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蘇小飛喝了葯,幹了頭髮,又被莫九留著在裡屋睡了一覺,再醒時,已經天黑了。


  莫九見她醒來,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嗯,已經不燒了。」


  祝成道:「小娃娃身體底子確實好。」頓了頓,又訓她,「你要以後再趕這麼淋雨,小心我揍你!還有,言而有信知道不?你還記得之前答應了什麼?」


  蘇小飛愣了下,方道:「哦,你是說吃藥嗎?我還債去了。」


  祝成氣不打一出來,「我知道你還債去了,但你提前不知道跟我說聲嗎?我都把葯煎好了,結果連你人影都沒見著!」


  蘇小飛撇撇嘴,自認理虧,沒說話。


  莫九道:「小飛,錯了就該道歉。」


  蘇小飛抬眼看他,有點發愣,道歉?她從來都沒幹過。


  莫九見她這模樣,便知她平時野慣了,骨子裡怕是並無禮義廉恥這樣的戒條,她心不壞,知道大是大非,行事卻過於恣意,他道:「你答應了我會來喝葯,最後卻沒來,此為言而無信,所以你要向我道歉。雖然你的失約有理由,但你沒有提前告知我們,導致祝成白白忙活,所以你也要向祝成道歉。小飛,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沒有職責一定要幫你照顧你,我們給予善意是因為我們喜歡你,樂意這樣做,但如果你對此毫不領情不屑一顧,我想,就算是大德大善的人,也不會再繼續與你相處的。」


  莫九難得的面目嚴肅,蘇小飛有些惶恐,被他說得臉頰發燙,又有點兒委屈,低聲道:「我沒有不領情……」


  祝成見氣氛有點僵,笑哈哈地打岔道:「沒事沒事,下回注意就行。」


  莫九瞥了他一眼,祝成忙閉嘴,示意他繼續。


  「你沒有不領情,就該做出領情的樣子。」莫九道,「道個歉吧,如果知道錯了,就該道歉。」


  蘇小飛眼神亂飄,「哦,是我不好。」


  莫九皺了皺眉,「道歉要有道歉的樣子,古有廉頗負荊請罪,你即便做不到廉頗這樣,但也該要有個起碼的誠意。」


  蘇小飛有點惱了,她哪裡沒有誠意了?她哪知道什麼廉頗負荊請罪,她只知道這還是頭迴向人低頭認錯呢!


  祝成見蘇小飛臉色不好,忙拉著她往外走,道:「行了行了,可以了,我知道你有誠意。是不是很餓了?孫嬸給你留了飯,快去吃吧,吃完早點回家休息。」


  「慢著,」莫九又叫住她,「還有你搶土匪那事兒,我知道你肯定想說土匪該搶,可不管搶誰,搶就是搶,這做法跟土匪沒什麼差別,而且搶了一回,就會有第二回,今兒搶了土匪,明兒指不定又盯上了誰,以後要是缺錢,就來找我,別再干搶了土匪賊窩這事兒了。」


  這個祝成很認同,點點頭附和,「沒錯沒錯,搶土匪真的還是不太好的,你又把人家打成這樣,有點過了。而且他們記仇,這梁子一結下,就難解了。」


  蘇小飛不服氣,「反正他們打不過我。」


  莫九道:「萬一他們在你不在的時候來呢?前段日子你都不在鎮上,如果他們那時候來,你能肯定你那幫弟兄一定打得過他們?如果打不過,遭殃的就是鎮上的人,而這一切就是因為你而起的。」


  蘇小飛不吭聲了。


  祝成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你先去孫嬸那兒吃飯。」說罷送了蘇小飛出去。


  迴轉后,祝成對莫九道:「九爺,慢慢來就好,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平時什麼個樣兒,再說,她懂大是大非,您別太嚴肅了,當心以後她見著你就跑。」


  莫九搖頭笑了笑,無奈地嘆:「這孩子……」


  祝成就笑道:「我說九爺,您也對小飛上心了呀。上心好啊,省得您整日過得都跟七老八十的老爺子似的,多沒勁。」


  莫九聞言怔了怔,一時也疑惑,他怎麼就忽然上心了呢。


  ——*——*——


  蘇小飛在孫嬸那兒吃了飯,又換上已經烘乾的衣服,把身上的這套還給了孫嬸。


  孫嬸還說她:「小飛啊,你該穿裙子了,女孩子哪能這樣打扮的,你看你,要是打扮打扮,得多漂亮,你都十五了,等蘇老頭回來,我得讓他給你說親去。」


  提到蘇老頭,蘇小飛又是一陣靜默,半晌方道:「唉,不急。」


  「哪能不急啊,你看常規媳婦兒,她十三就嫁過來了,還有李大柱他妹,不就是十五嫁出去的么。不過你還沒來紅,得再緩緩,但也得叫蘇老頭看起來了。」


  蘇小飛不吭聲了,她現在心情很差,提到蘇老頭,就更差。等吃完飯收拾好,就告辭了孫嬸,跑回她和蘇老頭的家了。


  不對,現在應該只是她一個人的家。蘇小飛覺得,就沖蘇老頭把債還清這一舉動,大概他就壓根不打算回來。


  因為連著下了七八天雨,蘇小飛的茅草屋變得有點兒慘。


  屋子裡好幾處在滴水,雖然沒滴到床上,但因為受潮,被子都是黏糊糊的。蘇小飛把被子撲騰幾下,便聞到一股霉臭氣。蘇老頭的床更加,簡直都長蟲子了。


  蘇小飛可沒錢買蠟燭,天一黑屋子裡就是黑漆漆的,她去坑頭想升火,結果發現,柴也受潮了,壓根升不起來。她嘆了口氣,覺得明天要有很多活幹了。


  她和衣躺在床上,想著就先這麼湊合一夜,結果因為在莫九家睡得太久,現下精神好得很,怎麼都睡不著了。她就索性起來去院子里看她養的雞,那幾隻雞還活著,大概平日里她不在的時候有黑蛋黃鼠他們照看著。她又伸長脖子看了看旁邊黑蛋他們的草屋,黑漆漆的,沒有聲響,大概他們都睡了。


  蘇小飛百無聊賴,回到屋裡,摸著黑翻弄蘇老頭的東西。她發現蘇老頭居然什麼都沒帶走,一堆臟衣服還散落在床邊,就與他喝酒賭博未歸的夜晚一般無二。


  蘇小飛簡單的理了理,把他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又去找蘇老頭給她的心法,翻箱倒櫃半天,終於被她給找著了。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收起來,決定明天就去白秀才那兒學認字,然後練會這本心法,等她本事大了,能打過祝成了,再考慮出遠門找蘇老頭。


  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積塵的地方擦了擦,最後真的沒事情做,又躺回到床上,睜著眼睛,一點困意都沒有。


  夜深人靜的時候,蘇老頭這事兒就更讓她心煩,煩完蘇老頭,又煩莫九,她都道歉了,還要訓她,讀書人事兒就是多。


  整個晚上,蘇小飛都輾轉反側,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稍稍眯了一會兒,在院里的雞叫起來后,蘇小飛又精神十足地起床了。


  雨還在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蘇小飛想曬被子都不行,也就不管了。她隨便吃了幾個冷包子當早飯,就打算去白秀才那兒。


  剛走出院門,腳步就是一頓,蘇小飛想了想,還是回屋翻出了一把破竹傘,聊勝於無,撐著它跑去了四方街的白秀才家。


  白秀才很窮,因為他除了會讀書寫字,什麼體力活都不會幹。早年他還想做個先生教鎮里的娃念書,但是大家都窮,娃五六歲開始就要幫著家裡幹活了,誰會把他送去讀書?那個時候還在打仗,也沒有什麼科舉之類,讀書不能當飯吃,有什麼用?所以白秀才想教都沒人學。


  現在倒是恢復科舉了,不過鎮上的人根本就不關心這個,還是沒有人會想著把家裡的娃送去念書。


  所以,除了偶爾幫鎮上的人寫寫信拿點報酬之外,白秀才沒有生計,他能活下來,全靠嫁去縣城的女兒逢年過節孝順上來的東西。鎮上的人都說,要不是白秀才閨女嫁得好,夫家是存得下餘糧的人家,人又實誠,白秀才恐怕都得餓死。


  蘇小飛去找白秀才的時候,白秀才都還沒起,他整日沒什麼正經事兒做,當然不會早起。


  蘇小飛敲了好久的門,白秀才才嚷嚷著打開,見到蘇小飛,瞌睡少了一半,笑道:「喲,飛爺!什麼風把你都吹來了,來來,進來進來,這雨大,別淋壞了。」


  蘇小飛走進屋,道:「我來學認字。」頓了頓,又道,「以後你吃飯我包了,就當報酬。」


  白秀才一驚,「認、認字?怎麼忽然想認字了?」驚詫之餘,眉開眼笑,很是激動地樣子,「認字好啊,人吶就得讀點書,小飛啊,你有這心思就好,好啊!包什麼飯啊,你來就好,飯也我這兒吃,我還沒窮到掀不開鍋呢!」接著興高采烈地把蘇小飛拉到他破舊的書桌前,又是拿紙,又是磨墨,還一邊叨叨地念:「人不讀書哪行啊,不讀書就不知禮,知禮是很重要的,這鎮上的人吶,不開化,就是不願意念書,這不行。今兒總算有個想念書的了,小飛啊,我跟你說,你得一直跟著我學,知道不?可不能跑了,讀書真的很重要的!你要是不認字兒,到了縣城,會被人笑話,還……」


  蘇小飛看著激動地念念叨叨地白秀才,忽然覺得,每個人都會有想做的事情,比如昭帝要一統天下,錢源要賺更多的銀子,再比如,李大柱想養出很肥很肥的豬,白秀才就是想當個先生。


  她自己么,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打倒所有土匪,讓他們都尊稱她一聲飛爺,不過現在變了,現在她最想認字念書,然後讀懂心法,練好一身功夫,打倒祝成,再然後要去闖蕩闖蕩,什麼臨安啊金陵啊汴京啊都要走一個遍,她要看看中原到底有多大,順便還可以找找蘇老頭。


  就是不知道莫九想做什麼,他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看白秀才都念得沒完沒了了,蘇小飛打斷他道:「白秀才,來而不往非禮也是什麼意思?」她記性好,昨晚上莫九說的都記得。


  白秀才笑眯眯道:「哎,你都知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了,真好,真好,這句話就是說,別人對你好,你也要做出友好的反應,不然就是不合乎禮節的。」


  「那廉頗負荊請罪呢,是什麼意思?」蘇小飛又問。


  白秀才驚了,「咦?你這些哪裡聽來的?」


  「莫九那裡,他跟我說的。」


  白秀才一喜,「啊,果然莫先生也是個讀書人吶,改天我要去拜訪拜訪。」接著又給她講了廉頗負荊請罪的故事。


  蘇小飛聽完,有點兒難以理解,「道個歉都要背荊條去嗎?那我要是道歉,也得背個荊條?」


  「廉頗負荊請罪,是體現他的誠意,襟懷坦白,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嘛,荊條倒是不用背,不過道歉都講究誠意,作揖行禮是最基本的,或者拿個禮物賠罪,怎麼,你得罪誰了?」


  蘇小飛撇撇嘴,「沒誰,隨便問問,白秀才,我要從哪裡開始學?」


  白秀才翻箱倒櫃,總算抽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書來,道:「從《千字文》開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