好照著柳一一的臉,免得她醒了,他看不見。
這一守,又到深夜,街道上傳來梆子聲,丹澤回過神,已到二更天。
蘭家調派來的管家見屋內亮著燈,站在門口低聲勸:“丹大人,夜深風涼,您不吃不喝這麽熬著,身體會垮的,到時柳夫人醒了,見您病了著急更不利於養傷。”
話往好的方麵勸,管家也沒底丹澤能聽進去多少,站著聽了會屋裏動靜,悠悠歎氣,搖搖頭,負手離開。
剛走幾步,身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管家腳步一頓,就聽見丹澤說備飯菜。
“好好,大人稍等片刻,小人這就去準備。”管家回身連連點頭,腿腳麻利奔向廚房。
其實丹澤沒胃口吃什麽,但想到柳一一,萬一她醒了,說不定會餓。
沒一會兩葷兩素一湯三樣菜擺上八仙桌,冒著騰騰熱氣,香味撲鼻。
丹澤看了眼飯菜,抬抬手,示意人下去,他親自盛碗湯,又坐到床邊,用白瓷勺一點點往柳一一嘴巴送,喂了近半個時辰,還剩大半碗清湯。
“一一,你趕緊醒過來,醒了,我帶你回西伯,什麽都聽你的,我們倆一起走。”他盯著半溫的湯水,說給柳一一又像說給自己聽。
可柳一一什麽聽不到,靜靜躺在床上,倒遂了丹澤平時嫌她聒噪,要她閉嘴的心願。
丹澤忽然覺得很難過,他現在就想聽她的聲音,哪怕罵兩句,吵架,耍賴,哭鬧,隨便什麽都好。
可柳一一就是醒不來,他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捧著碗,悵然若失的發呆,而後發呆發呆,又紅了眼眶。
再一守,街道上又傳來梆子聲,已是三更天。
丹澤放下手裏早已涼透的湯碗,轉頭沉默看了會柳一一,吸吸鼻子,喃喃自語道:“一一,三更天了,過了子時,就是第四日,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說著,他歎口氣,倏爾眼底泛起極濃狠戾,起身套件外衣,大步走出去,呼啦啦拉開房門,站在門廊下,大聲叫來蘭家管家。
“拿刀來!”丹澤厲聲道。
蘭家管家見不對勁,忙阻攔:“丹大人,夜已深,您先回屋歇著吧,說不定柳夫人就快醒了。”
“我叫你拿刀來!”丹澤失控吼道。
蘭家管家暗叫不好,一麵答應要求穩住對方情緒,一麵叫外麵小廝快去稟報蘭夫人,說丹大人要出事。
蘭夫人收到消息,派兩路人馬趕過去,一路去阻止丹澤出門,一路去離西門街最近的粉巷,找宋執來勸解。
宋執被叫醒時,和皓月剛睡下沒多久。
但外麵小廝拍門拍的急,宋執不想起,皓月爬起來披件衣服去開門。
“什麽事?”她探出頭問。
小廝氣都沒喘勻,慌慌張張道:“宋,宋爺呢?”
皓月放低音量道:“睡著呢,怎麽了?大半夜這麽急?”
小廝往屋裏探探頭,想看不敢看,無奈道:“皓月姑娘,求您幫幫忙,叫宋爺出來,蘭夫人有急事找。”
提及蘭夫人,皓月頓時清醒,緊張問:“蘭夫人怎麽這會子找他,莫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小廝一臉茫然搖搖頭,隻說傳話人報了個地址,要宋爺趕緊過去,去了就知道。
“行,你去吧,宋爺這邊有我。”皓月打發走小廝,進裏屋掛起廂床前的幔簾,推推床上的人,“快起來,西門街那邊可能出事了,蘭夫人麻煩你過去一趟,說你去了就知道。”
宋執賴在床上不想起,嘟囔:“西門街出事關我什麽事。”
皓月拿出殺手鐧,不高興道:“你去不去?不去,明兒別歇我這兒了,愛上哪個姑娘屋裏上哪個姑娘屋裏去。”
“去去去,我現在就去。”宋執一骨碌爬起來,明明困得要死,眼睛卻瞪得大大的,叫皓月拿衣服來。
皓月伺候他穿衣,宋執趁機談條件:“我都依你,你也得依我一回,不成婚,我應了,你直接給宋家添個胖小子,讓我娘樂嗬樂嗬,免得七大姑八大姨成天以為我不務正業,上杆子找媒婆,我隻能躲你這了。”
他說得可憐兮兮,手卻很不老實伸進肚兜,淬不及防用力壓下兩個小粉嫩,皓月不由縮了縮身子,發出一聲輕哼。
接著,她狠狠瞪他一眼。
“不是挺喜歡嗎?”宋執對著她耳朵吹氣,撩騷,“等我回來,再戰幾回合。”
皓月這次真不高興,板著臉問:“你走不走?”
“走,走,馬上走。”宋執趕在皓月爆發前,穿好鞋,拿起馬鞭腳底抹油,哧溜出門。
他到小院時,門口被蘭家家兵裏三層外三層圍著,嚴防死守,院裏蘭家管家苦口婆心地勸人,拖延時間。
丹澤不為所動,好在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宋執觀察一會情況,眼珠子轉了轉,偷偷走到一個家兵身邊,了解發生情況,又輕聲交代幾句,家兵領命,立刻照辦。
再回到院裏,蘭家管家邊說話邊不動聲色望向門口,透出焦急的神情。
宋執輕咳一聲,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大喇喇走進來,不解看向丹澤:“丹兄,夜深人靜要去哪?不照顧弟妹了?”
丹澤沒想到他不請自來,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一臉慍色轉向管家。
“哎哎哎,丹兄,別怪人家,是我自己來的。”宋執和稀泥走到管家身邊,擺擺手示意下去。
管家識相退下。
丹澤又看向宋執,不悅道:“你來做什麽?”
“找你喝酒。”宋執唉聲歎氣,愁眉不展。
丹澤想都不想拒絕道:“我不喝。”
“你不喝,陪我坐坐總行吧。”宋執邊說,邊順勢拉著丹澤往門廊下走,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哎,都是為女人,你說我們怎麽這麽命苦。”
丹澤滿心煩躁,望了眼柳一一的廂房,不吭聲。
宋執尋思隻要人別出去撒瘋,上房揭瓦都行。
見丹澤站著不動,宋執拉他坐下,自來熟道:“站著說話多累,坐坐坐,這邊對著門,一會弟妹醒了叫你,也聽得到。”
頓了頓,又說明來意:“那日弟妹傷重,我打算來看看,府上有事耽擱了,再等我去蘭家找你,他們說你搬走了,我打聽地方,礙於白天人多眼雜,心想還是半夜來好。”要多扯有多扯。
丹澤自然不信,也沒心情閑扯,起身下逐客令:“宋兄,我有要事失陪,你去留自便。”
說著,他幾步走到院中。
宋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丹澤,你今晚再殺一次,柳一一就真的完了!”
丹澤別的沒聽清,把柳一一完了幾個字聽得進心裏,他腳步停了停。
宋執跟上來,一改吊兒郎當的樣子,正色道:“柳一一還活著,你屠齊府滿門是害她害己,齊佑死了,能瞞多久誰也不知道,如果齊臣相也死了,皇上不會坐視不理。天子腳下,臣相府一夜滅門,這不是殺人,是打皇上的臉。”
打皇上的臉意味什麽……丹澤捏緊的拳頭鬆了鬆。
宋執見他沒動,趁熱打鐵道:“如今皇上雖未表態,但我在樞密院天天和覃煬議事黑水河備戰事宜,你是聰明人,懂我的意思。”
丹澤當然懂,皇上不說,表麵上同意西伯議和地點,私下卻備戰黑水河,正如覃煬所說,黑水河是他唯一全身而退的機會,如果計劃周詳,帶著柳一一一同離開並非不可能。
他原計劃不就是帶柳一一回西伯兌現承諾嗎?
理智逐漸占上風,丹澤皺皺眉,整個人鬆懈下來,眼底濃厚殺氣慢慢消退。
宋執察言觀色,拍拍丹澤肩膀,重新回到門廊下,接著說:“齊臣相少了齊佑損的是精力,不是勢力,都察院有齊夫人夫家,刑部侍郎的女兒新婚不到一年成寡婦,他們要知道真相,還不生吞活剝了我們,我不像覃煬性子硬,膽子粗,殺伐果敢,我喜歡凡事留三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一番掏心窩子的話,丹澤聽進去,他頹然歎氣,眼下除了等柳一一醒來,隻能蟄伏不動,等待最後的機會。
宋執見勸得差不多,下意識往門口望一眼,小聲嘀咕:“這小娘們怎麽還不來?”
丹澤聽個正著:“誰要來?”
“皓月。”宋執坦然道,“弟妹是女眷,女人照顧女人總比我們男人細心,我順便還有點事跟你說。”
他正說著,倏爾管家來報,皓月姑娘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宋執起身,要丹澤稍等,然他親自接皓月進來。
丹澤稍稍側目,之前他調查青玉閣知道宋執和皓月的關係,原以為宋執會永遠瞞下去,沒想到他自己揭開。
宋執跑到皓月身邊,完全像變了個人,嬉皮笑臉圍著轉,又是幫忙提酒壇,又是噓寒問暖問累不累,甜言蜜語一堆一堆不嫌膩得慌。
皓月倒平靜很多,遠遠看見丹澤,微微屈膝點頭,以示福禮,而後踩著碎步跟在宋執身旁,身姿步態與粉巷的鶯鶯燕燕似不同。
再到跟前,丹澤起身作揖行禮,暗暗打量,皓月不施粉黛,一席天青素麵裙裳,姿色比不上牡丹,卻有種獨特清秀,比起濃妝豔抹,清秀氣質更耐人尋味。
丹澤第一想法,皓月和普通賣到粉巷的姑娘不一樣,來不及深想,宋執過來大方介紹,又問方不方便讓皓月去看看柳一一,丹澤猶豫片刻,應了。
顯然宋執有話單獨和丹澤講。
“丹兄,我思慮再三,還是想求你幫忙。”
“請說。”
宋執難得肅容,正襟危坐道:“你我交情談不上深也不算淺,當初杜子泰兵臨城下,你我護駕有功,我自認為一起扛過刀殺過敵,就算異姓兄弟,我並非死皮賴臉套近乎,確有難處……”
話說一半,丹澤了然,當初杜子泰領兵逼宮混戰時,宋執確實救過他,這個恩情一直沒忘,自謙道:“宋兄有話明講,丹某雖不才,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宋執遲疑片刻,湊近壓低聲音道:“麻煩丹兄到黑水河時,帶皓月一起離開戍邊。”
帶皓月離開?
丹澤先是一愣,而後驚詫幾瞬,很快平複,卻遲遲不答話。
宋執皺皺眉,怕他不答應:“這事為難丹兄?”
丹澤輕搖下頭,毫不隱晦道:“此去凶多吉少,否則我不會提前安排柳一一走,現在傷成這樣,我不可能再放她一人走,宋兄信任丹某,丹某感激不盡,就怕到時分身乏術無法保證皓月姑娘的安危。”
宋執似乎早有打算:“丹兄不必顧慮,皓月一切由我安排,等到了黑水河,丹兄多帶一個人而已。”
黑水河什麽情況,丹澤不清楚,丹家怎麽接應,尚不明朗,他不敢冒然承諾:“宋兄,此事需從長計議,你容我先考慮考慮。”
話說到這份上,宋執不好再逼迫,點點頭,起身抱拳:“宋某等丹兄回話。”
丹澤卻沒接這份禮,他抬手按下宋執的抱拳,問出心中疑惑:“宋兄,皓月不過是青玉閣的姑娘,為何大費周章帶她離開戍邊,丹某不解。”
宋執本想客氣客氣,念頭一轉,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丹澤,事到如今,我們別掖著藏著,大理寺的手段我知一二,皓月和我的情況,你早已知曉,不過揣著明白裝糊塗,你知道靖王殿下身份,遲早也會知道皓月身份。”
丹澤一驚,脫口而出:“靖王?”
宋執笑得幾分深意,無聲動了動唇形,吐出兩個字。
丹澤難以置信,怔忪片刻,會意過來,幾不可聞發出輕聲:“阿肆是靖王?”
宋執拍拍他的肩膀,沒再下話,隻是對著廂房屋門喊了聲皓月。
沒一會皓月開門出來,宋執行禮告辭,丹澤叫管家送客。
皓月臨走時,低頭福禮,小聲提醒:“丹寺卿,民女略通醫術,方才守在屋裏,見柳夫人有蘇醒征兆,還請大人多多留意。”
“多謝皓月姑娘提醒。”丹澤提起幾日的心終於放下,他顧不上考慮皓月的身份,轉身撩袍跨進屋裏,直奔柳一一床邊。
柳一一還在昏睡,但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好像疼又好像難受。
“一一,一一。”丹澤喜出望外,喚了兩聲,想抱又怕壓到傷口無從下手。
“一一,你哪不舒服?”又聽見柳一一出聲,他湊近柔聲問。
柳一一沒答話,過了好一會,似有知覺含含糊糊吐出一個字,丹澤沒聽清,趴在她枕頭邊,極輕柔問:“一一,你怎麽了?”
“疼……”柳一一終於有了回應,但閉著眼,沒一會又沒聲音了。
蘸辣椒水的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丹澤何嚐不明,他被打過,然後如法炮製打別人,柳一一喊疼,他心裏難過得要命。
“我給你上遍藥,一會藥效起來,就不疼了,你乖乖睡一覺,明早早點醒來。”
丹澤不知道柳一一能不能聽見這番話,但滿心希望自己小嬌妻越早醒來越好,他仔仔細細上完藥,重新幫她穿好衣服,蓋好被子,坐在床邊,沒日沒夜守了幾日,一想到柳一一可能醒過來,緊繃的弦鬆弛下來,靠在廂床的雕花柱子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柳一一醒來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琉璃窗,照亮屋內,八仙桌上菜飯完整未動,萬丹圖的錢袋靜靜掛在床頭,像是喚醒主人的福袋。
“水……”柳一一想說話,卻有心無力,嗓子幹得冒煙,嘶啞擠出一個字。
丹澤大概真累了,睡著沒動。
柳一一咬牙費勁偏偏頭,看見丹澤的側臉以及發青的眼圈,下意識挪動手臂,小手撫在修長的指節上,微微動了動。
這一動,丹澤似有察覺,可是太困,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沒一會又感覺什麽東西在動,他潛意識反手一握,抓住瘦弱手指,本能使勁瞬間清醒過來。
“一一,你醒了!”丹澤灰暗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抑製不住的喜悅,看著柳一一蒼白的臉和略帶笑意的眼神,不管不顧撲上去,抱住身下的人,哽咽道,“醒了就好,醒了就沒事了。”
柳一一氣遊若絲,說不出話,但能感受肩頭被溫熱的液體浸濕,丹澤在哭,她心裏莫名發酸。
“水……”難過歸難過,她渴的厲害。
丹澤聽清要求,連忙起身,擦擦眼睛,倒杯溫水過來,一小口一小口喂。
柳一一喝過水,總算緩過勁,看著哭紅的棕色眼眸,微微揚揚嘴角,想笑沒笑出來,氣虛道:“大男人……還,哭鼻子……”
丹澤帶著鼻音嗯一聲,前所未有的溫順,靠近她,低聲保證:“一一,我以後再不離開你,寸步不離。”
“好。”柳一一輕輕點頭,又疲憊閉上眼,聲音透出幾分感動幾分心疼,“傻瓜,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