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雖然不知道』先客後主有助於晉級』這種看似非常有道理的國際通行說法最開始到底是誰提出的，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克里斯蒂亞諾的確比較喜歡先客後主。


  客場打對手一個落花流水，回到主場大幹一場晉級然後享受萬人敬仰——就是這麼不人道、這麼霸道。


  小克里斯目前來講也比較喜歡客場，只不過他的理由和克里斯蒂亞諾不太一樣。克里斯蒂亞諾是為了不錯過主場的頂禮膜拜和山呼海嘯，但小克里斯只是單純覺得沒有呼啦啦好幾萬主場球迷看著，他會比較放鬆。


  雖然也放鬆不到哪去。


  「去啊……」拉莫斯推了一下專心繫鞋帶的克里斯蒂亞諾，「你好歹也應該過去看看吧？你之前不還是挺關心克里斯的？」


  克里斯蒂亞諾看看這個今天坐替補席的人，撇撇嘴，「sese，作為一個今天什麼都不做的人，你不覺得你才是那個應該為球隊在更衣室做貢獻的人嗎？」他一邊說，一邊沖低著頭系了半個小時鞋帶的小克里斯的方向努努嘴。


  拉莫斯摸摸後腦勺，「但是你不是比較被信任的人嗎？理論上。」


  本來第一句話還是挺讓克里斯蒂亞諾欣慰的，但是後面那句話立刻把臉拉下來了，「哦？理論上啊？那誰是實際上被信任的？」


  克里斯蒂亞諾兇巴巴地質問拉莫斯，拉莫斯這才覺得自己彷彿說錯了話，捂著嘴訕訕地看看自從那句』理論上』之後就一直瞪著他的卡西，慢騰騰地坐回了自己的小格子間。


  「克里斯蒂亞諾……」卡西正要進一步勸說克里斯蒂亞諾，糾正拉莫斯的錯誤，就被某個人打斷了。


  「年輕人也不能什麼都要別人來教啊。」伊瓜因悶悶地說，「我們還是小隊員的時候也不是什麼都有人來告訴我們——足球又不是什麼教學課。」


  道理都是克里斯蒂亞諾也講過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當聽見伊瓜因這麼說的時候，他心裡還是覺得有點兒怪怪的——就好像是自己家的……咋說？自己家的金毛被隔壁的大黑背咬了一口一樣，雖然自己老是嫌棄，但是被咬了還是有點心疼。


  「話是這麼說的……」卡西看看克里斯蒂亞諾的表情，為了比賽前的寧靜，還是插了句嘴，「但是畢竟是……呃，年輕人嘛，既然能幫幫就幫幫。」


  卡西本來是想說』但是畢竟是小克里斯』，但是話到口邊，不知道為什麼就還是改了口。


  伊瓜因低下頭悶悶的沒再說話。


  卡西看看伊瓜因，又看看克里斯蒂亞諾，想了一會兒也沒再多說。


  「舉世矚目的國王杯八分之一決賽！」


  當皇馬球員還在準備進場的時候，皇馬電視台的解說已經開始發瘋了。


  「舉世矚目的國王杯八分之一決賽！如果我手上的首發名單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改動的話，那麼兩個克里斯蒂亞諾將同時登上這一輪比賽的賽場——感謝穆里尼奧先生，他終於想通了不再跟全世界的皇馬球迷作對了。」


  似乎感受到遙遠的馬德里的某個角落有人在埋汰自己，穆里尼奧站在場邊如有所感地抬起頭看看天空。


  艷陽高照，和風煦日，一個完美的下午。


  雖然這樣一個雖然天氣不錯但是又過於普通的下午並沒有任何一場強強對話在歐洲上演，但是顯然，全歐洲的媒體還是蜂擁而至，在彭費拉蒂納從未吸引過那麼多目光的體育場里架起足夠讓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能同時收訊的攝影裝備和高高的話筒架子。


  似乎每一幀兩個羅納爾多的目光交匯，每一句兩個羅納爾多的互相喊話，都必須被記錄，否則就是現代媒體歷史上最重大的一個失敗。


  小克里斯原本已經稍微平復的心在這一刻又被牽動了，他再一次覺得手心裡都是因為緊張產生的汗。


  「害怕嗎？」


  就在小克里斯抬頭看著球員通道外被通道出口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的時候，他突然聽見旁邊的克里斯蒂亞諾這樣問他。


  他以為這又是一次笑話或者揶揄什麼的，但是當他轉過頭去看克里斯蒂亞諾的時候，卻發現他正用一種很少見到認真的眼神看著自己。


  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少這麼認真，直到逐漸年長才漸漸學會如何以一個導師和引領者的身份面對小克里斯——這並不是說他之前做的不好，只是父親之前更喜歡身體力行，更喜歡用更熱情的言辭直接把小克里斯推上前去，而非引導或者勸誡。


  那也很好，但是父親那樣的時候多了，小克里斯偶爾也想看看更威嚴莊重的父親。


  克里斯蒂亞諾現在給他的感覺就是他偶爾私自期盼的那個父親。


  「抱歉，我不該害怕。」小克里斯沒有否認自己的確有點緊張、擔憂，雖然克里斯蒂亞諾之前一直鼓勵他去做，但是偶爾他想起來還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讓克里斯蒂亞諾失望——習慣是一種非常可怕、非常難以根除的東西。


  「沒什麼好抱歉的，其實我第一次在曼聯登場的時候也很害怕。」克里斯蒂亞諾小小的撒了個謊。


  小克里斯愣了一下，他從來沒在克里斯蒂亞諾嘴裡聽到過』害怕』這個單詞，那似乎是一種被羅納爾多杜絕、摒棄的情緒。羅納爾多不但自己不喜歡這個，他甚至也厭惡從身邊人嘴裡聽到這個。


  『沒有什麼可怕的，不是還有我嗎？』這是他經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


  「為什麼？」小克里斯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


  克里斯蒂亞諾滯了一下，但是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答不上來就有可能被懷疑進而前功盡棄。所以同樣下意識的，他說：「因為爵士啊。」


  當克里斯蒂亞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是他沒時間追問自己為什麼潛意識裡會說出爵士，他只是順著本能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在看——你要知道花一千多萬買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即使是對於一個爵士那樣聲名顯赫、早已被證明的教練來說也一樣是要背負巨大的質疑和挑戰的。我當時感覺，他似乎把他半輩子的名譽都賭在我身上了，我如果表現不好，第一個對不起他。」


  小克里斯從來沒從父親或者爵士或者任何一個經歷過那段時光的人嘴裡聽到過這個故事。因為似乎在所有人眼裡，克里斯蒂亞諾和弗格森爵士之間的故事都是一個完美的童話——一顆稀世珠寶初露光彩就被最懂得愛護它的人收藏，那個人知道如何呵護它的光澤，也知道如何展示它的珍貴。它被打磨成最適合它的形狀，然後被收藏者親手鑲在梵蒂岡的權杖頂端。


  然後，它的光輝灑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膜拜它，把它當作上帝在人間的威嚴和世俗中最高的神性。


  沒有任何苦難，沒有任何瑕疵。


  但是就在這一秒，克里斯蒂亞諾似乎親手打破了一個童話。


  「其實沒什麼好意外的，你被期待有多少你就有多害怕——這不是很正常嗎？」克里斯蒂亞諾看看外面逐漸坐滿了的球迷看台，「但是，你還不明白嗎？你今天的所有害怕都是為了讓你有一天知道什麼是不害怕。」


  這是一個很糟糕、很表意不清的主題句。但是小克里斯突然理解了。


  「你要記住也要相信，你站在場上的時候你就是勝利本身。只有你不想拿的，但沒有你拿不走。」


  克里斯蒂亞諾做了一個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的總結陳詞。


  小克里斯沉默了很久，直到賽場工作人員開始示意他們入場的時候，他才輕聲對克里斯蒂亞諾說了一句話。


  但克里斯蒂亞諾沒聽清。


  他只知道，那絕不僅僅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