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惑君> 第111章

第111章

  第111章


    裴元嗣昏迷不醒,發起了高燒。


    開始時所有人都以為隻是普通的風寒,等到黃遜之和梁濟找來了整個成都醫術最為高明的大夫,裴元嗣的病情依舊沒有任何的起色。


    阿縈惶恐極了,難道是她和裴元嗣行房時屋內太冷,把他給凍著了,所以他才會燒成這樣?


    念及此阿縈感到既羞恥又害怕,先前在家中兩人一直冷戰,他是被她氣得狠了又憋在心裏不肯說話紓解,這才因一場小病就受了無妄之災。


    他一向身體強壯,怎麽可能小小的一場風寒就能讓他病倒?

    阿縈找到了決明,向決明要回了那封絕筆信,決明卻告訴阿縈,那封信裴元嗣沒有看過,因為他見到裴元嗣的時候身受重傷還沒,來得及細說便暈倒了,暈倒時手中隻攥著那封求救信。


    阿縈仔細觀察發現這封信也的確沒有打開過的痕跡,上麵的火漆依舊封存的好好的,既然不是氣病的,那究竟為什麽吃了這麽久的湯藥依舊不好?


    阿縈心急如焚,然而這種事情通常急也是不管用的,裴元嗣燒了一天,當天晚上燒倒是退了,人卻依舊沒醒。


    及至第二日人醒了,本以為病情控製住了,裴元嗣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痰中帶血,胸痛而劇烈,以至於嘴唇發紫,四肢冰冷。


    一位位醫術精湛聲名遠播的大夫走進來後搖搖頭歎息著離開了,臨走前對阿縈說道:“裴將軍這病起得急,病來如山倒,不似尋常的風寒傷病,草民觀裴將軍脈象細微,肺氣虛弱,像是有癆蟲襲肺,侵蝕肺髒,隻怕是……肺癆啊!”


    張豫自盡後叛軍們紛紛作鳥獸散,巴圖魯將張豫叛軍餘孽剿滅殆盡關進大獄中聽候長官發落,郭允派去增援成都的三千援兵也將被迫投降的新都等州縣陸續收複。


    而遠在夔州城的郭允按兵不動,對夔州城內依舊堅守的叛軍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攻心之計占據上風,蜀王心腹殺蜀王開城門,由此,這場長達半年的蜀王之亂終於得以平定。


    郭允不知蜀王叛亂從頭到尾都是周王從頭挑撥作梗,誌得意滿地正準備回師成都,殊不知參奏他的奏章已經在數日之前就秘密地送往了京城,等待郭允、孫士廷與周王的將是一場必死無疑的宣判。


    自然,這些尚是後話。


    裴元嗣醒過來的時候阿縈正呆呆地坐在床前,紅腫的杏眼呆愣愣地盯著角落裏的某處,麵上戴著白色的麵紗,纖細的背脊像被壓彎的綠葉一樣微微佝僂著,低眉垂眼,神情哀慟。


    裴元嗣艱難地坐起,沙啞的聲音嚴厲訓斥她道:“你怎麽還在這裏坐著,出去!”話畢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大爺,你醒了?你怎麽樣!”阿縈驚喜地扭過頭,急忙起身朝著裴元嗣走來。


    “你是聽不懂我的話?我讓你出去!”


    裴元嗣顧不得咳嗽,虎目一瞪吼她道。


    阿縈的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


    這半年她圓潤的下巴瘦得又尖又細,腰肢幾乎不盈一握,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蕩蕩,她錯愕地看著他,臉頰消瘦柔弱,神色淒楚而委屈。


    除了最初好的那幾年,裴元嗣還從沒有這樣凶過她,裴元嗣看見她這幅模樣,心裏就後悔了,可他不能心軟,他這病是肺癆,肺癆傳染,他不能把自己的病傳給阿縈,如果阿縈也有事,兩個孩子又怎麽辦!

    裴元嗣轉身朝向床內。


    過了片刻,聽到她腳步聲漸行漸遠,有房門“嘎吱”打開又關上的聲響,裴元嗣這才坐起身。


    他揭開被子,撩開帳子,走下床時頭重腳輕,他竟然險些栽倒。


    好不容易走到鏡台前,鏡子裏的男人消瘦,憔悴,眼底青黑,早已沒了半分從前意氣風發不怒自威的模樣。


    裴元嗣苦澀一笑,如果不是他真的坐在鏡子前,他都快要認不出自己。


    “大爺。”


    窗外忽然響起阿縈的聲音,裴元嗣撐著桌子忙要站起,卻因為胸口劇痛眼前一黑,喉嚨沙癢,他忍不住咳嗽,為了不讓阿縈察覺擔心他隻能極力壓抑著咳嗽,臉憋得通紅。


    “裴郎,你,你怎麽樣!”


    阿縈嚇壞了,抬手就想去推窗,窗戶已經被釘死,推是根本推不開,裴元嗣平複片刻,沙啞著嗓子道:“沒事,縈縈,你別擔心,我沒事。”


    “你怎麽可能會沒有事?”


    阿縈泣不成聲,她彷徨無助,捂臉哭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為什麽軍中所有的人都沒事,偏偏你會染上肺癆?難道不管我做什麽都沒有辦法救你嗎?”


    難道這就是她重生一次的代價,代價就是要裴元嗣的命,一命換一命?

    如果不是因為和她鬧別扭,裴元嗣也不會主動請纓要來蜀地,如果不是來蜀地,今日死的那個人就不會是他!

    都是因為她,是她改變了他的命!


    以前阿縈不是沒想過裴元嗣死了她該怎麽辦,在靈州時她想若裴元嗣死了,她後半生就要守寡了,大不了她便用毒將沈明淑慢慢毒死,反正不會要沈明淑好過。


    後來有了綏綏,她仍是不想他死,他死了她和誰生昭哥兒去,就算是死也得等她把昭哥兒生下來再說。


    直到有了昭哥兒。


    他出去巡邊,打仗,她的一顆心開始為他擔憂、牽掛,夜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去寺裏為他祈福,心裏乞求佛祖保佑她的夫君千萬平平安安,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她和孩子們該怎麽辦?

    阿縈忽喃喃道:“裴郎,我知你心裏仍舊怨我。”


    裴元嗣心猛地一跳。


    阿縈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怨我始終不肯對你真心相待,怨我欺你騙你,對你並非全心全意。”


    “怨我利用你不擇手段地上位,我殺過人,卻能轉身在你懷裏裝可憐博你同情,怨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些情話沒有真心,你怨我,我無話可說。”


    “可你知道嗎,我也怕會失去你,你對我太好太好,好到這一切就像鏡中花,水中月,彩雲易散琉璃脆,轉瞬即逝,我怕即使這一刻我是握在手中,來日地久天長,我終究會失去。”


    “我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將你從姐姐的手裏奪走,我們兩個人是不被世人祝福的一對,所有人都說你寵妾滅妻,而我是妖媚惑君的狐狸精。”


    “如果真有那麽一日,我將會一無所有,一敗塗地,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裴元嗣聽到窗外阿縈的哽咽聲,心如刀割,他滿頭大汗,焦急地在身上翻找著,最後從懷裏翻找出一塊帕子想要遞過去,可是看著躺在手心裏帕子,眼前隔著的這一扇軒窗卻仿佛將他們二人永遠地隔離在兩個世界裏。


    裴元嗣慢慢起身,坐到窗前。


    阿縈纖弱的影子映在僅有的半片窗紗之上,掩麵默默哭泣。


    他伸出手,仿佛這樣就可以撫上她的臉上,將她摟在懷中輕言細語,百轉柔腸。


    千言萬語,化為一句笨拙沙啞的安慰。


    “縈縈,別哭,我不怨你。”


    曾經我怨你,是因我為你捧出一顆真心被你丟棄。


    如今我不怨你,是因我心疼你,憐惜你。


    眼中似有水光波動,裴元嗣閉上眼。


    他記起了前世的一切,是他負了阿縈和孩子們,是他沒有保護好他們母子。


    他終於明白,為何阿縈總是能夠敏銳地洞察世事,為何夢裏夢外的阿縈會性情大變。


    也許那不是夢。


    是阿縈死不瞑目的前世。


    他多麽希望能夠回到從前,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他一定要拉著阿縈的手,認真地,親口告訴她。


    那些來不及宣之於口的情愫,那些因為深埋於心底而沒有機會重見天日的思念。


    他喜歡她,傾慕她,想與她白首偕老,永不分離。


    裴元嗣很清楚,如果他死了,如果沒有他,阿縈依舊可以堅強地活下去,這很好,這樣就很好。


    三日過後,裴元嗣病情急劇惡化,再度陷入了昏迷當中,梁濟和馮維一個北上一個南下分頭尋找民間有名的神醫,黃遜之則在城內四處張貼告示,懸賞能人異士,但凡有誰能治好衛國公的肺疾賞金一萬。


    阿縈也沒有坐以待斃,她寫信托付可靠之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城求郭太醫來一趟蜀地,馮維和梁濟接連上書求成嘉帝賜下神醫來蜀地救急。


    隻是蜀地距離京城千裏之遠,路途遙遙,信無歸期,裴元嗣的病卻等不得人。


    裴元嗣的那間屋子被封了起來,隻有兩個簽了死契的丫鬟每天在房中精心照料裴元嗣一日三餐。


    阿縈每日都會坐在窗下和裴元嗣說話,她不再整日以淚洗麵,而是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強顏歡笑,做出一副樂觀的模樣,告訴他郭太醫就在路上了,讓他再撐一撐,仿佛隻要京城中的禦醫與太醫們過來他就能萬事大吉,病好如初。


    裴元嗣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可他不想阿縈自苦,他和阿縈商量道:“阿縈,我死之後,你可改嫁……”


    “你給我閉嘴!”阿縈頓時變了臉色,氣不打一處來,罵他道:“你先把藥喝了,我要真改嫁,就把兩個孩子都抱走,你們裴家一個也別想留!”


    屋裏伺候裴元嗣的兩個丫鬟麵麵相覷,心想這衛國公夫人竟敢罵自己夫君,當真是好大的膽子,生怕裴大將軍聽了這話發怒。


    誰料那素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聞言也不過置之一笑。


    他的妻向來溫柔體貼,若不是情之所至,才不會罵他。


    她怎麽不去罵別人?

    成嘉二十一年,元日大雪,這一世的第五個年頭就這樣過去了。


    眼看著一個個所謂的神醫俱無功而返,黃遜之告訴阿縈,與其坐等著京城的太醫過來,不如去找神醫李東璧。


    傳說這李東璧最擅診治垂死瀕危的病人,能將活人診死,死人診活,且醫毒雙絕,隻要李東璧肯出手相救,這世上就沒有會病死的病人。


    但李東璧早在二十年前就從太醫院辭職,如今四處遊曆,居無定所,編纂藥書,猶如黃鶴一去般杳無音信,先前他就派人多方打探,始終找不到李東璧的蹤跡。


    阿縈想到了拜李東璧為師的弘哥兒,她倒是兩年前在京城中見過一麵李東璧,誰又知道如今李東璧去了何處?


    阿縈心急如焚,親自畫下弘哥兒和李東璧的畫像四處去尋,一連數日無所獲。


    興許是天不該絕裴元嗣的性命,出了正月,忽有一日有一老一少手中拿著告示找到布政使司的衙門上來,來人自稱李東璧,看到這告示的畫像被人提醒這才找上門來。


    半年前李東璧正在漠北邊境救死扶傷,采藥編書,身邊隻帶著弘哥兒和兩個長隨。弘哥兒聽聞蜀地遭遇蜀王之亂,而衛國公裴元嗣又是此次平亂的主帥,少年記掛著當年阿縈對他和姐姐的恩德,遂勸說師父師徒兩人不遠千裏迢迢趕來蜀地治病救人,幫扶傷者。


    前些時日到達蜀地時叛亂已平,阿縈四處尋找李東璧和弘哥兒,有過路人見到李東璧和弘哥兒二人的樣貌之後與畫像上一對比認出二人。


    弘哥兒揭下城內張貼的告示,這才得知原來裴元嗣病重,阿縈姐姐正在四處尋找他和師父,弘哥兒與李東璧當即快馬加鞭趕來成都府找到布政使司。


    姐弟相見,弘哥兒見眼前的阿縈姐姐形容消瘦憔悴,心疼不已,姐弟兩人自是一番淚沾衣裳。


    且說李東璧不顧個人安危進屋為裴元嗣診治,驚訝地發現裴元嗣表麵症狀的確與肺癆相符,而與裴元嗣日夜接觸的兩個丫鬟身上卻並無被傳染的症狀,裴元嗣所得的似乎並非肺癆,反倒像是中了毒!


    這也是為何大夫們一撥來了一撥,卻沒有一個人能開對藥治好裴元嗣的緣故。


    “衛國公這病,隻需三味藥。”


    李東璧今年六十,須發皆白,歲月卻似乎沒有在他的麵容上留下雕琢的痕跡,與他同樣年齡的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李東璧猶如四十歲的壯年男人,身強體壯,樣貌俊美。


    見阿縈緊張地看著他,李東璧撩須一笑,“裴夫人不必緊張,這三味藥均不難尋,第一味臘月雪,臘月雪水能解一切毒,第二味東壁土,便取這房屋東邊的舊土三兩,第三味嘛……”


    李東璧看向了阿縈一頭的烏發,“這第三味就更加簡單了,乃是夫人的一縷青絲。”


    臘月雪,東壁土,她的青絲,這三味藥阿縈簡直聞所未聞,阿縈難以置信道:“李太醫,您確定隻需這三味藥?!”


    李東璧也不生氣,和和氣氣笑道:“真的不能再真,比珍珠還真,夫人一試便知。”


    阿縈不再猶疑,立即吩咐下去讓人備藥。


    時人常喜以臘月雪水烹茶煮水,恰巧這位梁夫人便是一位雅人,梁夫人府上存著去年臘月以雞毛收集花樹葉上的雪水,正巧可以拿來醫用。


    東壁土和她的一縷青絲最是好取不過,阿縈用剪刀剪下厚厚一縷,弘哥兒心疼地道:“阿縈姐姐,這發為血之餘,師父看似要的是您的發,實則是您的精血,不必這麽多的頭發,一縷便可!”


    阿縈將頭發纏好交給弘哥兒,“莫說是一縷,便是要我這滿頭長發我也在所不惜……弘哥兒,你告訴姐姐實話,這三味藥真的能治好你姐夫的病嗎?”


    弘哥兒正色道:“別的事弟不敢保證,這一點但請阿縈姐姐相信師父無疑,我跟隨師父的這兩年,沒有見師父失過一次手。”


    三味藥煎至濃稠,服藥過後裴元嗣陷入了昏迷之中,因為不能排除他是否真的不是肺癆,李東璧建議阿縈不要進屋探視。


    阿縈就坐在屋外守了整整兩天一夜。


    這三味看似最普通不過的藥第二天就開始起效果,原先裴元嗣一直發低燒,服藥之後他身上的溫度明顯開始下降,嘴唇不再發紫。


    昏迷時裴元嗣在口中一直斷斷續續喊著阿縈的名字,他知道即使他真的不在了阿縈也會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不想死,他死了阿縈很快就會忘記他,他不要被她遺忘。


    他好不容易才和阿縈有了今日,兩個人終於敞開心扉,交付真心,他怎麽舍得就這樣離她和孩子們而去。


    到第三日淩晨他突然醒來吐出一大口黑血,自此後低燒徹底退了,唇部也由紺紫漸漸轉為正常的淡紅色。


    到第四天的時候人已經徹底清醒,甚至能夠下床走動。


    阿縈摟著裴元嗣喜極而泣,“我以為我再見不到你了,你知道嗎,你嚇死我了,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麽辦,孩子們該怎麽辦?”


    裴元嗣後悔說了那些讓她改嫁的話,抓住她的手道:“死了我也得從棺材裏爬出來,你休想改嫁,還要帶著我的兩個孩子走,阿縈,你真是好狠的心。”


    阿縈撫摸著他消瘦的臉頰,“你最好是這輩子都活得好好兒的,我還這麽年輕漂亮,真想改嫁不知多少玉樹臨風的少年郎排著隊地等我,轉年我就將你拋之腦後,還要帶著新人到你的墳頭上去吃酒,看你還怎麽從棺材裏爬出來訓我!”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裴元嗣將阿縈擁入懷中,眷戀不舍地吻著她的發。


    他怎麽舍得,怎麽舍得拋下她……


    “對了裴郎,你可知是誰給你下的毒?”阿縈想到一事,忙問。


    是誰,還能是誰!裴元嗣眼裏柔情瞬間被一抹冷厲取而代之,他俯下身在阿縈耳旁低語幾句,阿縈震驚地瞪大雙眼,“怪不得……是他?!”


    裴元嗣朝堂之中錘煉多年,此刻麵上出奇的鎮定,從容不迫道:“莫怕阿縈,你夫君我自有法子叫他束手就擒。”


    裴元嗣重病回不了京城,郭允先前一番黃鼠狼給雞拜年來看過裴元嗣一次,因為他這病當時被診斷的是肺癆,加之當時裴元嗣昏睡不醒,郭允在花廳了坐了一刻就抬腿離開。


    而後郭允押解著蜀王將其檻送京城,算算日子,他也快要到京城了。


    算算日子,天兒越發熱了,他的死期也快到了。


    裴元嗣從察覺到孫士廷和周王的野心開始就一直在暗中網羅兩人私會的證據,他交上的這一遝厚厚的密奏中既包含了周王私下分別與郭允、孫士廷勾結的書信。


    周王是如何派曾老挑撥蜀王與嚴鼎正謀反,又有當年武定侯郭家,郭允的父親郭寧參與張寅一案的真相,郭寧顛倒黑白害死山西監察禦史馬祿,以及郭允和郭寧父子這數十年來貪縱不法,囂張跋扈的十數件事等等。


    成嘉帝看完密奏後又是悲傷又是震驚又是憤怒,他這個所謂的乖巧懂事的好兒子竟不知何時有了不臣之心,和他平素最為倚重的兩個臣子勾結在了一處,意圖謀朝篡位!

    成嘉帝一麵按兵不動,一麵派錦衣衛指揮使袁恭去暗中徹查此事。


    很快郭允私下勾結孫士廷的證據最先被袁恭發現,成嘉帝不想打草驚蛇,遂以伴君為由召郭允、孫士廷入宮。


    孫士廷老奸巨猾,入宮後就敏銳地察覺到宮內氣氛不太對,然而成嘉帝請君入甕,他一個七十歲風燭殘年的老人根本逃不出去,即使逃出去了,孫氏一族都得替他承受天子之怒。


    想到他剛滿周歲的幼孫,孫士廷如赴死般踏入了乾清宮中,束手就擒。


    “陛下,臣,萬死不能謝罪!”


    孫士廷老淚橫流地跪倒在地上。


    成嘉帝除了恨,更多的卻是心痛,指著孫士廷道:“這二十年來,朕自問待你不薄,你便是如此回報朕,孫士廷,你是不是真當朕昏聵無能,老眼昏花!”


    “朕若無道,自有天收,你算個什麽東西,勾結藩王,禍亂朝綱,誣陷忠良,孫士廷,你的確萬死不能謝罪!”


    成嘉帝把彈劾孫士廷和郭允的奏章一怒之下砸到了兩人的頭上。


    郭允打開奏章一看,心知事跡敗露,急忙極力為自己辯解道:“陛下,臣是被孫士廷所蠱惑,臣與衛國公有舊怨,臣隻是想報複衛國公,並未想過幫周王和孫士廷謀朝篡位啊,陛下明鑒!!”


    成嘉帝心灰意冷,轉過身去對袁恭擺了擺手。


    一眾錦衣衛上前縛住了孫士廷和郭允,郭允猶在上躥下跳,可惜成嘉帝壓根不予理會。


    袁恭將兩人打入詔獄之中,酷刑之下郭允率先招供,將這幾十年來他做過的髒事全部抖摟了出來,承認是他與衛國公裴元嗣交惡,擔心裴元嗣在太子登基之後懷恨在心對他實行報複,故而先下手為強投奔了周王。


    這次的平蜀之戰結束後,孫士廷派來的心腹曹先生往裴元嗣喝的茶水中投了一種名為兩心焦的劇毒,此毒服用之後三五天之內開始起效,起先很像風寒,後麵逐漸演變成肺癆的症狀,實則是中毒,並沒有傳染性。


    原來孫士廷才是這次裴元嗣中毒的元凶!


    成嘉帝尚不知遠在千裏之外的裴元嗣已經解毒,趕緊下令袁恭緝拿曹先生,逼問曹先生此毒解藥隨後馬不停蹄地往蜀地送過去。


    孫士廷年老體衰骨頭卻硬得很,袁恭頗費了一番手段才撬開這位孫閣老的嘴巴。


    和郭允的理由大差不差,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孫閣老居然也是因為當年曾無意的罪過太子而始終記恨於心,擔心太子繼位後對他實施報複,殊不知太子早忘記了這件昔年舊事,多年來對孫士廷禮遇有加。


    兩人皆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諱,孫士廷更是承認他與周王在十幾年前就勾結在了一處,而周王自去雲南之後一直在私下招兵買馬,就等成嘉帝龍馭賓天,謀朝篡位的那一日!

    子不教父之過,到底是心愛的女人為他生養的兒子,一共就這麽三個孩子,成嘉帝縱使恨鐵不成鋼卻也不舍得真的要了周王的命。


    成嘉帝下令命袁恭帶上一隊錦衣衛代他親去一趟雲南樂安逮捕周王,隻要周王肯伏法認罪,成嘉帝不會要周王性命。


    孰料周王在京城眼線眾多,周王不知從何處得知孫士廷和郭允被抓的消息,篡位大業敗露,倉皇之下帶領著他在雲南的三千護衛天策衛以及三萬私兵謀反。


    ,


    成都劍州,梁總兵府。


    阿縈為裴元嗣披上盔甲,這身盔甲她為裴元嗣穿了無數次,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幫他仔細穿戴好,係上腰間的扣帶,她轉過身去,用手抿去濕潤的眼角落下一滴淚。


    裴元嗣從身後抱住她,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上,歎息道:“我以為你會勸我別去。”


    “我勸得了你嗎?”


    裴元嗣說:“縈縈,是我對不住你……”


    阿縈轉身抵住他的唇,“別對我這樣的話,永遠不要,我不想聽,你要是真的覺得虧欠我,就好好活著,帶我一起去,不要再把我拋下。”


    “以後不管你去哪兒,都要把我帶上。”


    “綏綏和昭哥兒呢,你為了我舍得把他們丟在家裏?”


    “那就一起帶著,”阿縈靠進他溫暖結實的胸膛裏,“誰讓他們的父親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誰讓他們是將門之後。”


    離開之前阿縈和裴元嗣去拜別了李東璧和弘哥兒,裴元嗣身上的毒基本完全肅清,他的身體並不適合再領兵掛帥和長途跋涉,但是李東璧能理解裴元嗣,特意為他又配了兩副藥,囑咐阿縈每日為裴元嗣煎上服著,隻要不過於操勞,想來於身體並無什麽大問題。


    夫妻兩人鄭重謝過李東璧和弘哥兒,李東璧報之淡然一笑,說這是他的職責,讓夫妻兩人不必放在心上。


    弘哥兒這孩子跟著李東璧時間久了,小小年紀說話做事已有了幾分神醫的神韻。


    弘哥兒笑著搖頭道:“當初如果不是阿縈姐姐救了我的姐姐,姐姐也不會順利生下七郎,我也不會有幸成為師父的弟子,到今日師父救下國公爺,此乃天意,是姐姐好心有好報,姐姐不必謝我,你該謝的是你自己。”


    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的一念之差,阿縈慶幸她救下了芸香,也慶幸她最終並沒有變成一個和沈明淑一樣偏執而不擇手段的女人。


    分別後阿縈隨裴元嗣南下,劍州城的百姓聽說衛國公夫婦要走了,圍困數月家無餘糧,紛紛手捧家中僅有的珍貴物件送到梁總兵府上,夫妻兩人婉拒,讓梁濟和梁夫人重新給大家還了回去。


    離開劍州那一日,城內男女老少紛紛傾城出動,城門內外人聲鼎沸,老百姓們一路不舍相送,感激阿縈和裴元嗣挽救劍州城於危難之中的恩情,涕淚漣漣。


    阿縈勸了數次未果,最後還是裴元嗣派一隊士兵攔住大家,表明領了大家的心意這才順利出城。


    話分兩頭,且說二月十八周王正式謀反,打出旗號清君側,號稱成嘉帝病重,太子與衛國公裴元嗣意圖謀朝篡位,他要替父皇鏟除奸佞,清君之側。


    袁恭行至半路無奈轉往成都,意外得知衛國公裴元嗣與總兵梁濟已與三日前率兵前去雲南鎮壓。


    裴元嗣帶領十萬朝廷大軍晝夜疾馳,一日之後神速駐軍樂安城北,將樂安城四門四下包圍,周王叛軍見狀不禁大驚失色,毫無防備地被裴元嗣包了餃子。


    先前裴元嗣封鎖他服用了解藥的消息,周王還以為裴元嗣性命垂危,猝不及防在城樓上看到那身披鎧甲、威風凜凜坐在照夜白上的男人,周王一時肝膽俱裂,方寸大亂!


    裴元嗣知道成嘉帝舍不得幼子,處處掣肘,三次交戰三次均被周王逃竄。


    裴元嗣命人將勸降信射入城中,在城外喊話投降者不殺,城內果然人心浮動,意圖殺周王獻其頭顱自保,眼看大勢已去,周王不得已從小路暗中出城投降,這才保下一條性命。


    群臣上奏紛紛請求將周王明正典刑,成嘉帝不忍心親自處決幼子,下令改樂安州為思過州,並命梁濟與袁恭將周王押解回京。


    周王的嘍囉曹先生、曾老、張豫等人助紂為虐狼狽為奸,上命菜市口斬首示眾,郭允謀害忠良,屢次延誤軍情,貪縱不法,數罪並罰,淩遲處死。


    首輔孫士廷亦同日淩遲,次輔商縉擢升首輔,並朝中被周王收買的一種官吏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其餘人等論功行賞,衛國公裴元嗣、總兵梁濟與輔國公世子馮維加官進爵,布政使黃遜之和都司指揮使陸談守城有功,皆官升兩等。


    本朝誥命冊封極嚴,阿縈才被扶正沒多久,按理說是沒有資格獲封加誥,黃遜之和陸談卻聯合上書成嘉帝,稱讚衛國公夫人鎮守劍州城時巾幗不讓須眉的功勳,直言若無衛國公夫人在危急時刻披甲上陣守護劍州軍民,隻怕劍州今日早已淪為張豫囊中之物。


    成嘉帝感念於阿縈的膽識氣魄,因此為阿縈特別開恩,賜封阿縈為一品誥命夫人,另賞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無數。


    三年後已成為皇後的太子妃更是將阿縈補寫進李皇後在世時類編前朝女子嘉言嘉行的《內訓》一書中,令年輕的衛國公夫人成為了天下女子的楷模,不靠丈夫而獲得的一品誥命,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阿縈是本朝有史以來第一人。


    四個月後回到京城與一家人團聚的阿縈沒有想到,從今往後她衛國公夫人沈縈竟成了京城無數女子爭相效仿仰望的對象。


    閑言少敘,京城成嘉帝命衛國公裴元嗣留守雲南養病,賜下不少傷藥珍寶,一直養到身體完全痊愈為止。


    一大早,裴元嗣輕騎出城,將送梁袁二人和押送周王及其家眷的囚車一直送到思過城外。


    袁恭並未因為周王的身份便格外禮待於他,周王眼神灰沉,手腳俱縛了鐐銬,早已不複當年上元佳節宮宴上風流倜儻意氣風發的模樣。


    “裴肅之,我想了三十年都想不明白,為何同樣是母後嫡子,我從小到大一直爭為人先,兢兢業業,就因為我比皇兄晚生幾年,父皇就從來都看不到我?”


    裴元嗣淡淡道:“太,祖皇帝祖訓,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世上從來都是無規矩不成方圓,假使今日真如殿下所願,終有一日你也將會為自己今日的謀逆犯上之舉付出代價,兄弟相殘,父子相殺。”


    “況,太子遠比你賢良仁厚,胸懷寬廣,而你自以為是,驕橫跋扈,誰都未曾虧待過你。”


    “周王,你有今日不過是自食其果,怨不得任何人!”


    “自食其果?”


    這番誅心之言周王聽罷又哭又笑,淚流滿麵,喃喃自語,竟有瘋癲之態。


    袁恭搖頭歎息,向裴元嗣作揖,翻身上馬,囚車很快在大道的盡頭。


    作者有話說:


    不是有意鴿大家的,咕咕咕,是我高估自己了,一章確實寫不完,為了防止作者猝死,明天完結吧,明天就能回家看崽崽啦

    今明兩天都有紅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