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陳年白骨(五)
「胡說!我在義莊長大,從未見過那麼多銀子,那銀子根本就是憑空冒出來的,是你在冤枉我師傅!」
平地一聲怒喝,頓時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眾人這才發覺,原來跟在寧如寄和衛甄身後的還有一個人,正是前日出事的客棧里的大廚,這一聲怒吼,也正是童大廚發出的。
劉知縣打從剛剛到這裡的時候,就覺得似乎有一道目光正滿懷怨氣死死地盯著他,此刻才察覺,原來那目光就是來自這陰沉著臉的年輕人。
他朝童瑞看過去,仔仔細細看了看他的臉,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
「啊,原來是你,跟常二一起住在義莊的那小子!」
童瑞咬咬牙:「正是我,常二是我的師傅。虧你還記得我,那你記不記得你對我師傅嚴刑拷打,又錯判他殺人,讓他最後冤死在獄中?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昏官,你不得好死!」
劉知縣哪裡被人這樣喝罵過,頓時惱羞成怒:「好一個刁民,竟敢辱罵知縣,來啊給我拿下!」
眾衙役愣了愣,互相對望一眼,卻沒動地方——這個童大廚,明顯是傍上了特使大人這座靠山,知縣大人又處處被寧小官逼的啞口無言,這要是把童大廚拿下了,惹惱了特使大人,可怎麼辦?還是先別管吧?
劉知縣素來不能服人,衙役們也並不把他怎麼當回事,此刻見他們動也不動,不禁氣的跳腳:「你,你們,你們這群廢物,吃裡扒外的廢物!」
然而罵雖罵,衙役們依舊不敢亂動,劉知縣氣的險些背過氣去。
「罵你怎麼了,我還想打死你呢!」童瑞在旁聽了半晌,聽到劉知縣想盡辦法為自己開脫,早就氣的失去了理智,此刻一罵起來,乾脆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揍他。
誰知剛走了兩步,前面的寧如寄忽然向右一挪,伸出劍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別鬧。」她低聲道,「一切看我。」
童瑞氣的滿臉通紅,卻被寧如寄這一句話堪堪擋掉了大半脾氣,於是只好惡狠狠地瞪了劉知縣一眼,攥著拳頭退了回去。
「劉天朗,你這糊塗知縣做的時候長了,是不是已經不知道『是非對錯』是什麼意思了?」寧如寄收起了劍,眼睛一眯,「看來,還得特使大人好好教教你才行。」
劉知縣被這麼一鬧,哪裡還有什麼氣勢,耷拉下腦袋,任憑寧如寄諷刺,再不敢說話。
看她這副樣子,寧如寄更不耐煩了,翻了個白眼,冷笑道:「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這兩個受害者的身份,當時可明確了?」
「沒有……」
「可有張貼尋人告示?」
「張貼了……」
「張貼了多久?」
劉知縣臉色一變:「半,半年多吧……」
「之後就撒手不管了?」
劉知縣不敢吭聲,只默默地點了點頭。
寧如寄壓下心頭欲噴薄而出的怒氣,慢慢吸了口氣:「那告示呢,是否還留著?」
「留著,留著!主簿,快去拿出來!」好不容易趕上一個可以答得上的問題,劉知縣頓時眼睛一亮,趕忙命令主簿去拿。
誰知主簿卻臉色一苦,小聲道:「大人,前些日子您清理庫房,不是說那些東西都沒用了,命下官扔了么?那些告示,還是您親自扔的啊……」
「啊?這,這……」劉知縣看看主簿,再看看寧如寄,再去看看特使大人緊繃著的臉色,徹底沒了主意。
一時間,庭院里頗為靜默,氣氛很是尷尬。寧如寄只覺再多看劉天朗一眼,她就會忍不住揮著拳頭揍扁他的鼻樑,她把目光從他臉上挪開,轉向衛甄道:
「稟告大人,據常二之徒童瑞證言,兩名死者遇害時,常二正卧病在床,足足半月有餘,根本無法前去殺人,此事有石頭鎮的王大夫可以作證。」
衛甄點點頭:「據你剛才分析,此案疑點頗多,可暫定為疑案。那常二乃被冤屈不忿而自殺,府衙應出告示為其正名,並重新張貼尋人告示,尋找遇害人親屬。」
衛甄說這話的時候,也沒看著劉知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話就是說給劉知縣聽的。劉知縣聽了,連忙點頭,同時雙腿發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下官知錯了,下官知錯了,今後一定改,一定改……」
但寧如寄卻沒再理他,拉著衛甄帶上童瑞,轉身走出了府衙。
走出一條街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半晌沒說話的寧如寄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咱們回客棧。」
衛甄一奇:「回去做什麼?」
他知道寧如寄的習慣,每次破案后,倘若心裡不太舒服,她就喜歡在街上走一走,看看人群,哪怕並不說一句話,只看看也會好很多。但這會兒卻為什麼要回客棧去?
「回去寫信。」
「寫信?」衛甄一挑眉毛,「給誰寫信?」
「給吏部。」
「啊?」
「給吏部尚書寫信。」寧如寄一字一頓的說,「叫他趕緊下令,讓劉天朗這個蠢貨滾蛋——」
說著,回頭一指縣衙方向,提高了聲音,瞪著眼睛又重複了一遍:「讓他——滾!蛋!」
這一聲大的嚇人,從他們身旁經過的百姓紛紛側目,衛甄被她這樣子逗得「噗嗤」一笑,連忙將她拉到一邊的無人處:「好好好,你說讓他滾蛋就讓他滾蛋,這也不用這麼大聲喊啊,可別把你氣出好歹了,順順氣,順順氣……」
一面說,一面用手撫了撫她的背,寧如寄覺得這口悶氣被他順出來了,這才長長嘆了一聲。
卻不知跟在後面的童大廚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已熱淚盈眶,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眼淚掉下來。還沒等他邁步追上去,衛甄已回過頭來招呼:「別愣著啦,咱們快回客棧,如寄要吃肉!」
「哎!」童瑞大聲應了,抹了把眼睛,快步朝他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