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陳年白骨(十八)
童瑞猛的抬頭,對上寧如寄沉靜如水的眼睛,頓時心裡一震:「那自然不是!」
「要麼,你就是信不過你自己?」
「我……」
「你既信得過你自己,我也信得過你,那還有什麼好想的?好好吃飯,吃完飯早點睡,明天我們接著查。」
「寧小官……」童瑞低了低頭,長出一口氣,復又抬頭,「那賬冊上——」
寧如寄微微一笑:「你只需記住我沒懷疑你就夠了,別的,不用管。」
正在埋頭大快朵頤的衛甄抬起頭來,插了一句:「都聽如寄的,沒錯!」
「哎!」童瑞眼睛一熱,連忙抓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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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要查那王大夫,王大夫卻失足凍死了,要去找那齊德,齊德也病死了,這個案子,看起來還真不一般啊!」吃著早飯,衛甄自言自語地分析著案情。
童瑞介面:「我們今天去齊英家裡,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什麼,聽秀娘說這齊英的為人,怕是齊德就算有東西留下,也都被他扔掉了。」
「說不定他爹會把以前的案子當做故事講給他聽呢,像我,我就最喜歡聽故事了。」衛甄道。
寧如寄瞥他一眼,「你瞧齊英像是愛聽這種故事的人么?」
衛甄和童瑞齊齊嘆了口氣。話雖這樣說,但無論如何也得去碰碰運氣,齊英的家,還是要去的。
三人出門的時候,韋秀娘正站在椅子上掛齊英帶來的那幾幅畫,看他們要走,連忙作勢要下來。童瑞忙擺手:「你快忙吧,別下來了!」
韋秀娘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就不送了,你們早去早回。」
出了客棧,三人先去了一趟捕快房,因為有昨日的吩咐,蔣奇已吩咐叢良單獨去巡街,自己就待在這裡等寧如寄上門。寧如寄三人到的時候,蔣奇正在捕快房對過的包子鋪吃早飯,一籠熱騰騰白花花的肉包子,一碟開胃小鹹菜,桌上還擺著一個半大的酒葫蘆,蔣奇左手包子右手酒,吃的紅光滿面。
「蔣捕快真是悠閑,當差的時辰,還不忘喝酒。」寧如寄毫無徵兆突然出現在桌邊,幽幽道。
蔣奇嚇了一跳,連忙把那酒葫蘆扔下,往公服上擦了兩下手:「嘿嘿,平日就愛喝兩口,這不等的時候太長了,就忍不住……」
寧如寄撇了撇嘴:「別吃了,走吧,咱們今天去齊英家。」
蔣奇不舍地看了一眼沒吃飯的小半籠包子,回頭跟老闆招呼了一聲「給我留著啊」,然後連忙揣起酒葫蘆,追著寧如寄出了大門。
「齊英的爹就是原來雲陽縣的仵作,這你應該知道吧?」路上,寧如寄對蔣奇道。
蔣奇就是從雲陽縣調下來的,當初和齊德一同在衙門共事,要再說不認識,那可說不過去。
「知道,知道,當然知道了。可齊德已經死了,死了三年了吧!」
「怎麼死的?」
「病死的啊。」
寧如寄點點頭,又問:「你和齊德關係如何?」
蔣奇搖搖頭:「認識而已。」
看樣子,想從蔣奇這裡打聽關於齊德之前的事,也是不可能的了。寧如寄不再說話,反而是蔣奇似乎對這案子來了興緻:「怎麼,齊德跟這案子有關係?」
「沒有。他是當年的仵作,特使大人想找他問問當時兩具屍首的詳情。」
「哦,原來如此……」蔣奇點點頭,「可是齊德已經死了,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肯定不知道這些事,我看咱們這趟說不定也是白去……」
說著,見寧如寄似乎面有不悅,蔣奇聳聳肩,又加了一句:「當然了,好歹也得去問問的,萬一呢。」
齊英的家在鎮子邊上,四人尋到門前的時候,院子的門正大開著,幾個漢子正忙著從屋裡往外面的騾車上搬東西。
蔣奇眉頭一皺:「怎麼著,這是要搬家啊?」
說著當先走了進去,寧如寄三人跟進去,便見齊英和一個男人站在屋子當中,正爭執些什麼。
「才四兩銀子?這怎麼行,我家這些家當,當初那也是用的上好的木材,鎮上最好的木匠給做的,這麼些東西,起碼也得五兩!」
「東西好是好,可你也得看看用了多少年了,齊小官人,我跟你說,你爹在時我們關係都不錯,這也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給你四兩的價錢,再多一分也沒有了。你賣不賣,不賣我就叫他們都抬回來,看別人還能給你這價錢不能!」
搬東西的幾個大漢立時都停下了手,齊刷刷地看著齊英,齊英被這麼一瞧,立時神色大窘,忙擺擺手:「罷了罷了,四兩就四兩吧,我也不差這一兩半兩的,搬走吧,搬走吧!」
那男人笑笑,給了他銀子,指揮著人把東西都搬走了,臨走幾不可聞地嗤笑了一聲:「都窮到賣家當了,還裝闊,誰不知道,你原本壓根兒就沒闊過!」
齊英收了銀子,一回頭就瞧見了寧如寄幾人,連忙把那幾兩銀子揣在懷裡,迎了過來。
「哎呀,這不是蔣捕快么,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快請進!」
寧如寄叫蔣奇來的目的本就是作為引路人,蔣奇自然也知曉,進門之後,沒有多寒暄,就直接道明了來意:「這幾位大人來,是想問問,你爹生前,有沒有什麼關於衙門的東西留下。」
「衙門的東西?」齊英一皺眉,「哪我哪裡知道,他在衙門的事,從來也沒告訴過我。」
寧如寄接話:「衙門裡的案情,一件也未曾與你說起過?」
「未曾。」
「有關這石頭鎮上的事,可有說過?」
「鎮上?鎮上也沒什麼事啊……」齊英露出一絲懊喪的神情,「我爹在縣裡當差,一個月只回來一趟,哪裡有功夫跟我說什麼話。後來他不幹了,回家來養老,也是整日畫他那些畫,才不會理會我!」
幾人都是一怔,寧如寄看看桌上紙筆:「你爹也會畫畫?」
齊英點點頭:「是啊,我小時候就是跟我爹學的畫畫。只不過,他覺得靠畫畫不能吃飯,非讓我學仵作,我卻瞧不上那與死人打交道的下賤——」
話未說完,瞧見蔣奇朝他瞪過來的一雙眼睛,及時收住了嘴。
「你爹在家這兩年都畫了些什麼,拿來瞧瞧。」
齊英應了一聲,轉身進屋去找,衛甄湊到寧如寄耳邊:「這傢伙,拿去賣的那幾幅畫,該不會是他爹的罷?」
寧如寄看看對面牆上掛著的兩幅畫,搖頭道:「不是,那就是他自己畫的,且還是最潦草的幾幅。」
衛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瞧見那兩幅畫,不由心中暗嘆,這齊英看著不成器,手下功夫卻十分了不得。這兩幅畫顯然也是他的手筆,而且還是心愛之物,因此才掛在這正堂當中,且用筆與設色都比拿到客棧去賣的那幾幅,高了不只是一兩分。
這時便聽得齊英一邊翻箱倒櫃,一邊嘟囔:「我爹自打從衙門退下,就整天在那畫個不停,也不知道他究竟畫了些什麼……好像都收在一個小箱子里的,也不知道擱哪兒了,真是難找……」
找了一會兒,忽聽得他「啊呀」一聲,轉身衝出便往門外走,蔣奇連忙一把拽住:「幹什麼去?!」
「那小箱子被我擱在那大箱子里,方才被他們抬走了!」
蔣奇連忙放開了他,四人跟著一起追出去,所幸那些人的騾車載著東西,走的不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齊英趕上前去,要拿那小箱子,那買主卻不樂意了,非要他退二錢銀子才肯還給他。
蔣奇跟過去,瞪著眼睛問了一句「拿個東西怎麼這麼慢」,那買主一見是他,便立刻鬆了口,什麼也沒再說,將那小箱子塞給齊英,轉身就走了。
「就是這個了!」
齊英把箱子打開,送到寧如寄面前,寧如寄低頭一瞧,果然那箱子里是整整齊齊碼著的一疊字紙,上面有畫有字,然而那些畫卻不是普通的山水花鳥,而是人,死人,各式各樣的死人,字也不是常見的題跋,而是日期和發現屍體時的情形。
寧如寄又往下翻了幾張,終於可以確定,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閑來無事畫的畫,而是齊德留下的,他當差這麼多年來,檢驗過的所有屍首的記錄。
「都在這裡了?」寧如寄合上箱子問齊英。
齊英答:「只有這麼個箱子,別的就沒了。」
「這東西有用,我們拿回去查閱,用完了會給你的。」
齊英點點頭:「大人儘管用,反正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也沒什麼用處。」
得到了意外的東西,寧如寄四人覺得頗有收穫,告別了齊英就準備往回走,剛剛轉過身去,誰知寧如寄忽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回頭又問了一句:「齊小官人,曾有人問你討要過你父親留下的這些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