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蘇小飛學得很認真,就連幫著白秀才做飯時也在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她聰明,學什麼都快,一旦認真了,就更快。《千字文》白秀才解釋了一遍,她就都能懂,懂了之後,背得就更快,認字也一樣,因為本來就有點底子,學得輕而易舉,一天下來,她竟能把千字文一字不差地默下來,雖然字寫得有點兒丑,卻是把白秀才整個人都給震驚了。


  他激動地手指打顫,彷彿挖到了什麼寶貝似的,「好啊!好啊!天賦異稟!可造之材!」


  蘇小飛:「……」


  有這麼誇張么。


  以前她學功夫,蘇老頭演示了一遍,就叫蘇小飛照著做,錯一個,揍一頓。蘇小飛覺得,如果是蘇老頭來教她《千字文》,大概她也是被揍的下場,絕對不會說什麼天賦異稟可造之材。


  但蘇小飛沒法整天都在白秀才家裡念書,因為她還得養活自己以及黑蛋黃鼠一幫弟兄,介於白秀才說的「一天之計在於晨」,所以蘇小飛每天上午去白秀才那兒,下午就和黑蛋他們幹活。


  所謂幹活,就是一幫小子上山裡打獵,然後拿到鎮上賣,要是打到了個好東西,還能去縣城裡賣個好價錢,運氣好的時候能捕到狐狸,靠那一身皮毛都能發比小財了,有一回蘇小飛就把狐狸皮賣到了縣城的縣令家,據說縣令的太太拿去做狐裘了,讓蘇小飛顯擺了好一陣。現在蘇老頭不在,不需要還債的蘇小飛都能攢下余錢,都不需要大張旗鼓地去收保護費。


  自打跟著白秀才念書,蘇小飛每天都會給白秀才送東西,雖然白秀才說不用,但他的伙食蘇小飛還是包了。


  黑蛋聽說蘇小飛在念書,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大驚之下,語無倫次,「飛、飛爺,您在念書?怎麼去念書了?念書幹什麼?您難道還想去當官嗎?」


  蘇小飛踹了他一腳,「誰說要當官才念書!你到了外頭,大字不識一個,都叫人笑話!」


  黑蛋道:「鎮上識字的人都沒幾個,沒人笑話我啊!」


  「你要一輩子窩在安橋鎮不成?你知道臨安嗎?知道姑蘇嗎?莫九和祝成是從金陵來的,你知道金陵在哪裡嗎?還有汴京,天子腳下,你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嗎?我告訴你,飛爺我可是要闖天下的人,到時候你可別跟著爺,爺嫌丟人!」


  黑蛋滿眼發光,覺得他的飛爺失蹤了半個多月,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飛爺,您要闖天下啊!別丟下我啊,我得跟著您,我也去白秀才家念書!」


  兩天後,整個安橋鎮都傳開了,白秀才開了一個學堂,那幫以蘇小飛為頭的半大小子們跟著他念書。


  起先白秀才的學堂里只有無父無母、做什麼事兒都跟著蘇小飛的人,除了黑蛋黃鼠,還有白菜、土塊和大石。後來孫二胖覺得自己不僅被孤立了,還失去了蘇小飛的寵愛,總被他們笑話沒文化,於是開始纏著孫嬸說也要去學堂。


  孫嬸回答他的是一頓胖揍,「就你那樣兒還念書!念什麼書!你當不了官發不了財,念書能當飯吃?家裡活都干不完,念個屁!」


  不過孫二胖如果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就不會上頭頂著孫嬸的掃把子還堅持跟蘇小飛廝混在一起到處打架,這回也一樣,不論孫嬸怎麼打,他還是一句話:「我要念書!飛爺都念書了!」


  再後來,孫二胖帶著一干想跟著蘇小飛一起念書卻被家裡頭壓制的小子們造反了,包括李小禿、李大牙和張阿毛。李小禿和李大牙他們的爹是堂兄弟,都住在北街,李小禿他爹李禿頭是開茶館的,李大牙他爹李剩子開了間本鎮唯一的不像客棧的客棧,其實這客棧更多的是給從山裡山彎里彎裡頭出來到鎮上買賣東西的人趕不回去時過夜用的,簡陋程度可想而知。儘管如此,李禿頭和李剩子在鎮上算是很有錢的了,孫二胖總羨慕李小禿和李大牙每個月都能吃上一兩次肉。李大柱總想跟他們攀親戚,奈何越有錢的人越摳,李禿頭兩兄弟怎麼都不認這個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人。


  還有一個張阿毛,張阿毛家也不算窮,張阿毛的爹張木頭是木匠,打仗的時候還被抓到軍營里干過活,後來他所在的軍營吃了敗仗逃的逃死的死,他運氣好,給跑了回來,現在鎮上誰要想建個房子造個傢具,都找他。


  這幾個人也是跟著蘇小飛混的,但因為有家裡管著,混得就沒有黑蛋黃鼠他們多,而且,他們三個在上回跟著蘇小飛去搶了土匪賊窩之後,被家裡頭關了好幾天。所以這一回,他們的造反還是任重道遠的,畢竟家裡頭打起他們來毫不留情,掃帚把子都能打斷。


  但是最後,他們成功了,因為莫九說了一句話:「讓他們去吧,難得自己想念書,禮儀教化,不求治國平天下,但也能誠意正心,修身齊家。」


  莫九在安橋鎮是個不一樣的存在,人人都知道他是從金陵來的先生,見過大世面的人,而且他說的話,總是只能讓人聽懂一半,比如這句,就只能懂前半句,但這就能讓人在潛意識裡將他的話更加神化了。所以,莫九一句話的效果,是孫二胖他們上躥下跳好幾天都無法企及的。


  於是乎,在沉寂數年之後,白秀才開學堂的夢想終於實現了,他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激動得熱淚盈眶,就連聽說天下太平再也不打仗時,也不如現在高興。


  在孫二胖他們鬧得滿鎮風雨的時候,蘇小飛一門心思對著的是另外一件事兒。


  這些日子雨停了,她進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有時甚至是一個人進去的,不為別的,只是心心念念想著給莫九祝成送禮道歉。


  蘇小飛想再逮只狐狸,但狐狸狡猾,不是那麼容易能獵的,而且安橋鎮附近的山丘,狐狸並不多見。她為此忙活了好幾天,終於在一天傍晚,拖著一具動物屍體回來了。


  她這次抓的不是狐狸,而是一隻狼,這還是她第一次抓到了一隻狼。


  蘇小飛特意避過了黑蛋他們,省得他們大呼小叫,被他們知道她要去道歉,這得多沒面子?第二天,她把狼尾巴留給白秀才,可以給他做毛筆,又向白秀才請了三天假,去了縣城。


  再回到安橋鎮的時候,蘇小飛拿著一塊狼皮圍脖以及一塊豬蹄。只有一塊狼皮,裁縫說最多做一個圍脖,不然不夠大。圍脖也好,蘇小飛總看到莫九披著裘衣,他應該怕冷,有塊圍脖很有用。至於祝成,蘇小飛在快走出縣城的時候才想起,兩個人不能只有一份禮,所以又返回去買了豬蹄,祝成這麼壯,應該很喜歡吃肉。


  她來到酒肆,祝成在劈柴,莫九在看書,見她來了,祝成放下斧頭走過來,「小飛來了啊,唉?你手裡的是什麼?」


  蘇小飛把豬蹄放在桌上,又把狼皮圍脖往莫九懷裡一塞,不等他們兩個反應過來,就退後一步,像模像樣地朝他們作了一揖,然後梗著脖子,醞釀了半晌,才道出口:「我來道歉。」頓了頓,「上回是我不好。」又默了片刻,真的想不出別的話了,就作罷,覷著他們的反應。


  一時間屋裡有點兒靜默,蘇小飛有點坐立不安了。


  莫九先明白過來,見蘇小飛僵硬著身子臉頰發紅卻偏偏仰著頭站在那裡,淺笑著拿起懷裡的圍脖,道:「這是送我的?」


  蘇小飛這才放鬆了些,點點頭,「我獵來的狼,讓縣城的裁縫做的。」然後又指著豬蹄,「這是豬蹄,給祝成吃的。」


  祝成大笑起來,「你是來賠禮的啊,還送東西?」說著拍拍她肩,「你怎麼弄這麼鄭重,嚇死我了,還以為幹嘛呢!沒事兒,我們早忘了!」


  蘇小飛看著莫九,「不是你們說我沒誠意嗎?」


  「你還記著啊!沒事兒,九爺以前講究慣了才吹毛求疵的,其實他沒往心裡去!」祝成道,說著拿起豬蹄看,「挺新鮮的,給我幹嘛,你自己拿回去吃去,你看你,瘦巴巴的,得多吃點。」


  「不成,」蘇小飛道,「這是給你的,白秀才說賠禮最好要送禮。」


  祝成笑道:「哈,念了幾天書,還懂禮了,不錯不錯。」


  蘇小飛又看向莫九,道:「這毛很好的,可暖和了。」


  「嗯,我很喜歡,多謝。」莫九道。


  蘇小飛眉開眼笑起來,笑得祝成眼一晃。


  蘇小飛又道:「那你不生氣了?」


  莫九淺笑著答:「嗯,不生氣了。」


  蘇小飛被留下來吃晚飯,豬蹄也給孫嬸煮了,只不過最後大部分豬蹄落入了孫二胖肚裡。


  後來,祝成後知後覺地朝莫九抱怨,「為什麼小飛送您的是狼皮圍脖,送我的就是豬蹄?差別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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