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半門聲(十六)
「什麼,什麼氣味……」朱進張大嘴,愣愣地看著那玉梳。
「生豬肉的氣味。」
「我……草民是賣肉的沒錯,可縣城裡賣肉的那麼多,這玉梳如何就是小人的了?」
寧如寄看著他:「但丟了刀的卻只有你一個,你作何解釋?」
朱進忙搖頭,大聲道:「沒有,草民沒殺人,這玉梳我真沒見過,差官老爺冤枉……」
這時候,一直在旁默默看著的劉知縣走上前來,瞧瞧那玉梳,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來:「這位寧小官,光憑一個玉梳就斷定朱進殺人,怕是會有點武斷了吧?更何況這玉梳上……」
說著也探頭來嗅了嗅:「下官卻聞不到什麼生豬肉的氣味啊,這說出去,豈不是不能服眾?」
寧如寄瞟了他一眼,心道,這會兒倒又輪到你來教我如何斷案了?你自己獨斷專行的時候怎麼不說?
劉知縣本來只是將信將疑,因為懼怕特使大人,所以說話的語氣十分委婉,但沒想到還是惹得寧如寄不高興了,頓時大驚,忙要解釋:「啊,寧小官,下官不是懷疑,只是……」
寧如寄一擺手:「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是想要看看特使大人的鼻子是否真的異於常人,是么?」
劉知縣連忙點頭:「是是,若能證明就再好不過了,也可堵住悠悠之口嘛!」
老實說,方才話一出口,寧如寄就有些猶豫了,衛甄的鼻子異於常人不假,但他好歹也是堂堂慶王爺,在大庭廣眾之下驗證給人看,這樣真的好么?這事要是傳回京城去,她怕是真的就要坐實禍水的罪名了。
於是寧如寄忍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衛甄,沒料到衛甄也正在看她,還微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寧如寄心下頓時一松,既然這傢伙自己願意,那她也就沒什麼可顧忌的了,於是便當即朝眾人道:「特使大人這就可以證明給你們看,且拿你們的貼身物件來。」
這麼一說,眾人登時就來了興緻,搬桌子的搬桌子,拿東西的拿東西,而衛甄便自覺地轉過了身去,走開很遠。
劉知縣帶頭,連帶捕頭和幾個捕快,都拿了一件自己的物什放在桌上,玉佩,匕首,銅錢,什麼東西都有。
寧如寄瞥了瞥這些東西,再看看眾人:「好了么?好了這就開始了。」
眾人忙點頭,把目光聚在了衛甄身上,衛甄聽了寧如寄的話,轉身走到了桌邊,伸手拿起那幾樣東西,各自嗅了嗅,接著便捧著這些東西,走到了眾人面前。不知怎的,眾人頓時有些緊張起來,各自都綳直了身子,等待衛甄開口。
衛甄先在劉知縣面前站定,連嗅都沒嗅,直接就把手裡的那塊玉佩給了他。劉知縣頓時訕笑:「是,是,這塊玉佩正是下官的,特使大人真厲害!」
寧如寄不由在心中暗笑,看那玉佩的成色,也不是這些捕快們能夠戴得起的,衛甄自然連嗅都不用嗅了。
接著衛甄又走到捕頭面前,把那把佩刀交給了他,捕頭也連忙誇讚了幾句。寧如寄不禁又在心裡暗嘆,這個捕頭著實有點笨,他的佩刀就一直在腰間掛著,衛甄的眼睛也比別人厲害,又過目不忘,就算沒長鼻子,也能立刻就斷定這佩刀是他的呀。
然而接下來的三樣東西,衛甄卻是真的用鼻子分辨出來的了,很快也都交到了他們各自的手裡。看著眾人驚異的眼神,衛甄得意地挑挑眉:「這些東西可對?」
「對,對……」
「你們可相信了?」
「相信,相信……」
眾人再也無話可說,寧如寄見狀,便走到朱進面前:「你可也相信了?」
朱進愣在那裡:「草民,草民……」
「事實擺在這裡,不由你不承認。」寧如寄看著他,冷然道,「何況生豬肉味極其腥氣,特使大人根本不用特意去嗅就能分辨了。這玉梳一定曾經經過你的手,你的手常年操持豬肉,那腥氣的味道早已洗不下去,因此才會這麼明顯地留在玉梳上。」
寧如寄話未說完,卻見朱進已慢慢地低下頭去。
眾人一見如此,立時便都在心裡認定了朱進就是殺人兇手,劉知縣更是直接上前:「朱進,你還有何話可說?還不快快跪下,認罪伏法!」
誰料朱進卻猛地抬起頭來,又嘶聲喊道:「不不,草民沒有殺人!這玉梳草民確實拿過,可草民真的沒有殺人,大老爺明鑒!」
「嘿,你這個刁民!」劉知縣一怒,立時看看左右,準備招呼人動刑,然而忽又想起特使大人還在這裡,那氣勢頓時就消了下去,轉而改口道,「特使大人面前,你休得隱瞞!」
朱進忙道:「草民沒有隱瞞,草民說的是實話,這玉梳其實是我從路上撿來的。」
寧如寄皺眉:「從何處撿來的?」
「就在,就在我肉攤前面的大街上。」
「何時撿的?」
「天黑之後……」
「你不是說你收攤之後沒有再出門么?」
朱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心虛:「草民,草民只是聽說出了命案,怕牽連到自己,所以,所以才沒說實話。」
「既然如此,你此刻就把實話說來與我聽聽!」
寧如寄語氣嚴厲,朱進往後縮了縮,片刻后才慢慢開口:「草民說了謊話,其實昨晚收攤之後,草民曾出去過……」
據朱進所言,昨晚收攤之後,他去了他的未婚妻石蘭家裡。這個石蘭是個寡婦,獨自一人帶著兒子生活,她曾在街上擺攤以維持生計,攤子和朱進的肉攤挨得近,兩人因此熟識,慢慢地就走到了一起。石蘭的兒子毛小元後來還認朱進做了乾爹,時常去肉攤上幫忙,儘管還未成親,但三人儼然已經是一家三口的樣子了。
朱進說他在石蘭的家裡呆到很晚才回來,回來的路上撿到了這枚玉梳,因為曾見楚盈盈戴過,就想去客棧里還給楚盈盈。當時已經快二更天了,客棧已經打了烊,朱進敲了敲門,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不妥,便繞到了後門處,翻牆進去,然後敲開了楚盈盈的門,把玉梳還給了她。
之後他就回去了,一覺睡到天亮,天亮時收拾東西要出攤,忽然發覺屠刀不見了,就忙忙來報案,結果在路上遇到了去查刀的捕頭一行,就被帶到了衙門。
「照你的話說,你一共敲了兩次門?」寧如寄聽罷,立刻問道。
朱進點點頭。
寧如寄回頭向衛甄和童大廚道:「這或許可以解釋小二為何聽到了敲門聲,開門卻沒有人。」
兩人都同意她的說法,童大廚微微垂首,想了一下,開口道:
「寧小官,我覺得朱進這話也不老實。」
「怎麼說?」
「從他家去往石蘭家的那條路,是縣城中最大的路,平日即便天黑了也有人經過。路上那麼多人,怎麼偏偏就被他撿到了玉梳?況且楚盈盈的玉梳下午就丟了,他如何會在天黑之後在路上拾得?」
「不錯,這是個問題。更何況,不過是去還個東西,又何必為了掩人耳目翻牆進去?」
一旁的朱進聽了這話,連忙解釋道:「差官大人明察,還不是因為那楚盈盈平日行為不端,而草民就要成親了,實在不想與她扯上什麼干係,這才會如此……」
寧如寄看看他:「這倒算是一個解釋,不過卻還是不夠說服我。」
說罷也不在理他,而是轉向了童大廚,低聲道:「能把朱進的手和楚盈盈脖子上的掐痕比一下么?」
「能,不過卻不可細定。倘若差別不大,也不能說朱進一定就是兇手。」童大廚一臉肅然。
「這我知道,話雖如此,但差別若十分大,不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
「寧小官此話甚對。」童大廚想了想,接著道,「我去找一截木樁來,麻煩寧小官讓他們準備一些墨汁。」
「好。」
寧如寄便跟劉知縣說了要求,各人分頭去準備,片刻之後,眾人又一起聚在大堂之外的空地上。
「用雙手沾滿墨汁,在這木樁上掐一下。」寧如寄指著桌上的東西,對朱進道。
朱進有些發懵:「怎,怎麼掐?」
「把它當成一個人的脖子那樣掐。」寧如寄說著,舉起那塊和楚盈盈脖子一般粗細的木樁,放在和自己脖子差不多高的位置。
朱進看著眼前的一切,愣了半天,卻不伸手,直喊道:「差官老爺,草民是冤枉的,草民真的沒殺人啊!」
寧如寄冷冷道:「你比過之後就知道你殺沒殺人了。」
朱進抬眼望了一圈,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過,於是也就只好認命地把手伸向盛了墨汁的盆,誰知就在他的手即將沾到墨汁的那一刻,寧如寄忽然喊了一聲:「等等!」
「啊?」
「把你的手舉起來我看看。」
寧如寄忽然指著朱進的手,惹得眾人都忍不住圍上來觀看。朱進只得把雙手舉高,眾人一見之下,便都發覺,他的右手虎口處竟有一道半寸左右的新鮮傷口。那傷口雖已結痂,但看起來傷的不輕,以至於他大拇指和食指之間都有些分不開。
「這傷,是哪來的?」寧如寄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