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終場哨音結束的時候，穆里尼奧的頭腦一片空白。
他有幾秒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只是在滿場驚天動地地噓聲中被驚醒，然後才發現自己正一次次親吻小克里斯的額頭。
他聽不太清楚滿場噓聲之後的罵聲是什麼內容，他也不知道這一刻站在遠處看著他擁抱、親吻小克里斯的其他人在想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
穆里尼奧有生以來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他得到了一個機會，一個在天才的少年時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成為造王者的機會。
他從來都沒提及過，但這不意味著他心裡不在羨慕爵士——那不只是一個教練，那還是一位教父。
他雖然很多次公開或私下裡表示他最在意的只有冠軍，但是他心裡知道，他偶爾也希望自己能得到爵士那樣的機會。他偶爾也希望自己很多年後被人提起的時候，會被介紹為一個偉大的教練和一個偉大的導師。
好球員易得，但是領袖總是難得——他對小克里斯說的話也可以用在他自己身上，只不過當用在他自己身上的時候，這句話應該變成：好教練易得，但是偉大的導師總是少見。
穆里尼奧想成為最好的、最偉大的，他一直沒得到機會，但是現在上帝給了他小克里斯。
「好孩子，」穆里尼奧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年輕隊員說出這個詞，』孩子』——他一貫最痛恨一個成年人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假裝不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不知道社交的規律。但是現在，他就這樣對小克里斯說出來了，「好孩子，你做的非常好。」
小克里斯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著穆里尼奧尋求一個確認，「真的嗎先生，您覺得我做的夠好嗎？我沒有進球……我是說……」
『作為一個前鋒，要麼吸引對方防守為隊友創造機會，要麼自己進球……要不然還要幹什麼？守門嗎？』克里斯蒂亞諾當年帶著對守門員的巨大惡意說，』不過當然了，後衛能做的事就很多了，比如防守、傳球，還有進球。是吧，sese？』
『克里斯蒂亞諾，你這是跟一個幫你進球奪歐冠的恩人說話的口氣嗎？我把你的活兒都幹了，你為什麼不但不用你的工資報答我，還嘲笑我？』拉莫斯叔叔當時這樣反擊了克里斯蒂亞諾。
穆里尼奧覺得自己的眼珠子跟著克里斯蒂亞諾學歪了，「這都不是問題！克里斯，相信我！不進球對於前鋒……我是說對你來說，都不重要。你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現有多出色！全世界都將為你驚奇，我們今天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的時代開闢道路。」
說到最後，那已經是一種極度狂熱、一種難以言喻的熱情。
但小克里斯似乎沒注意到穆里尼奧這種情緒，他轉過頭去熱切地看著因為帽子戲法而還被隊友壓在草地上動彈不得的克里斯蒂亞諾。
「你們再不起來就算救了你們下場的對手了。」穆里尼奧發現克里斯在看球場，終於也注意到了即將發生的慘案，並立刻漫不經心地阻止，「克里斯蒂亞諾，說老實話，你把主隊弄得太慘了——我一整場都在看你在前場挑|逗他們的神經。簡直審美疲勞。」
「沒錯，他們的教練每次看到你拿球都在瞪我們。」剛才沒能瞅準時機撲過去壓住克里斯蒂亞諾的拉莫斯悻悻地說，「替補席被你害慘了。」
克里斯蒂亞諾對於所有這些揶揄都採取了視而不見，他笑眯眯地看著小克里斯，當意識到小克里斯也有話想對他說的時候，他率先說了出來，「你看，你今天不是非常完美嗎？」
『不，克里斯，我很愛你，但是我不喜歡輕易說一個人是完美的——你知道的，我們都不完美。』小克里斯記得父親曾經這樣告訴過他。
「真的是完美的嗎？」小克里斯迫不及待地追問，「我是說，我今天的表現。」
克里斯蒂亞諾似乎沒想到年輕人會追問這個，但是他還是點點頭，「非常完美，至少我是這麼覺得——不過我相信大家也會這麼覺得。」
「觀眾朋友們，我們今天下午見證了皇馬未來十年的起點。」
陷入狂熱的並不只是穆里尼奧一個人，皇馬電視台的解說也進入了某種宗教式的情緒——只不過人與人不同，解說先生的表現看上去更冷靜自持。
他彷彿在為一段歷史做旁白，鄭重到幾近於離奇。
「我不知道一百年之後馬德里和全歐洲會如何傳頌這樣的傳奇，但是我知道這個傳奇在今天啟航，而我們未來十年眼中所將目睹的就是天使賜給馬德里的光。」
「我不知道有幾個孩子可以在第一次正式比賽的登場中就送出兩個助攻，也不知道這樣兩個妙到巔毫的傳球在全歐洲有幾個人可以做到，我只知道克里斯蒂亞諾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中前場支持，而克里斯也得到了全世界最優秀的食客——我不認為克里斯應該做一個前鋒，如果穆里尼奧先生願意的話，我希望他能把克里斯改造成一個前腰。」
「葡萄牙國家隊的比賽已經證明了克里斯作為一個前鋒的優秀，這我毫不否認。但是最起碼從皇馬的角度出發，我認為克里斯和克里斯蒂亞諾的默契程度好得驚人，如果他稍稍後移也許可以對克里斯蒂亞諾起到更大的支撐作用。」
解說如果能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麼很顯然，穆里尼奧也能。
不過和解說這種簡單粗暴的』為了皇馬』比起來，穆里尼奧還有一點點私心、一點點從小克里斯角度出發的考慮。
改造小克里斯就意味著要讓小克里斯放棄一個他喜歡的位置——最起碼穆里尼奧認為這是他喜歡的位置，換做是別人，這個問題很簡單，穆里尼奧會問他你是想在我手下上場還是想保持你的初心然後自謀生路——就是這樣的法|西斯、一言堂，這是穆里尼奧最習慣的工作方式。
但是對小克里斯，穆里尼奧總是寬容一些，更何況小克里斯在前鋒的位置上做的非常好。所以穆里尼奧產生了一點點不忍心，他覺得自己是不忍心讓小克里斯作出他或許不是自願的改變。
而另一方面，他從私心上甚至是希望自己親手培養一個孩子，然後看看他能不能跟爵士的寶貝做一個一對一的對決——他有點像看看，他的小克里斯能不能打敗爵士的克里斯蒂亞諾。
但是現實主義最終壓倒了一切。
爵士能在曼聯常保無虞，但是他如果想在皇馬有足夠時間培養一個小克里斯的話，那最重要的首先是成績。
他當天在返程的大巴和飛機上想了很久如何把這個決定告訴小克里斯。
穆里尼奧做了很多預案，但即使他知道小克里斯是一個不同於克里斯蒂亞諾的、更溫和的孩子，他也還是沒想到他的所有備案都沒用上。
因為小克里斯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嗯？」這回反而輪到穆里尼奧覺得有點兒懵，「呃，我本來以為你會不太樂意——我的意思是說很多球員都不會很高興自己要改變位置、改變踢法。」
比如你房東大概就會跟我掐個你死我活……
「您說這會對球隊有幫助？」小克里斯似乎反而被穆里尼奧後面跟上的解釋弄迷糊了，於是他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聽到的內容。
穆里尼奧點點頭。
「您還說這會對克里斯蒂亞諾產生更大的支持？」小克里斯繼續問。
穆里尼奧心裡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再次點點頭。
「那麼是的，我的答案是：是的，我願意接受改變踢法，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請您按照您的想法去做吧。」小克里斯似乎怕穆里尼奧聽不懂葡萄牙語一樣，語速緩慢、咬字清楚地仔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答案，「我沒什麼可不願意的，既然它對球隊和……呃，有好處。」
雖然小克里斯沒有說出』和』後面的專屬名詞，但穆里尼奧還是知道那是什麼。
既然它對球隊和克里斯蒂亞諾有好處。
不是因為我想、我希望、我喜歡，而是因為它對球隊和克里斯蒂亞諾是好的。
克里斯蒂亞諾有時候被人認為太自我，但是……穆里尼奧不知道，他不知道太自我和小克里斯看上去的幾乎沒有自我哪個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