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惡角(一)
「不會。我覺著,你二人所做,足夠我飽存感謝之心來回報。」瀟辰看著夜那沉著臉偏了過去的模樣,忽的眉眼一軟,輕笑出聲,言語柔和。她招過候在一旁的宮女,交代了幾句什麼,幾人都是退了下去,她轉過身,看著瀟音希眼角的疲憊,又是說道:「皇姐便先去歇息吧,晚些再替夜姑娘瞧下身子,應當也無甚問題的。」
昨夜,瀟音希帶著宮女侍衛離開時,就有交代,說,若是夜能醒來,便就無甚問題了。
現下,瞧著她這般精神的模樣,應當是真的無甚了,她也便是放了心。
瀟音希覷了眼一旁背過身雙肩顫抖的銀狼,嘴角一絲笑意,她沖著瀟辰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應了,轉身離開時,同夜相視,兩人均是頷首,便就算作打了招呼。
瀟音希離開后,三人一時突兀的安靜了,屋裡除去銀狼時不時忍著笑的抽氣聲,便無了其他。
夜瞧了一眼銀狼,這才看向瀟辰,眸子一轉,直接撞進了她盈滿笑意的黑眼睛,她心下竟是一顫,覷著那雙星眸,移不開眼。
她看著她朱唇翕張,似要說些什麼,門外卻進來了幾名手中捧著衣物的宮女,瀟辰抿了抿唇,招過幾人,看著夜,道:「夜姑娘的衣衫先換下吧,我讓她們尋了幾件素色的,你先挑一件換上,身上這件,我讓她們拿去洗了。」說著,幾人走上前,捧著衣衫圍著夜,伸著手,遞了前去,夜轉了轉眸子,垂頭瞧了瞧自己胸前的血跡,輕聲應了,抬手隨意的拿了一件白衣,道:「可有沐浴的地方?」
瀟辰見她總是一身白衣,便猜著她定是好潔,現下剛是醒來,就要沐浴,倒是讓她猜著了。
她笑了笑,讓拿著衣物的宮女退下了,招過門外兩人,領著夜出門去了浴池。如此,屋裡便只剩了她同銀狼。
待夜走得沒了影,瀟辰才是收回視線,眸子一撇,同銀狼四目相對。銀狼在瀟音希離開后差不些就止了笑,只是擔心夜又用那冰的不行的眼神瞧著她,這才待到她離開了才轉過身,瞧著瀟辰一副翹首望著門外的模樣,心中一絲疑惑一絲好笑。
這人,對夜倒是上心。
瀟辰感受到銀狼打量自己的視線,眼一挑,笑了笑,道:「銀姑娘也需要沐浴么?」
「我平日都是睡前沐浴。」銀狼眯了眯眼,眼角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她轉了眸子,覷著門外那正對著房門的廊道,神色顯得有些散漫,「瀟將軍,我可否問下,聖上昨夜可有診斷出夜突然這般的緣由?」
「未能。」瀟辰想到這事兒,也是淡了笑意,皺了眉。
「是么。」銀狼瞧著門外地面上的樹影斑駁,闔了闔眸子,聲似呢喃。
兩人便就這般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不時,一公公彎著腰小步跑來帶走了瀟辰,屋內就只剩下了銀狼一人,她抬了抬眼,轉身坐回了椅子上,干坐著也是無趣,便打起了盹。
約半個時辰后,夜沐浴完換上了乾淨的素白衣衫,回了寢宮,一進門就是看著了坐在右邊睡得正香的銀狼。她眸子一滑,輕了步子,走上前去,坐到了銀狼旁邊的椅子上,一雙幽沉的眸子看似打量著這屋子,心下卻是想著別的事情。
雙眼現下還是隱隱作痛,眼角被潤濕得厲害,柔軟得很。心中還有著那鈍器衝擊后的餘悸,卻又似沒有過一般,感覺不到真實。
嫣紅里包裹著凶獸,從內向外蠶食殆盡。
她忽的闔上了眸子,心下嘆息。
「在想什麼?」耳邊傳來清麗的嗓音,她十分熟悉這個聲音,淡著神色睜開了眼,看著面前這張眯眼笑得揶揄的臉,眸子一滑,又是闔了去。
銀狼見了,習以為常般,仍是笑著咧嘴,道:「你竟是被一隻小惡角的一句話嚇得暈了過去不說,還眼角淌血······」
她眯了眯眼,瞧著夜闔眼不作理會的模樣,心知她是聽著的,接著說道:「這副慘樣,可不能讓族裡的知道,不然,可得落下笑柄。」
銀狼還想說些什麼,夜卻難得的理會了她的打趣,睜開了眼,覷著她,冷著聲喚道:「銀。」
「天色暗了后······」銀狼見夜正著神色,眉心一蹙,彎下腰,將耳送到她唇邊,聽完,眸子轉了轉,思索了一陣兒,便是點了頭,不再言語。
銀狼不說話后,夜本就寡言,屋子裡一下子便是安靜了。二人也不去打破這氣氛,待到一個時辰后,幾個小太監跑來,領著二人去了正殿,殿內已經擺上了吃食,瀟音希坐在上位,瀟辰坐在她的左下方鄰近的位置,均是看著緩步走來的二人笑著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席位,意作邀請。
夜微微頷首,坐到了下方的席位,銀狼則是一雙眸子瞧著瀟音希眯了眯眼,學著夜,笑著點了點頭,坐到了夜的旁邊。
「前些日子,小辰便同朕提起二位,朕那時就在想著改日好生招待二位。」瀟音希勾唇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樽起了身,揚聲,道:「朕在此,感謝二位姑娘對小辰的幫襯。」
「聖上言重了,我二人才當謝聖上收留治療之恩。」夜抬了抬眸子,言語清冷,面容淡然,動作卻是得禮的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樽,轉身朝著瀟音希抬手垂頭。銀狼覷著瀟音希,笑而不語,跟著夜行了禮。瀟音希笑了笑,不再言語,好似不打算糾纏於究竟誰對誰有恩的事情,一口飲了杯中酒,坐回了位置上。夜同銀狼也不多言,待瀟音希坐下后,飲了杯中酒,也是落了座。
酒宴就在這般清淡的氛圍下結束了,瀟辰隨著瀟音希離開不知去了何處,夜同銀狼被宮女領到了瀟辰寢宮的旁殿的房間,時間一晃,天色漸暗。
夜坐在窗前,透過拉開的空間望著外邊兒的池子,一抬眸,眼角晃過一絲桃紅,她眉梢顫了顫,正準備仔細去瞧那一抹桃紅,身後忽的傳來了扣窗聲。她心下瞭然,起身走到另一邊的窗邊,也不推開窗,只是看著窗紙上映出的人影,輕聲道:「現下就去么?」
「嗯。」銀狼眸子四下轉著,一身黑衣,靠著窗,應了聲。夜聽了,也不多言,低聲交代了幾句什麼,銀狼安靜的聽完,身子一晃,沒了影兒。
夜闔眸,感受了下周身的氣息,發現無人監視,便睜了眼,淡著表情,又是坐回了方才的地方,瞧著窗外,安靜得很。
而銀狼竄出后,幾個落起就跑過了瀟辰的寢宮,遠遠的便是看著了那重兵把守的宮門。她瞧著那站得筆直的守衛,挑眉,唇角一抹輕蔑的弧度,只見她闔了闔眸子,睜開時,又是那一對銀芒。
隨後,那些守衛便只見眼前一抹銀月晃過,帶起的一陣風撩起頭盔上的紅纓,凝神再看時,哪有什麼銀芒,分明什麼都沒有,大門也關的好好的。
銀狼出了宮門,轉過頭瞧了一眼身後朱紅的兩扇門,眸子一勾,笑了開來。
約一個時辰后,銀狼終是步子一頓,停在了長安內城邊兒那衙門的房頂上。她仰頭看了看已是全然暗了下去的天色,腰肢一晃,便是躍進了衙門旁的一間小宅子。
這宅子,正是那瘋癲男孩的家宅。
銀狼輕巧落了地,鎏銀的眸子轉了轉,瞧著這一盞油燈都沒有點的宅子,眉一皺,鼻尖聳動,眉皺得更是狠了。
有一股屍體腐爛的惡臭被一股莫名的結界圍了,氣味散不出去,常人是無法嗅到的,連她都只是嗅出了一絲。
本來夜叫她來這裡查看時,她便有些小心了,心下覺著應當是有著同那惡角相似的東西,現下到了,才發現,或許並不是。
不是惡角,而是,更上一層的東西。
她皺著眉,眼角銀芒一晃,循著氣味到了內屋門前,手頓了頓,推了推門,發現沒有上鎖,便是輕著手腳,推開門進了屋。右腳剛是邁進去,便似是踩著了什麼軟軟的事物。
軟軟的,一塊,有著厚度和濕度,一踩便爛了。
惡臭,隨著打開的門,撲面而來,一瞬都快讓銀狼嗆了鼻。
她看了看這暗得什麼都看不清的屋子,拿出了走時夜讓她帶著的火摺子,手一揮,那火摺子竟就這麼燃了。
一束小火苗顫抖著晃動在銀狼手上,高高的,明亮了一方。
她看著火光下顯露出的屋子地面,眸子都是一顫,眉心蹙起,臉色一下便是沉了。
屋子雜亂,桌凳斷裂散在四處,瓷碗碎成片,些許竟是嵌在了石牆上,對面的牆上,有著四條斷裂的鎖鏈,一端嵌在牆上,一端被扯斷,斷面猙獰。
而鎖鏈前的地面,被鮮血浸泡,嫣紅中,零散的堆著一灘爛作泥的血肉,那肉一塊一塊的,一丁一丁的,浸泡在血色中,已經起了黑色,散發著惡臭。惡臭的中心,跪著一個衣服破爛的婦人,頭垂著,周身泛著一塊方形的微光,是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