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半門聲(十七)
「這……這是草民前兩天不小心割傷的。」
「用什麼東西割傷的?」
「就是,就是我賣肉用的刀。」
寧如寄眼裡透出一絲探究的意味:「傷在了這裡,你再幹活的時候,豈不是很不便?」
朱進卻搖搖頭:「那倒沒事,這也不算什麼大傷,就是不太能使力,活我都是照干不誤的。」
「不能太使力……?」寧如寄跟著低聲重複了一遍,挑眉道,「說的也是,好了,驗罷。」
朱進也不知自己手上的傷口到底為什麼會引起這位差官大人的注意,他想了一下想不明白,便決定先應付眼前的事,於是便伸手在那墨汁盆里沾了沾,再按照要求掐住了那根木樁。
「用力些!」寧如寄皺眉。
朱進便又用了些力,鬆手之後,在那木樁上留下兩個清晰的手印,寧如寄把木樁遞給童大廚,然後和衛甄劉知縣等人一起去停屍房和楚盈盈的屍體比對。
「你知道這個朱進的底細?」幾個人走著,寧如寄一面思索案情,一面問起來。
童大廚微微搖頭:「也不算特別了解,不過雲陽縣就這麼大,低頭不見抬頭見,他的事多少還是知道些的。」
「那你就跟我說說。」
童大廚便想了想,開了腔:「這個朱進,今年大約三十五六了,他也不是雲陽縣人,是前幾年從下面的村子里過來的,之前因為人老實木訥,家裡又窮,一直沒娶上媳婦,到了這邊遇到毛小元他娘,這才算是定了下來。」
「他和毛小元的娘,兩個人挺好?」
「挺好的,聽說都談婚論嫁了。」
寧如寄點點頭。
兩人的關係必然是挺好的,不然毛小元也不能認朱進當乾爹,這眼看成了親,乾爹就要變成爹了。想到毛小元,她又不由得想起那天他來客棧送豬肉時的情景。
「可看毛小元的樣子,似乎對這個乾爹不怎麼服氣?」
童大廚嗤笑一聲:「他對誰不是那個樣子?」
「他和楚盈盈有過節?」
童大廚立時也知道寧如寄是在說昨日早晨的事,搖頭道:「倒沒聽說有什麼過節,但毛小元嘴欠得很,不招人喜歡。」
這倒是能看得出來,但楚盈盈的為人也不怎麼樣,兩人若有什麼過節倒也說不上誰對誰錯。
說著話,一行人便來到了停屍房的門口,寧如寄和童大廚還有劉知縣一起走了進去,衛甄照例留在外面。來到楚盈盈的屍體前,童大廚拿著那木樁仔細比對了一番,默然不語。
「如何?」
童大廚搖頭:「手掌大小倒是相似,但朱進的手指明顯要比兇手粗。」
「他倘若未使全力呢?」
「那也不會,因為差得太多了。」
寧如寄湊上前去看,果然如童大廚所說,朱進木樁上的手印又短又粗,單看這印記,也能看得出他是個常年做力氣活的人,而兇手卻似乎不是。
「先出去吧。」
雖然天氣還很冷,但停屍房裡的氣味卻十分不好聞,那邊劉知縣都躲得遠遠的,一臉嫌棄又不得不堅持住的樣子十分滑稽。
三人便向外走,寧如寄想著手印的事,童大廚接著道:「況且殺人須得有因由,如今朱進卻並沒有什麼因由。就算手印比得上,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是朱進。」
「為何這麼說?」
「因為兇手敲開門之後直接就掐暈了楚盈盈,然後就行了奸——」
這一點寧如寄當然清楚,倘若不立刻掐暈楚盈盈,她就有可能會出聲,屋子裡也不一定這麼整齊。而若不是很快行奸,那麼楚盈盈就有可能醒過來。也就是說,兇手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怎樣對待楚盈盈。
童大廚頓了頓,繼續道:「但朱進不太可能□□楚盈盈。」
「為何?就因為他快要與毛小元的娘成親?」寧如寄泛起一絲冷笑,「這世間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可多得是。」
許是因為之前那女嬰案的緣故,寧如寄的口氣不怎麼好。但衛甄聽了這話,卻不知怎麼,忽覺脊背一涼,彷彿她這一笑,嘲盡了天下男子一般。朱進還不知究竟是不是兇手都被嘲笑在內,他會不會也在其中?
衛甄頓時委屈地看向寧如寄,但寧如寄卻只顧和童大廚討論案情。
只見童大廚搖搖頭:「不,是他沒必要這麼做。」
寧如寄皺眉:「怎麼說?」
「因為楚盈盈幾乎天天都往朱進的肉攤那跑,因為這個,李老闆沒少爭風吃醋。」
「還有這種事?」寧如寄輕哼一聲,「這楚盈盈倒是真能招惹。」
「因此我說,他倘若是要行奸,實在沒必要如此。」
「你說的也對。」寧如寄點點頭,「就怕還有別的不為人知的緣由,又或者,兇手另有其人。」
說著話,幾人就又往縣衙回去,快走到後門時,寧如寄頓下腳步,向幾人道:
「倘若朱進說的是實話,那麼這隻玉梳昨天一定經過了好幾個人的手,此刻看來也只能從這玉梳下手了。另外查一查楚盈盈昨日都去過哪些地方,見過哪些人,有哪些人平日和她走得近些……統統查一遍。」
衛甄和童大廚各自點頭,一旁的劉知縣卻懵然不為所動,寧如寄臉色一沉:「大人,這調查的事難不成也要我們去?」
劉知縣這才回過神來,忙點頭:「我這就吩咐他們去,這就去!」
「你知道都查些什麼么?」
劉知縣正要走,聽了這話不由又愣住:「這……」
真是個扶不起的,寧如寄不由撇了撇嘴,耐下心來重說了一遍:
「第一,查縣城之中所有的當鋪首飾鋪,看昨日是否有人拿著這把玉梳來過。第二,查縣城中那些扒手小賊們,看昨日是否有人偷過這把玉梳。第三,查楚盈盈昨日行蹤,尤其是與哪些人說過話,若能查出玉梳是什麼時候丟的最好。第四,查朱進的家,重點看是否有人進入偷刀的痕迹。還有,去印證一下朱進的口供,包括他昨日行蹤,還有手上的傷口。」
劉知縣腦子是笨,但好在為人還算踏實,雖然不明白寧如寄說查的這些之間具體有什麼關聯,但他卻努力一一記了下來,清清楚楚複述了一遍,得到寧如寄的滿意,這才提起袍子下擺,忙忙向縣衙內跑去了。
三人停在縣衙後門處,衛甄抬頭看看雨後初晴的天色,又瞧了瞧寧如寄有些凌亂的鬢角,不由開口道:「時辰尚早,我瞧他們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什麼,不如先回客棧歇歇。」
寧如寄點頭:「回去看看客棧的情況也好。」
於是三人出了衙門,沿著長街一路回到了客棧。
客棧大門緊閉,是小二給開的門。見李老闆不在,寧如寄便問了一句,小二苦著臉:「在屋裡哭著呢,自打從衙門回來就一直哭到這會兒,我也勸不住……」
寧如寄和衛甄互望了一眼,各自微微嘆了口氣。童大廚自去休息,兩人便一起朝後院自己的客房走去。見寧如寄一直低著頭不說話,衛甄不由湊上前來:「如寄,想什麼呢?」
「自然是想案子了,還能是什麼?」
「有想不通的地方?不如跟我說說,說出來,說不定就通了呢!」
聽他語氣殷勤,寧如寄偏頭瞧他一眼,微微苦笑:「倒也不是,我不過是在理線索罷了,跟你說說也無妨。」
衛甄點點頭,湊近了擺好架勢準備聽,寧如寄便沉吟著開了口。
「如今所知,楚盈盈的玉梳和朱進的屠刀,都是這個案子的關鍵所在,這兩者之間必有什麼關聯。假設朱進所說都是實話,那麼就算他不是兇手,兇手也必然和他有很重要的關聯,不然為何無端嫁禍於他?」
衛甄連連點頭:「說得對!」
「所以,我先看捕快們查的結果如何,倘若楚盈盈這裡沒什麼可查的,就再從朱進那裡下手。」
衛甄道:「我覺得楚盈盈那個玉梳很重要,倘若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就好了。」
「所以我讓他們去查了。」寧如寄說著,不由想起和衛甄一起遇到楚盈盈時的情景。老實說,她著實有一點後悔,那個時候倘若知道楚盈盈當天晚上就會被人害死,她也許就不會那樣嚇唬她了。
「至於那幾聲奇怪的敲門聲,這會也差不多能說清楚了。」寧如寄又道,「那妻子聽到的第一聲,來自李老闆,時辰應該在二更之前。小二聽到的那聲是朱進敲的,據他自己說,敲了門之後,他害怕別人發覺他和楚盈盈有所瓜葛,於是繞到了後面翻牆進去,所以小二開門之後外面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