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審問

  第248章 審問

    為什麽突然想要孩子,溫婉蓉抱著幻想,如果她在他出征前有孕,覃煬看在孩子的份上,會不會聽她兩句,鬆口改主意,哪怕像以前杜子泰那樣,坐鎮後防即可。


    溫婉蓉頭一次覺得自己自私,什麽國仇,什麽家恨,兩國關係好與壞,關她這個小家什麽事?她做不到皇叔的心懷天下,也做不到大姑姑的爽朗豁達,更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覃煬身陷危險。


    她現在隻想,用盡一切辦法把心愛的人拴在身邊。


    溫婉蓉躺在床上,閉上眼,回想過去種種,種種,她想等春暖花開,或初夏霓裳,拉著覃煬去揚州,他說好帶她去玩,哪怕大著肚子,也要去。


    然後她想著想著,又睡過去。


    中午那頓折騰,著實累得夠嗆。


    這一覺睡到申時末,溫婉蓉醒過來時,紅萼正用火褶子點燈。


    “二爺呢?”她睡糊塗了,看著外麵的天色,習以為常問,“小廚房的飯做好沒?別讓二爺等太久。”


    “夫人,二爺今兒不是不回來嗎?”紅萼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中午您吩咐的。”


    “哦,我忘了。”溫婉蓉清醒過來,想起覃煬臨走時的交代,神色黯然,“擺飯吧。”


    紅萼隻當自家夫人舍不得二爺,沒想太多,應了聲,轉身去小廚房提食盒。


    覃煬不在,溫婉蓉一人吃得簡單,吃完飯看天色還早,穿好外衣,去了趟老太太那邊,陪颯颯玩了半個時辰,再等出屋,外麵早已暗下來。


    溫婉蓉回到自己空落落的屋子,從東屋走到西屋,再從西屋走到東屋,兩個來回依舊靜不下心。


    她下意識看看漏刻,離戌時還差一刻鍾。


    溫婉蓉思忖片刻,叫來一個機靈會武的丫頭,低聲交底幾句,丫頭領命,立刻去辦。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小丫頭敲門回話:“夫人,奴婢回來了,還帶回一人,說什麽也不進來,正在垂花門的偏廳等您。”


    溫婉蓉心知來者何人,起身撫平衣袖上的褶子,拂了拂鬢角,跟著丫頭出門。


    偏廳離垂花門不遠,一般接待其他府傳話的下人,但今天來的這位,雖然穿著一件青蔥色長衫,打扮和普通婆子無異,可溫婉蓉一眼認出對方,那天在蘭府,跟在蘭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四十歲上下,下人們尊稱邱嬤嬤,蘭夫人的乳娘,曾救過蘭夫人的命,老夫人感恩,將此人一直留在府上。


    邱嬤嬤也衷心,幾十年情分,早已不似普通主仆。


    “老奴給覃夫人請安。”邱嬤嬤一見溫婉蓉,低身福禮,“我家夫人想請您過去一趟,不知覃夫人方便否?”


    “現在?”溫婉蓉怔了怔,轉頭看看屋外全黑的天色,輕蹙眉頭,問,“蘭夫人有急事?”


    邱嬤嬤低頭不語,似乎選擇權交她手上。


    溫婉蓉遲疑片刻,答應下來,就算蘭夫人不找她,她也有事想找蘭夫人了解清楚。


    月朗星稀,溫婉蓉披了件深色暗紋兜帽薄披風,鑽入馬車,沒一會馬車消失在涼涼的夜色中。


    蘭府府邸與覃府最大不同,不是占地麵積大小,而是蘭府異常安靜。


    溫婉蓉跟著邱嬤嬤從大門進入垂花門,再進入內宅,偌大的前院,沒見到一個下人出來行禮,空蕩蕩的抄手遊廊,隻有廊簷下亮著一盞盞鵝黃四角燈籠,燈籠底墜著一束纓紅蘇流隨風來回擺動,除此之外,一切景致沉浸在暗黑中。


    明明夜風習習,溫婉蓉的額角還是沁出細細的汗,不知急著走路熱的,還是被壓抑的氣氛感染的。


    邱嬤嬤一路無話,直到一個普通院落前,輕叩三聲柳木大門,很快一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鬟迎出來,對邱嬤嬤屈膝福禮,低聲道:“夫人正在堂屋等著。”


    邱嬤嬤頷首,轉身對溫婉蓉做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先進門。


    溫婉蓉回敬般輕點下頭,一手拉起鬥篷,一手提著裙子,緊跟在小丫鬟後麵,至始至終沒揭下兜帽。


    蘭夫人的廂房坐南朝北,是院落裏最好方位的屋子,溫婉蓉走到門廊下才取下披風,搭在手上,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廊簷下精致的六角琉璃燈,總算感到一絲人氣。


    “夫人,覃少夫人來了。”邱嬤嬤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快請進。”沒想到蘭夫人親自開門迎接,讓溫婉蓉始料未及。


    她低頭淺笑,客氣道:“深夜來訪,叨擾蘭夫人休息。”


    蘭夫人請她進去上座,命人上了茶點後,支走一屋子丫頭婆子,轉身站在溫婉蓉正前方,倏爾行跪拜大禮,叩首道:“民婦叩見公主殿下,請公主海涵之前失禮之罪。”


    “蘭夫人,您這是作甚,快快請起。”溫婉蓉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起身扶起麵前的人,哂笑道,“我之前的經曆,想必蘭夫人清楚一二,若談身份,我更喜歡覃夫人這個稱謂。”


    “公主溫良賢德,民婦早有耳聞,不必自謙。”蘭夫人輕歎一聲,“隻是蘭家今時不同往日,民婦說話多有不便,才想著夜請公主到府上一敘。”


    既然兩人想到一塊,溫婉蓉沒再虛禮,直白道:“今日來,我也是有些問題想請教蘭夫人,不過夫人別再行此大禮,更別稱我公主,您虛覃煬幾歲,阿蓉受之有愧。”


    蘭夫人看似威嚴,倒是個性情豪爽、心胸豁達的人,樂嗬嗬笑起來:“好好,就依覃夫人的意思。”


    溫婉蓉笑著點點頭,輕抿口手邊的茶,低頭思量猜測:“蘭夫人請我來,是否因為覃煬?”


    “一半一半。”蘭夫人也抿口茶,看過來,緩聲道,“一來我想感謝覃夫人對英哥兒的照顧,自從我娘知道孩子是幺妹親生,一心就想看看外孫,可兩家背景相差懸殊,除了暗自垂淚別無他法。”


    “還請令堂大人保重身體。”溫婉蓉能體會骨肉親情的失而複得和不舍,柔聲安慰,“等燕都太平,接英哥兒回來,找個機會在外麵見見吧,隻是那孩子細膩敏感,怕是要委屈……”


    蘭夫人立即露出感激神情:“請覃夫人放心,我娘說了,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好。”


    說到這,她滿眼高興又化成無奈,賠禮:“幺妹任性,做了好些荒唐事,連累兩家擔驚受怕,是我們蘭家疏於管教,想當初帶她的婆子多上點心,不至於被人販子抱走,顛沛流離到荒蠻之地,多虧覃大人出手相救。”


    蘭夫人自責牡丹不好,溫婉蓉也沒覺得覃昱好到哪裏去。


    但她是覃家媳婦,有些話不該說,隻能轉達老太太的意思:“蘭夫人不必苛責牡丹,祖母說了,她與覃昱在異地相遇興許上天注定,既是緣分,順其自然,英哥兒是覃家血脈,覃家自不會虧待。”


    蘭夫人點點下巴,歎息道:“本是蘭家一份事,卻勞煩夫人和將軍,蘭家實在過意不去,蘭家隻能盡綿薄之力,以示感激之情。”


    “蘭夫人言重了。”溫婉蓉連連搖手,“若不是有蘭家幫助,大哥他未必能隱匿這麽久,沒想到陡生變故。”


    “是蘭家疏忽。”蘭夫人也沒想到,鬧出柳一一這茬,正好是她想說的第二件事,“覃將軍與夫人說了吧,今晚他和丹寺卿一起尋人。”


    和丹澤一起去?


    溫婉蓉微微蹙眉,果然和她中午猜想無二。


    蘭夫人見她不說話,後知後覺自己說漏嘴:“將軍沒告知夫人?”


    “倒不是。”溫婉蓉抬眸笑了笑,模棱兩可道,“將軍跟我說了今晚不回來,我這才有時間出來見蘭夫人。”


    聽起來沒什麽不對,蘭夫人暗暗鬆口氣,擔心說了不該說的影響夫妻感情。


    “今晚蘭家派數十人跟隨,一起尋找柳夫人,最遲明早就會有消息。”


    隻要離燕都城不遠,蘭家動真格找一個人,就是挖地三尺也能找到,活見人,死見屍。


    但覃煬為何突然改主意,溫婉蓉一時沒想明白,之前不是說不露麵的嗎……


    帶著這個疑問,她蹬上回府的馬車。


    一輪新月掛在天邊,銀輝遍地,照亮後院荷塘的粼粼波光,四周飄來若有似無的花香,如詩般風月情懷,溫婉蓉卻提不起任何賞月興致。


    她猜覃煬不想讓她擔心,所以選擇不說,可有些事沒法裝作不知道。


    同樣的夜空,同樣的月亮。


    溫婉蓉心情難熬,柳一一也難熬。


    自從她的馬車被不明的人劫持,蘭家家丁拚死保護,廝殺到最後,慌亂中有一人拉著目瞪口呆的柳一一拚命往樹林深處逃跑時,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被人追殺。


    柳一一來不及說話,甚至忘了尖叫和呼吸,兩條腿不聽使喚不停不停往前跑,後麵追趕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她不知跑了多久,實在跑不動了,身邊的人狠狠推她一把,她飛撲出去,重重摔到小土坑裏,悶哼一聲,緊接著頭上的光被一堆厚厚枯枝爛葉擋住。


    有人把她藏匿起來。


    柳一一聽著上方傳來的兵器聲,嘶喊聲,雜亂腳步聲,手臂刀傷的疼痛彌漫全身,疼得她動彈不得,漸漸什麽都聽不到,眼前模糊起來。


    她不知自己昏迷多久,醒來時,隻覺得有什麽東西,順著樹杈末端滴下來,正好滴在她臉上,黏黏的,癢癢的,柳一一下意識動動胳膊,費力抹了抹臉,才發現手背上一抹發暗的血跡。


    不知死的誰,血又是誰流的,她清醒過來,恐慌地想哭,又不敢哭,因為遠處傳來腳步聲,一聽就是男人的腳步聲,嚇得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眼淚卻不受控的蓄勢而發,柳一一緊緊咬住下唇,全身不停哆嗦,不是冷,是怕。


    她第一個念頭想到丹澤,她想他知不知道她要死了,他會不會難過?


    還是,她死了也好,免得霸占他心裏位置,讓他無暇想曾經心愛的女人……


    柳一一又想,曾經她多少次想問丹澤,如果她沒有這副容貌,他還會喜歡她嗎?哪怕一點點?


    隨即,連她自己都否認了。


    柳一一自嘲地笑笑,艱難翻個身,仰躺在坑裏,也不知天亮了沒,繼續胡思亂想,她想若不是自己幾分相似,丹澤肯定看不上她。


    那樣,大概自己還在青玉閣彈小曲,有事沒事跟花媽媽頂嘴,說不定繡坊學成,媒婆找門好親事,過著自己夢寐以求的小日子,有夫君疼愛,有子嗣承歡……


    柳一一想著想著,眼淚又開始往外冒,她想不通自己為什麽非要黏著丹澤,其實她早就看出丹澤沒那麽喜歡她,起碼沒她感情深。


    就算後來,她感受到丹澤的變化,甜蜜的同時,曾被傷的地方並沒愈合。


    但丹澤努力改變,她沒理由要求更多。


    她總是安慰自己,如果丹澤兌現承諾,她就繼續裝糊塗,有些事總會被時間衝淡,比如小產,比如孩子……他們還年輕,肯定會再生。


    然而現在,眼前,她想裝也裝不下去了。


    手臂的刀傷在滲血水,又腫又疼,耷拉在身側,沒有一絲力氣。


    柳一一理智地想,丹澤下手真狠啊,如果換做覃夫人,他舍得嗎?

    肯定舍不得。


    別說對她的人,就是覃夫人送的書,丹澤都保存如新。


    柳一一悠悠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心思就這樣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


    而後她閉上眼,又陷入迷糊中,中途醒了片刻,渾身發冷,就蜷縮一團,繼續睡,再等她醒來時,口幹舌燥,嘴巴燒得起皮,耳邊傳來呼哧呼哧狗的喘息,正拚命扒她頭頂的樹葉。


    被拉出來時,黃昏將至,血色殘陽懸在天際,把雲彩照得彤紅,她疲憊抬抬眼眸,將日落美景收入眼底,來不及多看一眼,就聽見有人疾言厲色道“吊起來”,她就被人捆綁雙手,粗魯吊離地麵。


    沒一會,有人拍拍她的臉,嘖嘖兩聲,陰陽怪氣道:“姑娘,別被姓丹那小子騙了,你胳膊的傷是他割的吧,心真狠。”


    柳一一睜眼看看對方,沒什麽印象,隻認出官服,又悄悄掃一眼周邊提刀的壯漢,虛弱道:“多謝大人提點,民女知錯了。”


    對方輕蔑笑了笑:“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且把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本大人便放了你。”


    柳一一沉默片刻,聽見旁邊有人叫“齊大人”,恍惚想到丹澤偶爾提及都察院的齊僉都,心領神會自己沒死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不由輕笑,戳破謊言:“民女什麽都交代了,隻怕也活到頭。”


    沒想到小娘們挺橫,不怕事,齊佑忽而冷笑,叫人拿鞭子來。


    他給柳一一最後機會:“好好的小姑娘,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大概丹澤一直沒告訴你,他在大理寺監審時,手段何其多,我今天效仿一二,讓你感受感受。”


    語畢,有人遞上來一碗紅通通的辣椒水,齊佑當著柳一一的麵,把鞭子蘸蘸水,皮笑肉不笑道:“我給你一刻鍾時間,想好,想清楚,再說話。”


    然而不等一刻鍾,柳一一自己開了口:“大人,外人皆知我不過丹大人的通房而已,一個通房能知道什麽,您會不會太高估民女?”


    齊佑翹著二郎腿,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用鞭子指了指:“小嘴挺溜,接著說。”


    柳一一受傷手臂疼痛加劇,隻蹙緊眉頭,聽話般接著說:“丹大人曾告訴民女,隻要我安分守己,他便養著我,有人養自然是好事,民女利欲熏心,就留下來,沒想到招來禍事。”


    貪利,人之常情,一席話挑不出錯。


    齊佑似乎相信,嗯一聲,叫她繼續說。


    柳一一疼得沒勁說話,聲音也小下去:“丹大人平日回來得早,也就是到民女這邊聽聽小曲,解解乏,心情好誇民女彈得好,心情不好聽半道就離開也是常有的事。”


    說明他們並無感情,不過肉色之交。


    男人喜色,聽起來也沒問題。


    齊佑低頭,沾沾鞭子上的水,漫不經心順話道:“你就沒問問你家大人,什麽時候把你抬為正室?據我們了解,丹府隻有你一個女眷,而且他為何送你走?足以證明他對你上心。”


    “大人別說笑了。”柳一一自己都覺得好笑,仰頭看向流血的胳膊,平靜道,“丹大人上心,能把我割傷?換大人心上人,您舍得嗎?”


    前麵信口開河,這句卻發自肺腑:“大人,今兒我就是死在這裏,對丹大人不會有什麽損失,真的!”


    她想過,回西伯當台吉夫人,都是扯淡的事,且不說她出身不好,就拿燕都來說,堂堂爵爺怎會娶個異族姑娘?

    前所未有。


    她去西伯,對於那邊不就是異族嗎?

    就算丹澤想娶,丹家人會同意嗎?


    柳一一安安靜靜看了會齊佑,死到臨頭,其言也善,她沒必要自欺欺人,淡淡道:“大人,就算您放了我,我也沒地兒去,不如死了幹淨,隻求死後麻煩您埋了,別拋屍荒野。”


    “一心求死?”齊佑看穿她的心思,陰鷙鷙怪笑起來,“求死易,求生難,來人!打!打得她說為止!”


    鞭子舉起落下,一聲聲抽破空氣的聲音伴隨一聲聲悶哼。


    打到最後連悶哼也沒有,衣裙上滲透一道道交織血痕,柳一一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吊著,像死了一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