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郭允裝出一副無辜而驚訝的模樣,“衛國公,劍州城的確被圍,此事你竟然不知?適才你打斷我的副將,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
“你是故意的!”裴元嗣目呲欲裂,攥著郭允的衣領將他一把提起。
郭允大驚失色。
郭允好歹是一員老將,親爹郭寧乃是先帝泰昌帝的心腹,姑姑是泰昌帝最寵愛的郭貴妃,就連今日成嘉帝見了郭太妃都得禮敬三分,而郭允本人生得身材高大精壯,裴元嗣竟對他如此不敬,當著眾將士的麵扯著領子將他從地上生生提起!
郭允心裏慌亂了也就片刻,大怒道:“裴肅之你瘋了,我是你的長輩!你給我放手!”
“是真的!”
馮維趕緊道,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遞給裴元嗣,“這是三個月前劍州城派人送來的求援信,十日前我在遞運所的信箱箱底中無意發現,兩個月的時間,這肯定不是劍州第一次向我們求援!”
“叛軍首領張豫曾是巴州衛指揮使,張豫曾與朝廷有私,想必謀反是為泄恨,劍州的糧食儲備隻怕支撐不了多久,時間不多了!”
裴元嗣顫著手拆開信。
信中內容字字泣血,張豫輪番用大炮,火銃,雲梯,高達五尺的攻城車強攻城門,一計不成又生各種毒計,不光掘堤水淹了劍州,甚至還命人填平了劍州城外的護城河,斷掉城內水源。
再看這封信信末的日期,劍州城已經整整斷水十天!
裴元嗣將信丟給身後急壞了的梁濟扭頭就走,郭允在身後冷聲叫住他道:“衛國公,七日前我早就往劍州城派去了三千援軍,你口中才剛說過,目前我們當務之急是夔州城的董敬餘孽,如若此時你食言去救劍州城,等到董敬的餘孽在夔州城收攏殘部站穩腳跟那便是置大局於不顧!還是說,這劍州城裏有什麽人值得你裴肅之枉顧大局、隻顧一己私欲?”
郭允嘴角帶著一抹得意的冷笑,“我聽說,這一次衛國公出征可是帶了自己的夫人,衛國公夫人,她在劍州城,我說的對嗎?”
郭允話音剛落,大帳中的各路將領頓時大聲議論起來。
裴元嗣衣甲下十指如刃般摳入掌心,男人高大的身影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郭允一字一句道:
“你早就知道,你故意設計我。”
郭允說道:“衛國公別給我戴帽子,你得謝謝馮將軍,他這些話都是他告訴我的!”
馮維那時也是逼不得已,他如何想到郭允竟如此小人之心!
“一個女人而已,沒了還能再娶,反正衛國公你又不是第一次娶了,”郭允嗤笑道:“這個死了,大不了再娶個更年輕漂亮的。”
裴元嗣年近而立房裏隻有阿縈這麽一個女人,郭允與裴元嗣同朝為官多年又怎會不知?
他就是故意這麽說,故意戳裴元嗣的心窩子,故意要裴元嗣出醜,看他陷入兩難之境!
裴元嗣死死看著郭允,“如果我非要去劍州城呢?”
郭允笑了一聲,“你是此次平叛主將,你當然有權利安排任何章程,即使你想將所有主力調去劍州城也無可厚非,我們這些副帥不過聽命便是。”
“不過我可提醒衛國公你一句,我早先已經派遣了三千援軍去了劍州城,你身為主帥,不信副帥,擅離職守,後果是什麽,想必不用我再多做解釋!”
馮維為難地看著裴元嗣,郭允這番風涼話的意思便是,裴元嗣是假公濟私,如若裴元嗣當真帶上軍隊主力前往劍州營救,一旦戰事結束,今日帳中之事傳揚出去,衛國公裴元嗣為了自己的夫人回援劍州城,而棄夔州城叛軍餘孽於不顧,叛軍卷土重來的後果不消說,從今往後就連阿縈的名聲也必定會被烙上一個紅顏禍水的罵名!
有周王的眼線在,郭允當然知道劍州城內有裴元嗣的妻子。
不救劍州,他有正當理由,誰又知道裴元嗣會把自己的妻子帶過來隨軍?便是成嘉帝也指摘不出他半個不是。
原本郭允以為劍州城是絕對堅持不了三個月,劍州城破,他要讓裴元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死在城內,好報當初裴元嗣在江陵對他見死不救之仇。
沒想到劍州城牆竟然如此穩固,竟生生地撐了三個月下來,而裴元嗣也是福大命大,連明處的董敬,以及暗處的周王和孫閣老都沒能讓他死在戰場上,還有個可惡的輔國公世子屢次壞他好事!
不過沒關係,既然弄不死他的夫人,那就毀掉他的名聲。
郭允就是要看著裴元嗣進退兩難,究竟是維護自己大公無私的名節,還是為了美人棄大局於不顧!
裴元嗣目光在眾將領麵前掃過,周圍的將領見狀紛紛後退,他們不願跟著裴元嗣回劍州,畢竟萬一被聖上處罰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裴元嗣早有預料,“我不會讓大家跟我受罰,我一人去足矣。”
從二十歲從軍到今日整整十二年,軍營之中他日夜枕戈待旦,殫精竭慮,開戰時他第一個衝在先鋒,置之生死於度外,上忠君王,下恤軍民,未嚐有過一日顧念個人私欲,心生臨陣逃脫的之意。
於國於民,他裴元嗣對得起君王和百姓。
叛軍大勢已去,即使沒有他,郭允,馮維,他們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一樣可以掛帥出征。
但阿縈不能沒有他,他知道,他的妻子此時此刻一定就在劍州城內苦苦地等待他的到來與解救。
一人又如何,就算隻有一個人,他也絕不會眼睜睜地放棄阿縈,看著阿縈再一次死在他的麵前。
要死,他和阿縈一起死。
裴元嗣提刀轉身。
“裴將軍,我願隨你前去,後果我梁濟自負!”
梁濟第一個站出來道。他的妻女就在劍州城內,他此刻的焦急和擔憂絕不少於裴元嗣。
“我也不怕聖上處罰,大不了就如郭將軍那樣在家中反省半年!”馮維站出來譏諷道。
“你——”郭允氣急敗壞。
“我也不怕,裴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裴將軍就沒有今日的巴圖魯!”
“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麽男人!我們契人眼裏隻講義氣,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哪怕裴將軍一個兵都不帶,我也願跟裴將軍,誓死追隨,後果自負!”
一個高鼻深目的漢子毫不畏懼地站了出來,正是被裴元嗣救過兩次的契人將領巴圖魯。
巴圖魯驍勇善戰,康察台死後裴元嗣將這些契人分散安置在了靈州附近的豫州衛和通州衛中。
中原人歧視契人,巴圖魯卻憑借著自己的勇猛無雙贏得了長官的賞識,在平定遼王蜀王兩戰中他均自告奮勇,帶領麾下百名勇士主動應召,追隨裴元嗣身側立下赫赫戰功。
隨後與裴元嗣交好的幾名將領亦毫不猶豫出列,然事不宜遲,裴元嗣不可能將這些人都帶走,更不能讓這些人與他一道受罰。
最後他隻挑選了巴圖魯和梁濟隨他前往劍州,軍中五百名契人均聽從巴圖魯調遣,自願追隨巴圖魯左右。
而梁濟則同樣依據自願原則,在他此次招募的三千精兵中挑選了三百名共計八百名精兵,組成了一支不足一千人的軍隊,眾人夤夜疾馳,快馬加鞭直奔劍州。
郭允口中的三千援軍自然不會那麽好心去救劍州,而是分成兩路先去營救劍州兩翼的合崇二州。
裴元嗣離開前將決明和三十名護衛留給了阿縈貼身保護,就在三天前,這三十個護衛中一半的護衛,以及城中所剩不多的五十名士兵第八次突圍送信終於成功。
整整三個月的圍困幾乎消磨了阿縈的所有耐心與希望,有好幾次險些就要城破了,她不知道自己再一次醒來時還會不會看到明天高升的太陽,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飯。
白天她是衛國公夫人,她不能流露出絲毫的畏懼與焦慮、擔憂,她需要表現得冷靜理智,麵麵俱到。
城內糧食所剩無多,黃遜之打開官倉放糧,阿縈每天準時都會準時出現在城內親自布施,安撫寬慰每一位受災的百姓。
因為如果連她都失去希望了,劍州城的軍民們又怎麽辦?
她分明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眼淚流幹,每天晚上做夢夢裏都是裴元嗣和一雙兒女。
她看著梁夫人的女兒玉娘,想到的卻是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兒綏綏。
綏綏一定想壞她了吧,那孩子平日裏最愛黏著她朝她撒嬌,娘不在的時候女兒晚上想到哭怎麽辦,沒有娘哄著,女兒會不會偷吃多了窩絲糖牙疼?
還有不到兩歲的昭哥兒,他還那麽小,那麽聽話懂事的孩子,他才剛剛學會叫娘,沒有娘在他的身邊的日子他該怎麽過?
阿縈忍不住捂臉大哭起來,她好想好想孩子們,還有那個負心漢,他是真的不要她了嗎,她等了他一天又一天,整整三個月,望眼欲穿,難道這次他又要像上次在靈州城時那樣,把她一個人丟下在賊窩裏?
當夜晚城內重新變得一片死寂之時,她揮筆寫下一封遺書,淚水滴落在紙箋上,信紙換了一張又一張。
她死了裴元嗣可以再娶,弟弟阿玦也長大成人由她親自定下了親事,若說阿縈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那一雙年幼稚弱的兒女,每每思及便令阿縈痛不欲生。
待這封遺書徹底寫完已是兩個時辰之後,阿縈將這封信交給決明,今時今日整個劍州城已退無可退,逃無可逃,送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般沒有一封有過回音。
而叛軍們填平了護城河,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決明帶上三五人,從河道中一個極為狹窄的出口中遊出去奔赴最近的城鎮求救,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就絕無放棄的可能。
前麵九次求救無一例外落空,即使有過無數次的失望,阿縈仍然在城內期待著可以得到回信。
空無一人的官道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朝著決明急速行來,決明身受重傷仍舊神誌警醒,還以為又是張豫追來的叛軍,拔刀強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人我認識,他是裴將軍的侍衛,是自己人!”
耳旁不知傳來誰驚喜的呼喊聲,決明努力想睜開雙眼,眼珠裏的最後一絲餘光是主子那高大偉岸的身影。
決明淚流滿麵,終於放心地閉眼,身體倒了下去……
侍衛們將決明手中的信呈上來,裴元嗣迅速將信拆開掃過。這時侍衛忽地“咦”了一聲,又從決明懷裏抽出一封還帶著他餘溫的信道:“大將軍,這裏還有一封信!”
裴元嗣將信展開,猝不及防“裴郎見字如晤”六個字映入他的眼簾。
裴郎二字上一滴淚痕早已隨著墨跡幹透,紙張清脆,裴元嗣心頭莫名一顫。
這是阿縈寫給他的信。
“妾自嫁入衛國公府,至今四載,初時對裴郎畏之懼之,所為自保身不由己,於君諸多隱瞞。後妾相繼生綏綏、昭哥兒,君對妾真心以待,妾心非草木,如何無動於衷?”
“及今思之,空餘淚痕,妾願與君白首共死,朝朝暮暮,奈何時運不濟,日日盼君君不至,夜夜思君心成灰,城破之日妾當以身殉國,保全名節,望君勿怨妾恨妾,妾心如言,九死不悔。”
“君嚐問妾心中有無君,妾恨與君生不能同時,君生我未生,蹉跎成十年,如有來世,盼與君結發不離。”
“妾為君妻,亦為兩稚兒之母,今妾欲君為妾而誓,妾死後君三年不娶,三年後君娶納自便,如有背誓,則君天雷劈之,人神共憤,不得好死!”
“阿縈,絕筆。”
看到前半部分裴元嗣已是肝膽俱裂,心痛到無法呼吸,直到看到“如有背誓,則天雷劈之,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看見這四個字的那一刹那,裴元嗣腦中一片空白,呼吸停滯,仿佛他的世界裏隻剩了這四個字。
他的手死死地抓著這封信,眼底有悲慟,哀痛,以及不敢置信的苦澀一閃而過。
“……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
身旁的人不知呼喚了多少遍,裴元嗣終於反應了過來,他閉上眼,將阿縈的絕筆信折好重新封回信封中。
再睜眼時,平靜地下令全軍加快速度,前往劍州。
此時的劍州城中已經是一片廢墟,士兵和城中的青壯年男人們犧牲的所剩無幾,城內除了一群老弱病殘,便隻剩下了懷中抱著孩子的女人們。
陸談受了重傷,阿縈代替陸談穿上鎧甲守在城樓之上,黃遜之並肩站在她的身旁,炮火連天聲中阿縈聽到黃遜之歎息著問她,“夫人後悔嗎,如果當初沒有跟來,或許今日你便不必冒死與我們守於這城中。”
阿縈苦笑。
後悔嗎,怨恨嗎,如果她沒有跟來,也許今日死的便是裴元嗣了吧。
突然“轟隆”又是一聲,黃遜之眼疾手快,急忙拉著阿縈躲向一側的盾牌後,兩人耳朵都嗡嗡響著,黃遜之聽見阿縈似乎也喃喃地問了他一句話。
阿縈沮喪地問:“你們男人,是不是妻子死後很快都會另娶,難道就沒有人會例外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過犀利,黃遜之沉默片刻,同情地看了阿縈一眼道:“十之一二,鳳毛麟角……裴夫人,多想無益,咱們眼下不如想想該如何把今天給熬過去,能撐一天是一天。”
阿縈恍惚地想,或許有呢,或許那一夜的夢便是他們兩人的前世,那麽這一世呢,這一世他會為她守身如玉,終生不娶嗎?
裴郎啊裴郎,可能我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知道這一世的答案了。
孤兒寡母,老弱殘兵,三個月的苦守使得劍州城變得越來越脆弱不堪,攻城的巨大木柱一下接著一下撞擊著搖搖欲墜的城門。
眼看城門將破,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一支神出鬼沒的軍隊,從兩翼的缺口狠狠攻擊張豫的軍隊,將張豫所剩不多的三千叛軍夾攻其中。
這支敵軍中多為高鼻深目的契人,一個契人可以一當十,驍勇非常,且這些契人都是剛剛從湖北戰場上下來的勇士們,一個個士氣高漲,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將黑甲的叛軍打得落花流水。
“援軍,是朝廷的援軍到了!咱們生了,弟兄們,都跟我衝啊!!”
一時廝殺聲馬蹄聲不絕於耳,苦守了整整三個月的劍州城門終於在這一刻轟然而倒,城內為數不多的士兵們蜂擁而出,直朝叛軍而去。
裏外夾擊之下,張豫叛軍見大勢已去,紛紛丟盔棄甲,屁滾尿流地向後撤退。
裴元嗣來不及追擊叛軍,吩咐巴圖魯一聲之後便與梁濟馬不停蹄地往城內趕去。
“裴郎!裴郎!”
“裴郎!裴郎——”
裴元嗣忍著胸口的隱隱作痛的咳意跳下馬,他聽到阿縈在呼喚他,他看見人群中有個身穿盔甲,揮舞著手中兜鍪的女子。
那是他的妻!
裴元嗣當即忘記了一切的痛苦,不顧一切地向那個女子衝去。
而那女子也張開雙手猶如一隻翱翔的鳥兒般向他飛來,跳到他的身上,一向愛幹淨的她抱住他的臉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四目相對,她通紅的杏眼中流下淚來,哽咽喚道:“裴郎,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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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人勇猛異常,在戰場之上幾乎所向披靡,巴圖魯僅用五百人便令張豫的三千叛軍潰不成軍,倉皇北逃。
張豫自知投降亦逃不過一死,於逃跑途中自刎。
巴圖魯帶回了投降的叛軍與張豫的首級,興高采烈地跑來找裴元嗣邀功,卻被告知裴大將軍正在房內商議要事,不便見客。
“商議什麽要事,張豫狗賊的這狗頭老子都給帶回來了,這還不算要事?!”
黃遜之看著眼前這粗野的漢子,嫌棄地道:“人家夫妻小別勝新婚,你說商議的是什麽要事,明天再去!”
與此同時,梁總兵府。
白天陸談、黃遜之和裴元嗣述職完畢,由於大家都是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渾身上下灰頭土臉,裴元嗣便命眾人早早散了回家拾掇拾掇,先吃飽飯補足覺,其餘事等稍後再談。
晚間裴元嗣便回了梁總兵府,梁夫人在家中設下豐厚的宴席,繞是四人修養再好也是餓得狼吞虎咽。
好在四人早就是過命的交情,來不及客套感謝,一切盡在不言中。
吃飽喝足完畢各回各房,裴元嗣一路緊緊拉著阿縈的手,待走到離小院還有幾十步的距離時,他驀地將阿縈打橫抱起直奔屋內。
從進門開始地上就七零八落地扔著幾件衣服,幾乎每走幾步就多一件衣服,最後一件衣服被扔在淨房門口。
……
阿縈覺得許久不見的夫君仿佛對她有怨言似的。
後腦被撞得生疼,阿縈實在有些惱了,伸手在他胸口又是撓又是捶了兩下,她還沒埋怨他當初故意騙她一走了之,讓她白白在劍州城內苦等了他整整五個月,其中的那三個月每每思及都令人痛不欲生,他現在反倒有臉怨上她了!
也不知是她抓得太狠還是裴元嗣身上本就受了傷,素來身體強壯的男人竟被她捶得咳了好幾聲,抵著阿縈的額頭粗喘著停下來了。
“你,你怎麽了,是我打疼你了?”阿縈急忙擔心地去扒他上半身的衣服,脫到一半裴元嗣卻按住了她。
“怎麽了,你怎麽不說話?裴郎,你別嚇我,你別嚇我!”
阿縈伏在他胸口上著急地掉下淚來。
看著阿縈焦急擔憂的眼淚滾珠般地落下,裴元嗣這才沉沉地笑出聲來,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眼角嬌嫩的肌膚,鳳目深深看著她,聲音卻帶著絲促狹的揶揄,在阿縈耳旁啞聲低語幾句。
阿縈紅著臉破涕為笑,不敢捶打傷到他,便不輕不重地捏了把他黑糙糙的臉。
“真黑,真醜,明天我就給你把胡子刮了!”
“嗯,都依你。”
裴元嗣緊緊地摟著她,繾綣溫柔地親吻她,喊她“嬌嬌”,好像要將兩人這分別了將近半年的衷情都融在他的一舉一動中。
這一夜夫妻兩人夜半私語,互訴衷腸,馳騁沙場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將他所有的柔情蜜意都贈給了心愛的妻子。
清晨,窗外一線溫暖明媚的日光射入帳中,靜靜地落在男人曬成小麥色的黝黑麵龐上。
半年的沙場苦戰,殫精竭慮,以及這數十日的連夜奔波,男人的眉眼之間難免染上幾分憔悴,在京城好不容易捂白的臉黑了也糙了,下巴上的胡子茬隱隱有紮人的趨勢。
阿縈撫摸著裴元嗣下巴上的胡子茬,心疼的同時心裏又不免想得找個時間得趕緊給他全刮了才是要緊事,不然以後等他留習慣了懶得去刮,每次親吻他就總把她的臉和身子紮得又癢又疼,一點兒都不舒服。
補了一天的眠,睡到日上三竿阿縈已經不怎麽困了,不過裴元嗣還沒醒,外麵也並無人敲門找他,阿縈就沒去叫醒他,躺在裴元嗣懷裏又眯了一會兒。
也不知睡了多久,許是心裏還有心事,阿縈在睡夢中忽地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封遺書,不知道裴元嗣收到看過沒有,這麽一想她便從睡夢中驚醒了。
一抬頭卻發現男人竟依舊雙目緊閉,兩腮浮上兩抹微微的泛紅,唇色透著沉沉烏色,看起來臉色似乎也不太正常。
“裴郎,裴郎?”
阿縈下意識地抬手試了試裴元嗣額頭的溫度,旋即被燙得整個人都愣住!
作者有話說:
明天我盡量一口氣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