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那些官兵見嚴鈺拔劍而立,挺拔的身子佇立在磚瓦之上,藏青色的袍子在和風中也獵獵翻滾,明晃晃的劍鋒照出官兵們的如臨大敵的臉,憑空為他渲染了幾分春寒料峭的寒氣。


  「不好,他是要反抗!」有一帶刀衙役神色倉皇,咽了口口水,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領頭的官兵也蒼白了一張國字臉,中氣十足也變得潰不成軍,斷斷續續地道,「快,圍住他們,他們這是要負隅頑抗!!」


  「負隅頑抗?你們有什麼底氣來說這句話……你是以為人多勢眾便能贏么?」嚴鈺恥笑一聲,藍色的鋒芒乍現,直逼眾人的眼。


  眾人一駭,搭弓的手指都發軟的垂下,拔刀的腿一軟就要給嚴鈺下跪,嚴鈺本就剛正沉肅,尊貴大氣,一絲不苟的側顏沐浴在光線之中,宛如一神尊降世,屹立不倒。


  「別怕,這小子就是長相太貴氣了點,說不定只會些花拳繡腿,做些花哨動作。」不知是誰給眾官兵打了打氣,令他們又重現振作,將箭頭和刀光對準了嚴鈺。


  顏洛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身子一轉,一雙堪若星辰的亮麗水眸居高臨下地俯瞰眾人,朝他們略略略道,「你們錯了,我才是花拳繡腿,亞金的武功可是能在鬼蜮森林裡安安全全走一遭的,不掉一根頭髮絲哦!」說罷,豎起手指搖了搖,一副真是那你們這些蠢驢沒有辦法的樣子。


  領頭的官爺倉皇一笑,喝喝道,「你是何人?我們為什麼要聽信你的話!」


  隨即又對嚴鈺方向補充道,「要是你肯放下武器,隨我回去,將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我會替你在官老爺面前求求情!」


  「呵,韓若離無情殺兄,逼良為娼,還奪想奪我妻子,為何殺不得?!」嚴鈺冷哼一句,目光在那官爺臉上停留,似乎是想要記住他的樣貌。


  距他上位后他都不成有功夫下江南巡查,沒想到竟然讓韓家一手遮天了這麼久,官府*,小人勾結,看來他是要好好將朝中大臣好好整頓整頓了。


  那官爺被嚴鈺瞪得打了個寒顫,有些莫名其妙的,這嚴鈺似乎看上去有些面熟,在腦中搜羅一下也沒想起他以前有見過嚴鈺這完美顏值的人。


  往往能擁有這麼完美顏值的人不是大官就在皇親國戚……莫名的,他心中咯噔一下,莫名的,他感覺到一種慌張感,莫不是……


  不可能,江南距離帝都太遠了,聖上登基后后好像一直無暇顧這兒,甚至都沒派大臣下來巡視過,皇上更不會親自下來巡查,就算是皇上或是某位大臣……總不能打扮的這麼寒酸吧。於是默默在心中將這麼匪夷所思的想法否定了。


  「更何況,我是見他時,他正在輕薄一位妙齡少女,說話難聽下流至極,這樣的人我殺了,飽受韓若離欺凌的人都會撫掌喝彩吧。」嚴鈺眸光一冷,對那領兵的頭頭說:「你還不夠資格與我講理,叫你們大人來,我還想與他敘敘舊呢,他被貶到江南也有些時日了,我想問問他,還想回去么?」


  不妙……遇上不得了的人物了,他竟然知道大人是自帝都貶下來的,難不成還真是什麼皇親國戚?

  那人不敢亂下令,只得對身側的一個衙役吩咐道,「快快去請知府大人。」


  「是。」


  燕秋一聲不吭地護著顏洛,神色略微複雜,不知道嚴鈺究竟打什麼主意,難道是他要在這裡告訴皇上身份?太草率了!

  他移動腳步,乾澀地嗓子發出粗嘎的聲音,「你這是……」


  「……」嚴鈺不答,手掌找到顏洛軟似無骨的手掌,「顏洛,既然我們已經拜堂,我便告訴你真相如何?」


  顏洛平靜的心猝然急速狂跳起來,加重呼吸,顏洛隱隱約約感到亞金要告訴他的一定是一件大事,譬如他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什麼到哪裡都是那麼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感覺,顏洛不是沒猜測過,往往想到一半,就快靠近真想的時候他就會逼迫自己停下來,不要往不好地方去靠。


  後來他越來越發覺自己對亞金的愛,就默默選擇了相信亞金,收起一切對他的懷疑,老老實實地等待亞金自己將身份告訴他的那天。


  現在看來,是到時候了吧,他終於要全盤托出了么?亞金的手掌已經滿是汗水,他在害怕什麼,害怕自己會是什麼反應嗎?


  顏洛在兩人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裝瘋賣傻了這麼久,就是已經將整顆心捧出來放在亞金面前了呀,即便知道了真相他還能怎麼辦,他無路可逃。


  他輕聲耳語道,「嗯,我一直都不知道亞金你是什麼人呢,現在你終於肯告訴我了。」


  顏洛淺淡的透露出無奈自嘲的語氣讓嚴鈺瞳孔一縮,從內心深處漫延出一種仿若無法用力抓住眼前人的無力感,且空寂的咚咚聲不斷在他耳邊回蕩,這蒼涼的不受他掌控的感覺讓他狠狠攥住了顏洛的手,只有手上傳來的真實觸感才能讓他安心。


  *

  一盞茶后,一個體態圓潤的肉球滾到了嚴鈺三人眼前,肉球正是在江南富饒之地越吃越胖的知府大人,蔣大人。


  蔣奇原本在朝中當過一些時日的官吏,但因為以上犯下被嚴鈺貶了幾級,到了江南做地方官,所以說蔣大人是認識嚴鈺的,當他一抬頭看到嚴鈺的時候,身上的肥肉都要融化了,他抖了抖身子跪下大聲拜見道,「小人不知皇上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還請皇上贖罪!」


  這一句話如一滴水滴進了沸騰的油鍋里,滋滋滋炸響,幾十個官兵中嗡嗡聲不斷都在竊頭私語地探討著著藏青色袍子的男子竟然是皇上!當今聖上!!

  這是多麼讓人震驚的一件事!當今聖上微服出巡下江南,還殺死了韓家嫡子韓若離?這絕對是頭條線報!!!


  知府大人可是從朝堂下來的,他一定是見過皇上的,他這個反應總是不會錯,那些衙役和官兵們都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樣跪下俯首拜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跪著的時候仍是忍不了心中的震驚,嘰里咕嚕細聲討論:


  「皇上唉,他竟然是皇上?!」


  「完了,我這下死定了!……」是那領頭的官兵。


  「皇上微服私巡下江南了!!!」


  「韓家可憐嘍~~~」


  「絕對是那韓若離自己作死,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風流性子,活該吧,被皇上遇上,也就是這個命!」


  「嗡嗡嗡……」不管什麼韓若離了,也不管現在他身處的地理環境,只有那嗡嗡聲不斷迴響,「錚——」顏洛腦中那根繃緊的弦斷了,那根繃緊了半年之久的弦終於斷了……


  他都知道了,在靖北他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少年,那個叫縮小版的亞金,就是嚴鈺。


  「轟隆隆!」天氣順時乍變,烏雲自北方飄來,遮住了藍的透明的天空,籠罩住不存在的太陽,光線灰暗下來,宛如黑夜降臨,這時,頭頂上忽劈下一道雷電。


  接下來一聲聲炸雷,回蕩在空曠的大地上。


  豆大的雨滴順勢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顏洛頭頂上,眼睫上,鼻尖上,嘴唇里,酸澀的雨水碰在舌尖,顏洛伸出舌頭舔舔唇瓣,聽得嚴鈺在他耳邊輕語道,「抱歉,現在才告訴你……」


  「顏洛,朕不想傷害你,也不能再讓你因為朕遇險或受傷,更不想我們三人狼狽而逃,朕的身份可以護住你。」這理由他竟然想不出任何的話來反駁,也是,真相早晚都得知曉,早一點和晚一點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是為什麼不在自己對他坦白的時候也同樣對自己坦白呢,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候?

  嚴鈺,嚴鈺……亞金就是他放在心上記恨了好久的嚴鈺,自己卻一次次在他面前出醜,嘴裡罵著痛恨他的話,心卻早已放棄記恨,一心賴在他的身上,猶如飛蛾撲火。


  「皇上,下雨了,不如委屈您和這兩位先來寒舍避避雨吧。」說完趕緊催促身邊的衙役,「還不快點,發什麼呆呢!!還不快帶皇上去府邸!」


  說完擦掌賠笑道,「是臣的疏忽,養了一群廢物,皇上您這邊請。」說完還督了眼表情僵硬的顏洛,心想這男子長的未免也太漂亮了吧,肯定也是個大人物,於是他也諂媚地對顏洛笑笑。


  顏洛只垂著頭,閉眸不見。


  嚴鈺頷首,拉著顏洛落下屋頂跟上,隨後俯身在顏洛耳畔沉聲說:「洛洛,我們先去蔣大人那裡避避雨,尉遲衡已在趕來的路上,待他來了,你就同他回北洛吧。」


  回北洛……


  回家……


  這才一告訴他身份,他就這麼迫不及待與自己劃清界限?

  是啊,他算是清楚了嚴鈺為何要在這個時間點告訴他真相了,原來他算好了今日的離別!?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他算不到的?


  這種被戲耍過的感覺是什麼?!


  嚴鈺是南鈺帝王,而自己是北洛帝王,本就一場不可求的緣分,他們的相遇就是不被許可的。


  還妄想兩人攜手花前月下?恩愛一世,自己還傻傻地向嚴鈺求婚,要他隨自己回北洛,還給他什麼勞什子後宮之主的位置,他可是南鈺的皇啊……怪不得那時他那麼殘忍地拒絕了。


  顏洛彎唇一笑回道,茶色的眼瞳中是望不穿的通透和酸苦,「朕是要回北洛了,北洛臣子還在等著朕。」


  嚴鈺捏了捏顏洛的手,意味不明地道,「顏洛……」奈何他只說了這兩個字就戛然而止了,他將要說的話全部咽下肚子,早點告訴他總比有一天在戰場相見再讓他知道的好。


  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一定不能讓在鬼蜮森林裡他幻想到那一幕成真!

  毫無存在感的燕秋深深望了嚴鈺一眼,那深褐色的瞳仁里彷彿在責備嚴鈺將話說的太早了,他跟在顏洛身後,勸慰著,「皇上,臣……有罪!」


  抿唇一笑,顏洛斂下眼瞼低聲緩緩道,「燕將軍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


  「是。」燕秋堪堪答道,下一秒是一點話也說不出來了,皇上的情緒豈是他可以安慰和左右的。


  這一切還得讓顏洛自己承擔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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