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一隻血手
鶴唳有些獃滯。
雖然已經猜到了呂雉將會這樣做,可是至少在看到這兩人之前,她的腦子裡還一直循環播放著長空和瀟瀟身上的所有弱點。
一直轉一直轉,唯恐少一點,就少一絲勝率。
就算是垂死,刺客終究是刺客,他們的殺傷力從來就不體現在平均水平上,即使背水一擊,也足夠致命。
換言之,這兩人一人垂死掙扎一下,也夠她喝一壺的。
她從來沒因為他們受傷而小看他們一分,甚至在季思奇離開后好好的苦惱了一會兒,這是極少數的,她遭遇重大難題的情況。
可現在,呂雉給她解決了。
這很合理,太合理了,合理到她一時間覺得,這兩個人接下來的命運,完全可以和她沒關係,畢竟兩個人在這個朝代也有了實打實的罪名,不用她出手,自有人給他們判決。
瀟瀟已經昏迷了。
長空表情很沉靜,看著前方,眼神悠遠,看不出是什麼情緒。
戚姬面色大變的往後退了幾步時,他才抬眼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轉過頭去,回頭看到鶴唳,便不轉頭了。
鶴唳與他對視著,表情抽搐了一下,忽然癟嘴抽噎起來:「長空!你這是何苦!」
「呵!」長空冷笑一聲,朝她翻了個白眼,回頭望向呂雉,他仔仔細細的看著她,表情複雜。
「長空,說吧,為何行刺於我。」呂雉曼聲問,絲毫聽不出怒意。
「皇后,你覺得你不該死嗎?」長空竟然還反問。
下面一陣嘩然,有大臣怒喝放肆,鶴唳看到,審食其身體一緊,微垂的雙眼隱晦的看了長空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她的假憂傷還沒停止,低頭擦眼睛,順便觀察著長空和瀟瀟,一點動靜都不放過。
呂雉不為所動,她似笑非笑的看著長空:「哦,我哪裡該死?」
審食其忍不住了,一步跨出拜倒;「皇后!」
呂雉朝他擺擺手,揚聲:「當著眾臣的面,你倒是把我的死罪都列舉一遍,我也好見識見識。」
長空正要張嘴,忽然愣了一下,再說不出話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內突然爆出一陣狂笑,鶴唳剛才還四十五度憂傷,此時居然笑得前仰後合,抱著肚子指著長空,笑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哈哈哈哈哈哈!我懂你!哈哈哈哈哈哈!我也說不出!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說啊!教教我們皇后大大怎麼做壞人啊!」
眾人都一臉莫名其妙,可是卻也明白長空說說呂後有死罪,可其實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一切不過還是為了某些人的利益謀害與她,立刻也配合的笑起來,各種風格都有,嗤笑冷笑大笑哼笑……
呂雉也笑意盈盈的,此時她當然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是什麼樣,更不覺得自己過去的所為有什麼值得自己死的,她的笑更多是沖著一旁臉色已經發青的戚姬,一臉同情。
她說:「戚姬,你養了條好狗。」
「汪汪!」鶴唳很應景的給配音,又引來一陣笑聲。
這下連老實厚道的仲言都要白她一眼了,季思奇如果在場,估計又要感嘆自己是個反派了。
長空即使再淡定,這時候也想殺人了,他冷著臉哼了一聲:「騙殺國之功臣,陰謀害死國之棟樑,也有臉說自己沒有死罪!看後世容不容你!」
場面一冷,連鶴唳都不笑了,她有些悵惘的微張著嘴,眼神望著遠方,彷彿又看到了鍾室里韓信死時的樣子。
呂雉還是微笑著,修長的手指描摹著袖子上精緻的綉紋,淡然道:「後世容不容我,我管不著……但這韓信,屢次謀反,動搖國本,危害社稷,現世已不容他,我又何罪之有?」
她說著,又輕笑一聲:「何況,都已經有你這樣的同謀混在其中蓄謀刺我了,何來騙殺和謀害?他若早知道,何苦來此一遭。若要說這是吾等陰謀害他,你豈不是也有一份?」
長空表情一空,竟然真的沒反駁。
而其他人此時才發現這個問題,這個剛才還拿韓信之死判皇后死刑的人,本身也是看著韓信踏進坑裡的幫凶而已,完全沒高尚到哪去。
鶴唳眨眨眼,不顧大庭廣眾,走上前蹲在長空面前,輕聲問:「你早就知道這個計劃?」
長空還是表情空白,像夢遊似的回答:「我,猜到了。」
「你沒告訴他?」
「這是……刺殺她的,好機會。」
三兩句對話,他們卻各自明白指代的是誰,此時相對而望,無語凝噎。
鶴唳笑了起來,她似乎是想笑得燦爛點,可是笑聲還是斷斷續續的,眼中更是毫無笑意:「我還以為,雖然我本來,就和他不是一個陣營,不存在背叛不背叛……但他身邊,至少有,與他合作的你……是不會背叛的……長空,你有病,你真的有病……」
長空沉默著。
「你,你和我們一起,把他推進火坑,真的,就是為了,她?」她猛地指向戚姬,戚姬瑟縮了一下。
長空也看了戚姬一眼,眼神並沒什麼感情,他平平的挪回視線,直視著鶴唳:「一時興起,但剎不住車……你看看她。」
「我知道,她像雨歇。」鶴唳看也不看,她眼中閃過失望,「我沒想到這是真的,完全相信不起來。」
「她像雨歇,她會有那樣的下……未來。」戚姬在旁,長空硬是把下場的場字吞了回去,「誰都知道的未來,我沒有到我想去的時代,我想至少做些什麼。」
「沒毛病。」鶴唳哼了一聲,「雨歇那個綠茶,也就你這種白蓮喜歡。」她又看了戚姬一眼,雖然她怕得又縮了幾步,但是鶴唳完全沒殺她的想法,甚至想到她的下場,還愉悅的笑了起來。
鶴唳看看四周,見很多人饒有興緻的看他們聊天,聳聳肩,下巴點了點瀟瀟的方向,「死了?」
長空看了看他,苦笑一聲:「差不多了,我連累了他。」
「他自己選的,關你什麼事。」
此時,瀟瀟眼睫毛顫了一下。
長空沒注意到,搖頭道:「他不用回來的,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傷敵八百?誰?」鶴唳指著自己,「你不會是說我吧?」
料想到她不會說什麼好話,長空一副你辯解吧我知道你要面子的表情看著她。
鶴唳歪頭,一臉呆萌:「他犯錯,為什麼要我難受?」
「他背叛了你……」
「沒信任過,就不存在背叛。」鶴唳站起來,「所以我從沒覺得自己對不起誰過,也沒必要覺得誰對不起自己。」
「我放他我樂意,干他屁事!他要覺得回頭能打我的臉,那就想太多了。」
她拍拍他的頭,很愛撫的樣子:「我可是辦大事的人,沒點好心態怎麼成。」
又拍拍瀟瀟的頭:「是吧,瀟瀟。」
瀟瀟睜開眼,艱難的抬頭看了看她,咳了兩聲,咳出一攤血,滿嘴流血的笑了笑,卻什麼都不說。
他也沒什麼可說的,所作所為已經說明了一切,他要回頭,他要救長空,並非刻意要打鶴唳的臉,他只是無法坐視而已。
鶴唳都懂,所以她乾脆就什麼都不說了。
「鶴唳。」呂雉見差不多了,提高聲音道,「這兩人,交與你處置,如何?」
鶴唳認真的看來他們一眼,站起來朝呂雉鞠了一躬,起身笑道:「不用,殺了吧,屍體交給我就行。」
都知道他們是同門,卻沒想到鶴唳是這樣的答案,呂雉又有點驚訝,表情卻很欣慰:「都依你。」
「不要五馬分屍呀,千萬不要!」鶴唳雙手合十哀求狀。
呂雉點點頭:「到底是同門……」
「分屍了屍體不好處理啦。」鶴唳話還沒說完。
「……」
鶴唳摸摸口袋,嘟囔:「早知道多帶點化屍粉了。」
聽到她輕聲嘟囔的話,長空愣了一下,竟然噗的笑了出來,瀟瀟也樂了,兩個將死的重犯在下面笑成了一團。
「皇后!」此時,隨著兩個犯人進來的呂澤站了出來,「臣的屬下還抓到一個從犯,疑似刺客的接應之人,請問如何處置。」
「哈咳咳咳咳咳!」瀟瀟劇烈的咳嗽起來,他轉頭死死的盯著鶴唳,嘶啞著聲音,「鶴唳,鶴唳!放過她!」
「按例處置吧。」呂雉想也不想就發話。
「是。」呂澤退入人群。
「鶴唳!她不該死的!鶴唳!咳咳咳咳咳咳!」
鶴唳看也不看他,仿若什麼都沒聽到,木著臉退到了一邊。
瀟瀟艱難的轉頭,死死盯住她。
鶴唳從容的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對他緩緩展開了一個邪惡至極的笑容。
瀟瀟怒目圓睜,卻咳得滿嘴血沫,再說不出一句話。長空在一旁看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死寂,再低頭看向瀟瀟,變成了內疚和痛苦。
「瀟瀟,對不起。」
「瀟瀟,以後別再跟著我了。」
瀟瀟充耳不聞,他死死盯著鶴唳。
可直到他死,都再沒得到鶴唳的任何回應。
停屍房內,銷毀了兩人屍體的鶴唳,把玩著兩人的師門武器和吊墜,看著旁邊正在形成的時空門,沖著門外道:「告訴皇后,放了那個從犯吧。」
仲言一直守在外面,聞言應了一聲,又道:「你何時好?皇上凱旋,皇后要你赴宴。」他頓了頓,「先去側殿換了衣服,洗漱沐浴都已經備好。」
「嗯……」鶴唳盯著時空門,它已經生成了一大半。
仲言沉默了一會兒,有些笨拙的叮囑:「我,馬上要回到辟陽侯身邊了,你若真的留在宮中跟隨皇后,務必處處小心,皇后雖寵信於你,但畢竟為人臣子,我,我也不懂那些。」
「好。」差不多了,鶴唳往外看,門外映著仲言的側影,不是很高大,但是筆直硬挺,很有男人味。
就像某個國士一樣。
她湛然一笑:「永別啦,親愛噠。」
「你說什麼?」仲言問了一句,許久沒得到回應,他拉開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連屍體都沒了。
「鶴唳?鶴唳!」
無人應答。
這次,鶴唳終於能昂首挺胸的「走」過時空門了,她表情從容帶笑,一派大拿風範。
可甫一踏出門,還沒大叫一聲「我回來了!」,就見早就等在隔離室外的眾研究員一副見鬼的表情,死死的盯著自己……身邊。
還有軍人舉起了槍。
隔離室的防爆玻璃上,除了她身後倏然消失的時空門,還有一個藍色的門的倒影!已經成型!
這回,饒是鶴唳都愣了一下,她一動不動,雙手一動就已經全副武裝,眼珠子往旁邊斜去,注意力全放在倒影上,隨時準備應對出現的任何生物。
「鶴唳!快出來!快!快到除菌室!」左寅的聲音從廣播中傳來,極為焦急。
隔離室連著的只有除菌室,這是進出的必經途徑。
「我不!我好奇!」鶴唳果斷回答。
「……」
左寅拿開麥克風斥責了一聲什麼,旁邊的中年將軍張嘴喝令,拿槍的軍人立刻列隊,檢查生化服密封情況,似乎準備衝進來。
鶴唳盯著門,微微眯眼,時空門能量有限,再空著就什麼都過不來了,她急著看熱鬧,恨不得在門上敲一敲,叫個喂喂喂或者唱個小兔子乖乖什麼的。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開開~讓媽媽看看~」她不緊張了,探頭看著門前。
「鶴唳!」左寅氣急敗壞的聲音,「啊你要是我閨女我非打你不可!」
「嘿嘿嘿!」鶴唳回頭賤笑一聲,猛地見外面一群人一副驚呼的樣子,什麼聲音都沒有,一排吶喊臉。
她立刻回頭,沒見到人,低頭,一隻手突然從門裡伸了出來。
手上全是血,骨節修長,男人的手。
這手左右探著,差點就碰到鶴唳的鞋子。
鶴唳冷漠的躲開,看戲似的瞅著這手在地上留了一個個血印子,心裡有些疑惑。
爬過來的……難道季思奇現在才傳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