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怕什麽來什麽
第70章 怕什麽來什麽
“你別亂動。”覃煬叫溫婉蓉站定,順著她所指,過去仔細看了看。
泡腐腫脹的屍體隔著冰層,看不清臉,唯一能認出是身上四品文官鴛鴦補服圖案,除了婁知府不會有別人。
“覃煬,我們回去吧,我好怕。”溫婉蓉原本歡快至極的心情,被突如其來的驚嚇一掃而空,心有餘悸。
“好,我們走。”覃煬拉著她往岸邊走。
溫婉蓉一想到前天還活生生的人,今天就沉塘,心裏颼颼冒涼氣。
“覃煬,你背我好不好,我腿軟。”她腿肚子轉筋,可憐巴巴乞求他。
覃煬看她著實嚇到,二話沒說,把她背起來,在打滑的冰麵上走得小心翼翼。
“婁知府前天還好好的,怎麽說沒就沒了呢?”溫婉蓉感受覃煬熱熱的體溫,緩過勁來。
“誰知道。”覃煬說話冒白氣,“回去叫宋執來查,你別多嘴聽見沒。”
“聽見了。”小綿羊摟著他脖子,乖乖點頭。
稍作停頓,她正想說別的,一抬眼,忽然發現岸邊冰麵上有個洞,立即拍拍覃煬,指過去:“你看,那是什麽?”
“又怎麽了?”覃煬沒被死人嚇到,被小綿羊一驚一乍吵得頭大。
溫婉蓉沒覺得吵,小嗓門細尖細尖的:“你看呀!那邊好像有個洞,我們剛才玩那麽久都沒發現。”
覃煬順著指尖的方向望過去,卻有個洞。
“我們去看看。”兩人又往冰洞的方向走。
“這個洞口不大啊。”溫婉蓉說。
覃煬嗯一聲,告訴她,這是鑿開冰麵釣魚用的。
“可是……”溫婉蓉看看洞口,下意識又看向發現婁知府的地方,冒出一個念頭,“覃煬,你說婁知府是不是從這裏掉到河裏,順著河流漂到河中央去了。”
她說的自己都瘮得慌:“覃煬,我們快走!快走!我再也不玩什麽滑冰,太嚇人了。”
覃煬卻不為所動,似乎在想她之前說的話:“這個洞口這麽小,整個人能鑽進去嗎?”
他邊說邊用腳伸到洞口上方丈量。
溫婉蓉覺得他瘋了,尖著嗓子喊:“覃煬,你幹嗎呀!也想掉進去!”
覃煬叫她放一百二十個心:“老子長這樣,掉不進去,隻會卡住。”
小綿羊怕得要命,沒心思理會二世祖的歪理邪說,一個勁嚷著要回去。
她想起書裏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嚇得直搖頭:“書上說人死非命頭三天要找替身,才能轉世投胎,我不要當替身,不要!不要!”
覃煬被她一路又扭又鬧,弄得哭笑不得:“你都看什麽書啊?老子上次推薦你看的幾本兵書,看到狗肚子裏去了?”
“沒興趣,看不懂。”小綿羊現在就怕婁知府從水裏爬到岸上來抓她,不停催覃煬快走。
覃煬被她吵得沒轍,煩不過,吼:“再快!老子飛!”
二世祖中氣十足的一聲吼,卻有鎮邪的效果。
比起妖魔鬼怪,小綿羊更怕大嗓門。
她想,把覃煬的畫像貼門上,肯定比門神效果好。
但怕是真怕,即便到知府堂,有一堆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崗,陽氣鼎盛,溫婉蓉還覺得脊梁骨發冷。
“我先回屋了。”她等覃煬跟宋執說完婁知府的事,打算自己回去。
覃煬嗯一聲,沒再理。
溫婉蓉見他忙,沒打擾,捂緊披風,正打算離開。
宋執的聲音出現在身後:“哎,別去中庭。”
溫婉蓉腳步一頓,就聽覃煬問宋執,中庭發什麽事?
宋執說,中庭角落的井裏又發現一具男屍。
一聽又有死人,溫婉蓉整個人都不好了,她連知府堂都待不下去,轉頭就往外跑。
覃煬知道她怕死人,剛被嚇,再來一個,肯定受不了,也顧不上宋執說什麽,忙追出去。
“溫婉蓉,有我在,沒事的。”他步子大,三兩步就追上小綿羊,拉住她胳膊,笑起來。
“我不住知府堂了,打死不住。”小綿羊臉都嚇白了,拚命搖頭,“我,我從今晚開始,睡馬車都行。”
覃煬不同意:“馬車裏冷,會凍病。”
溫婉蓉不肯讓步:“不住馬車,住難民安置點也行,這裏連死兩個人,是凶宅,太可怕了!”
“難民安置點離這裏遠,去了,我就真沒辦法顧及你,確定去嗎?”覃煬耐著性子繼續勸。
“那怎麽辦?”溫婉蓉一時很躊蹴,“可我不要睡知府堂,隨便換個地方都行,要不我去臨時搭建的軍帳篷?實在不行,坐一晚不睡了。覃煬,求你,我真怕。”
話說到這個份上,覃煬不再勉強。
他猶豫片刻:“你多穿點衣服,在帳篷裏等我,外麵有守衛,有什麽事你叫他們一聲,我今天可能會跟宋執忙很晚,你等不了就先睡。”
溫婉蓉點點頭,心思今天多晚她也要等覃煬回來睡,不然睡著也會做噩夢。
等安置好小綿羊,覃煬回知府堂找宋執時,宋執帶他去看屍體。
一麵掀開白布,一麵簡明扼要分析:“全身沒有其他傷痕,左胸兩刀致命,死者是被人從背後襲擊,刀口快狠,凶手明擺來索命。”
覃煬根據宋執說的,細細查看胸口的傷口,又摸了摸其他要害部位,以及檢查指甲,沒發現任何異樣。
然後他又細細端詳那人的臉,大概因麵相太過扭曲,覃煬有幾分眼熟,又不敢肯定。
宋執看他半天不說話,很有默契問:“怎麽?你認識他?”
覃煬不很確定說:“就是我跟你說半路遇到黑店,很像裏麵一個夥計。”
畢竟一麵之緣,又在廝殺搏鬥中,未必記住每個人。
宋執揚揚眉,出了一個半餿不餿主意:“要不,讓溫婉蓉來看看,確定是不是黑店夥計?”
話音剛落,覃煬臉色一沉:“得了吧,她都怕成那樣,你沒看見嗎?”
宋執透出壞笑:“疼媳婦啊。”
“滾蛋!”
覃煬抬腳,還沒踹出去,宋執就躲一邊。
“婁知府那邊怎麽樣?派人過去打撈沒?”他沒心情嘴炮,話鋒一轉,“我跟你說的那個冰洞,去不去看?”
“去啊。”宋執拿過椅背上大氅披上,往外走。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知府堂,直奔河邊。
宋執看過那個冰洞,也覺得一般人掉不進去。
但放眼整個河麵,除了這個入口,其他都是冰層。
而打撈上的屍體,確是婁知府。
覃煬看了眼濕漉漉的鴛鴦補服,又看向宋執:“你問過姓錢的沒?這兩個狗東西之前狼狽為奸。”
宋執擺出一副這還用你教的表情,搖頭晃腦:“問了,說不知道。”
覃煬額頭暴筋:“他說不知道你就信?”
宋執要他稍安勿躁,擺出兩點原因,第一朝廷有大理寺,婁知府死了,錢師爺作為嫌疑人之一,該交給誰處理就交給誰,他們是來賑災不是來辦案的;第二錢師爺自己怕被覃煬弄死,將功贖罪,告訴宋執,說之前婁知府殺的男人,是小舅子店裏的夥計。
果然中庭裏發現的那具屍體,是黑店裏的夥計。
覃煬單眉一挑:“你不都知道了嗎?還叫老子認屍?”
宋執叫人把婁知府的屍體抬回去,回頭道:“你都不信那個姓錢的,我會信?但看你剛才反應,錢師爺提供的證詞是真的。”
“算計到老子頭上來了?”覃煬哼一聲。
“這算哪門子算計?”宋執得意哈哈大笑,說今天下午就派人把錢師爺押走,免得覃煬看他不順眼,真弄死,再多條命案。
又說,他已經寫了份詳細折子一並帶回燕都,應該要不了多久新知府上任,他們賑災任務完成就撤,一個受災的破地方,吃也吃不好,又沒漂亮姑娘陪,時間久了會憋出病。
話裏話外酸覃煬帶來溫婉蓉。
覃煬酸回去:“杜六小娘們吵著要與你結親,你答應啊,反正熄燈都一樣。”
“別提她。”宋執聽不得杜六姑娘,話題就此打住。
兩人再回知府堂,就算不用管兩樁命案,給婁知府擦屁股夠讓人頭疼。
賑銀被貪三分之二揮霍得差不多,餘下三分之一根本不夠安置難民,別說一人一頓配兩饅頭一碗粥,就一個饅頭都勉勉強強。
再者,大部隊過來清理城內,安置城外,疏通官道,一幫將士要吃喝拉撒,除開賑災物質,他們的口糧也是按需分配。
但為防止難民吃不飽而發生騷亂,連帶軍中的食物緊縮一部分出來,解決溫飽問題。
從上到下,覃煬和宋執帶頭減食。
好在溫婉蓉吃的不多,隻要覃煬不在,她就一個人窩在帳篷裏,看看書打發無聊。
覃煬每天忙到入夜才回。
溫婉蓉會把食物架在炭盆上烤熱,再沏壺熱薑茶,給他驅寒。
覃煬邊吃邊建議:“過兩天,我叫人先送你回去燕都,安吉環境惡劣,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溫婉蓉嘴上應好,心裏不想離開,他們之前一起經曆過生死,怕自己一個人回去,覃煬再遇到危險,她就真的看不到他了。
覃煬看她情緒不高,笑著摸摸她的臉,像安撫:“怎麽?不想離開?”
溫婉蓉遲疑一會,點點頭。
然後像想到什麽,把手裏半個饅頭放覃煬碗裏:“我每天食物減半,行不行?不會給你增加負擔,再不濟,我一天一頓也可以,餓了可以喝水。”
覃煬被她嚴肅的表情逗笑了,又心疼似的把人拉到懷裏,說:“你傻啊,就你那點貓食,能消耗多少食物?你夫君堂堂平北將軍,餓誰也不能餓到自家夫人。”
最後一句話,小綿羊超愛聽,把碗裏饅頭拿起來接著吃,眼睛亮亮地問:“餓到自家夫人,平北將軍會心疼嗎?”
“會。”
“真的?”
“嗯。”
小綿羊靠在覃煬懷裏,兩條腿在炭盆邊搖來搖去,幸福得無以言表:“那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嗎?”
覃煬無奈看著她:“這裏吃不好睡不好,你留下來不是自討苦吃?”
小綿羊毫不猶豫回道:“隻要能看著你,我覺得一點都不苦。”
什麽狗屁邏輯?
覃煬單眉一挑:“你看著老子做什麽?”
小綿羊咬口饅頭,笑得人畜無害:“防止你跟哪個姑娘看對眼,從安吉帶回燕都。”
這次覃煬直接把人扔床上,戳她額頭,問她腦子裏整天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綿羊邊吃邊笑:“想你啊,還能想什麽。”
二世祖吸口氣,再吐口氣,發現小綿羊確實被教壞了,也開始學會歪理邪說。
“行了,吃完飯收拾好,睡覺。”覃煬沒時間陪她閑扯,還得出去巡視一圈。
小綿羊點點頭,繼續咬饅頭,問:“今晚回來嗎?別又通宵。”
覃煬說不知道,叫她別管。
溫婉蓉嘴上說好,還是等到很晚,實在熬不住,自己先睡了。
隔天醒來時,覃煬正合衣睡在外側,一隻胳膊搭在她腰上,睡得很沉,似乎累壞了。
溫婉蓉猜他又忙到後半夜回來的,怕吵醒,輕手輕腳起來,到外麵問守衛,早飯準備好沒。
再進來,看見覃煬睜開眼。
“是不是吵到你了?”她過去,掖好被子,說還早,要他再睡會。
覃煬困得不行,嗯一聲,翻個身,眯了會又睜開眼。
“溫婉蓉,你最近身體如何?”他鼻音濃濃,沒頭沒腦問一句,把溫婉蓉問愣了。
她下意識回答:“挺好啊,能吃能睡的。”
覃煬重新閉眼:“賑災人手不夠,你真要去幫忙。”
溫婉蓉回答好的時候,覃煬已經睡著。
她歎氣,過去看一眼,發現他最近瘦不少,雙頰都凹下去,下顎棱角越發分明。
“覃煬……”溫婉蓉靠近,摟住他脖子,臉貼臉,極心疼喚他名字,默默的想,她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不管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一樣。
因為要幫忙,溫婉蓉不能像前幾天,邋遢得頭不梳,臉不洗窩在帳篷裏轉悠。
覃煬睡醒,吃過早飯就去找宋執。
溫婉蓉簡單梳洗過後,重新換上小廝的衣服,披上鬥篷,去了知府堂。
她前腳剛邁進大堂門口,就聽見宋執在和覃煬談起婁知府的事情。
宋執和覃煬見她進來,沒避諱,繼續說他們的。
溫婉蓉靜靜坐在一旁聽了聽。
宋執說婁知府死得蹊蹺,不單單淹死這麽簡答,軍醫大致檢查過,說人肺裏沒進水,表明入河前就已經死了,初步判斷,被人扼喉而亡。
覃煬問,既是謀殺,何必多此一舉丟到河裏?現在天寒地凍,隨便丟到城郊,雪一埋,鬼知道。
宋執思忖片刻,得出結論,城郊有難民流動,還是有被發現的危險,河邊太冷鮮有人去,加上河水流動,就算等到開春,冰雪消融,人早就被衝走。
退一步說,就算被人發現,大都以為從冰洞掉進去的,隻當意外,過去也就過去了。
誰知好死不死,被二世祖和小綿羊碰到。
“照你說,老子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二世祖語氣不善。
宋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是明貓碰到大耗子。”
二世祖睡不好,脾氣也壞:“老子三天不抽你,皮癢是吧!”
說著,要動手。
宋執趕緊躲到溫婉蓉身後,一口一個嫂子你看,一口一個嫂子你管管,把她叫得不好意思。
“覃煬,算了,算了,他是玩笑。”溫婉蓉看覃煬架勢,真要動手,趕緊起身阻攔。
覃煬瞥了眼溫婉蓉,又看向宋執,警告:“今天看你嫂子份上,老子饒了你。”
宋執得了便宜立馬賣乖,向溫婉蓉抱拳:“大恩不言謝啊,嫂子。”
覃煬把溫婉蓉拉到背後,嫌惡道:“滾滾滾!少跟老子來這套,你還有沒有事,沒事我帶她去施粥棚,那邊缺人。”
“你們去唄。”宋執聳聳肩,軟骨頭一樣溜到太師椅上,繼續寫他的報告,順嘴道,“那邊有多的饅頭,帶兩個回來,我昨晚餓得睡不著。”
“知道。”覃煬拉著溫婉蓉離開。
路上,溫婉蓉想起宋執的話,發現他也瘦了不少,不免關心:“你們最近是不是吃不好?”
覃煬沒吭聲。
溫婉蓉想他們在燕都,別說大風大雪,隻要天冷府裏羊肉、牛肉每天不斷,遇到合胃口的菜,還要來兩杯上好的女兒紅開心開心。
現在沒肉不說,連饅頭都吃不飽。
溫婉蓉有些心疼:“覃煬,要不去最近沒有受災的地方借點糧食,或者打點野味打打牙祭都行,你們這樣扛不住的。”
“這不是你該管的。”覃煬呼口白氣,把她往懷裏一摟,“你保證自己沒事就行,別讓老子回去挨訓。”
“我知道了。”溫婉蓉點點頭,抬頭問,“我們大概還要待多久?要不我先把行裝整理好,隨時都能出發。”
“最早也得等到新知府到任吧。”覃煬算算時間,頭疼,他不擔心朝廷沒人,而是行程可快可慢,無法確定。
“挨一天是一天吧。”眼下隻能如此。
溫婉蓉聽罷,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兩人默默走了段路,覃煬忽然想起什麽說:“溫婉蓉,任何官府的人跟你打聽婁知府的事,一律不理,知道嗎?”
溫婉蓉嗯一聲,會意道:“你擔心凶手對我們不利?”
覃煬:“我和宋執沒事,主要是你。”
頓了頓,又道:“明擺婁知府沒把我們弄死,事情敗露,先被滅口,凶手未必會再出現,但凡事小心為妙。”
真是多事之秋,不,是多事之冬。
等到了施粥棚,溫婉蓉掃了眼周邊環境,心裏不由沉了沉,她在汴州見過流民,相比之下,安吉的難民更可憐。
因為婁知府上任幾年除了撈錢不作為,許多房子年久失修,根本承不住積雪,塌的塌,垮得垮,百姓無家可歸,一家老小擠在軍帳篷裏,帳篷數量不夠,就把所有防雨油布架在木樁子上,裏麵的人像圈牲口擠在一起,圍坐篝火旁取暖,保證衣服幹燥不淋雪。
溫婉蓉又去看看灶台裏的白粥,跟清水沒兩樣,米少得幾乎可以數出來,再看蒸籠屜裏的饅頭,數量不少,但按難民人頭算,估計一人一個,剩不下多少。
她悶悶歎口氣,跟覃煬說,也許沒有多餘拿回去給宋執。
覃煬叫她別把那混蛋的話當回事,有就拿沒有就算了,先解決難民溫飽。
溫婉蓉點頭照辦。
施粥開始,難民在官兵的安排下,有條不紊排隊取食物。
老弱婦孺排在最前麵,溫婉蓉見有些抱著嬰兒的婦女瘦得皮包骨,於心不忍,特意在粥裏多舀點米,發大點的饅頭。
有些心細的人,會小聲說謝謝,有些心粗的,或覺得理所當然就過去了,溫婉蓉也沒太在意。
存善積德是件好事,並非為了對方回饋什麽。
等發完婦孺的,下麵最後才輪到男人。
即便穿男裝,有些人看溫婉蓉的眼神很不友善,像看到砧板上一刀鮮美的肉,要不是忌憚周圍帶刀士兵,恨不得上手吃她豆腐。
當然大多數人都正常,溫婉蓉稍稍鬆口氣,繼續手裏的活,眼見白粥快見底,排在最後幾個人陸陸續續發完,還剩最後一點,她正想要不要把這點粥帶回去給宋執,好歹能頂餓。
“小夫人,我們又見麵了。”冷不防一隻瘦骨嶙峋的手伸到她麵前,熟悉的聲音,小聲打招呼。
溫婉蓉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認出眼前的人:“阿肆,你……”
噓!阿肆做個噤聲的手勢,和善地笑笑:“我可不想驚動你家那位大人。”
“上次是誤會,”溫婉蓉想到上次在汴州覃煬要揍人的狠樣,替他道歉,“你別往心裏去,我夫君人不壞,就是脾氣不太好。”
為了不引起周邊注意,她一邊給他拿饅頭,一邊輕聲問:“你不是在汴州嗎?怎麽到安吉來了?”
阿肆接過食物,低聲說,很多城鎮禁止流民進入,隻有安吉城門守衛鬆散,距離汴州不遠,他就混進來了。
溫婉蓉看他還是那麽瘦,甚至比之前更瘦,心生惻隱,把剩餘的粥都給他,又說天氣不好,問衣服夠不夠。
阿肆搓搓鼻子,感謝她的關心,說了兩句場麵話,突然音量變小,丟一句:“趕緊離開安吉。”
溫婉蓉愣了愣:“你說什麽?”
阿肆故意表現出粥太燙,拿不住,擱在粥桶旁邊,趁空檔,補了句:“要你夫君最好今晚就帶你離開。”
邊說,他邊從摸出懷裏那串不起眼的手珠,不露痕跡放在桶邊:“你把這個給他看,他會知道的。”
語畢,頭也不回的離開。
溫婉蓉被阿肆一席話搞懵了,下意識收起那串手珠,轉身去不遠處的軍帳裏找覃煬。
“他說把這個給你,你會知道。”溫婉蓉把手珠放在桌上,一五一十道。
覃煬拿起來仔細端詳片刻,並未發覺異象,隻問:“他人呢?”
“應該還在難民裏吧。”溫婉蓉應一聲,倏爾反應過來,擋到他身前,“你別去找人家麻煩好不好,阿肆到處顛沛流離也不容易。”
覃煬居高臨下盯著她,明顯不悅:“老子還沒說話,你胳膊肘就外拐了?!”
二世祖在吃醋嗎?
小綿羊偷笑,抱著他的腰,靠在肩頭,好聲好氣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說,他是好意,提醒我們離開安吉,雖然沒說原因。”
覃煬對阿肆印象挺深,上次在汴州,他就發現那個看起來像流民的少年,絕非流民,人可衣裝,但骨子裏散發出的氣質是掩飾不了的,後來宋執調查,也說在流民裏並未查到此人。
但他並未告訴溫婉蓉,不想她卷入麻煩中。
這次阿肆主動出現,是巧合還是蓄意?
覃煬腦子過一圈,覺得巧合的可能更大。
賑災派人都是隨機的,朝廷也許派他,也許派其他人也說不準,阿肆遠在安吉,不可能知道燕都皇城的安排。
所以對於阿肆的提醒,他還是聽進去。
也許那小子在難民裏聽到什麽。
覃煬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難民吃不飽,時間久了,輕則騷動,重則暴亂,一旦場麵失控,徒手殺人事小,傳到上麵,一個辦事失利的帽子扣下來,這些天的努力和那些被壓死的將士都白犧牲了。
考慮再三,他趕緊帶著溫婉蓉回知府堂,然後把軍符調令給宋執,叫他帶一小隊,連夜去最近未受災的城鎮調遣部分民兵過來,以及要求當地官府開倉放糧,支援安吉。
宋執一愣,問發生什麽事,這麽急。
覃煬擺擺手,說來不及解釋,要他務必明早卯時趕回,回來再說。
宋執點頭,事不宜遲,備好人馬立刻出發。
而覃煬除了在難民安置點加派人手外,在溫婉蓉的帳篷外也加派人手。
“今晚到明天中午,哪都不要去,老實待在這裏。”他跟溫婉蓉交代一句,便起身離開。
溫婉蓉這一段時間都沒見過覃煬緊繃的臉,下意識預感不好。
臨走前,她叫住他:“覃煬,怎麽了?是不是你根據阿肆的提醒,查到什麽?”
“沒有,別亂想,”覃煬不想她擔驚受怕,拍拍她的背,“早點睡,不用等我,今晚肯定通宵。”
說完,他就鑽出帳篷。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覃煬親自坐鎮難民安置點那邊,叫人點亮所有火把,安插在周圍。
寒夜裏,風呼呼作響,火焰在空中不停舞動,照出奇形怪狀的影子。
到亥時,難民大都入睡。
偶爾有睡不著的,以極低的聲音閑談。
似乎一切正常。
覃煬幹坐一段時間,又冷又困,他打個嗬欠,打算到軍帳內小憩一會。
等醒來,已近子時。
他又出去巡了一圈回來,依舊沒發現什麽異常。
可能太累,可能覺得自己太多心,覃煬再回到帳內真的熬不住了,倒在軟塌上,來不及脫外衣,就睡過去。
這一覺著實睡得沉。
一個隨從在軍帳外叫了好幾聲才把他叫醒。
“什麽事?!”覃煬坐起來,人是懵的,條件反射問道。
隨從在外麵急切道:“將軍,剛剛在難民裏發現少了幾十人。”
“什麽時候的事!”怕什麽來什麽,覃煬刹那清醒不少,心思壞了,以為難民營這邊會暴動,幾乎把所有人手都派遣過來。
隨從抱拳:“估摸不到一刻鍾,是一個少年來報,說睡覺起夜,發現少了幾十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人。”
說著,隨從轉身,指向一片空地,疑惑道:“剛剛還在,人呢?”
覃煬擺擺手:“先別管他,還說了什麽?”
隨從說沒了。
覃煬立刻頓悟,說不定這群人到知府堂找婁知府算賬去了,婁知府雖然死了,但消息被壓下來。
現在難民吃不飽,肯定對婁知府的怨恨加劇,一觸即發!
更糟的是,他隻在知府堂就留了十來人一小隊。
“你帶隊人馬上趕過去。”覃煬交代一句,回軍帳裏拿了劍,快速往知府堂的方向前進。
然而夜裏風雪更甚,不能騎馬,隻能步行。
覃煬這頭逆著風趕路,知府堂那邊已經炸開鍋。
“叫婁知府出來!”為首的難民叫囂,“要這狗官出來跟我們說清楚,打算餓死我們嗎!”
“對!對!叫他出來!”旁邊人大聲附和。
士兵攔在前麵,一言不發。
難民見沒人應,又把怨火撒到官兵頭上:“你們是不是朝廷派來保護那狗官的!”
頓了頓,那人對身後人喊:“我們闖進去!不能好使狗官!”
話音一落,幾十個難民蜂擁而至,幾乎要闖破防線。
一時間動靜不小,溫婉蓉坐在帳篷裏看書,聽見外麵叫喊聲、騷動聲起此彼伏。
不會真是難民發生什麽事吧?!
溫婉蓉隱隱覺得不好,心思覃煬去了安置點,離這邊有段距離,宋執不在,得通知他才行,否則難民闖進知府堂,指不定鬧出什麽事。
她打定主意,披上鬥篷,掀開簾子出去,才發現守衛都去鎮守大門。
一群凶神惡煞的難民圍堵那邊。
要怎麽出去?
她站在原地半晌,還在想主意,突然一隻手拉過她的衣服,小聲道:“小夫人,快隨我來!”
溫婉蓉轉身一怔:“阿肆,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