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亂掉的心跳
梁沐澤拿了東西之後直接去了雲氏企業，雲易天在那裡等他。等到談完事情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天黑了，梁沐澤坐在酒店頂層套間的床上，大衣脫了扔在一邊。心也散落了滿床。
他倒了杯紅酒，拿起第一封信，仔細地看。
不知不覺，已經喝完了一瓶酒。他感覺腦子有點漲，某種柔軟而眷戀的情緒，似乎慢慢覆蓋著他的心。可又似乎有某個空洞，正在他的心中不斷擴大。他擅長自控，此時的感覺卻是矛盾而無法主宰的。酒精加重了這種失重感。
他放下酒杯，又拿起。信紙從指間滑落，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深重暈黑的夜色，沒有星星，也沒有半點晴朗的跡象。
另一邊，喬染抬起頭，看到的是窗外的雪。
她取得最後一個地方是Y市，沒有其他的心思，她一下車就奔向了那裡的希望小學。幾年前她來過這裡支教，定格了那一段的青春歲月。
校長還記得喬染，熱情地接待了她。喬染說明了來意，她想在這裡陪陪孩子們，校長當然樂意之至，安排學校的空宿舍讓她住了下來。
距離上一次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年，學校的條件在艱難中進步著，當初正在起步的愛心圖書館也已經初具規模，傲雪的寒梅將沁人的芬芳播撒到空氣中，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四處回蕩。當初她帶的那一屆孩子已經畢業步入初中，遠處的身影是一片熟悉的陌生。
這裡的孩子見多了若即若離，性格很敏感，所以對於新來的喬染，也沒見得提起多大的興趣。確實也是因為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也只有一個月，所以喬染選擇了擔任助理班主任，負責一些班級活動和實踐課程。
開始幾天，孩子們都抱著保持距離的心態，不願意接觸她。喬染也不泄氣，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熱情和溫暖。那一雙雙眼睛里透出來的脆弱，她懂。他們經歷了太多的分離焦慮，剛剛建立起來的感情就要被割捨，一次又一次，致使真心難以交付。
一個星期以後，孩子們的態度漸漸緩和。那天喬染坐在教師為大家批改作業，一個小女孩踱步到她面前，很是靦腆：「老師你的手都凍裂了，我把我的護手霜給你擦擦。」
喬染笑起來，看著自己凍得不成樣子的手，「喬老師謝謝你，你真是一個細心的孩子。」
小女孩被表揚之後害羞得臉都紅了，卻還是站在她面前不肯走：「老師，我給你擦。」她小小的手拿起藥膏一點一點給喬染擦拭，嘴裡還念念有詞：「老師你不知道吧，這個可是從你們那裡來的一個大哥哥送給我的，他每年冬天都過來看我們，給我們帶好看的書和文具，還帶我們做遊戲，給我們拍好多好看的照片。」
喬染微笑著點頭：「因為你們是可愛聰明的小朋友，所以大哥哥喜歡你們。老師也很好奇，也想見見你們這位大哥哥呢。」
說話間班主任舒老師走了進來，她摸摸小女孩的頭，「小喬，說不定你真能見到呢，梁先生那邊的消息是這個月他會過來一趟。」
喬染頓住手中的筆：「梁先生？」
「對，就是現在很紅的那個，梁沐澤。」舒老師說著，小女孩在一旁跟著點頭。
喬染的手在作業本生畫出一條長痕，「真巧啊。」
「梁先生每年都會過來，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帶著一個助理，反正就是很低調，孩子們都喜歡他。真心還是假意，這麼小的孩子看得最清楚。」
接著，她便被熱情的孩子們拖到學校正門的那一條長廊那裡看他們和梁沐澤的照片。在一眾學校的介紹和教師的介紹中，他們的歡樂與幸福格外顯眼。喬染看了照片下面的日期，真是每年都有，還是集中在一個時期。看來，今天的也快到了。身邊的雪下得更大，簌簌地壓彎了樹的枝丫，砸落到地上，一聲一聲，沉重異常。
小女孩依舊每天找到喬染給她擦藥，知道她的手沒了疤痕。可是，離別的日子也到了。她在一個明媚的清晨，感謝了囂張和老師，拖著行李箱開始繼續前方的路。
她沒有向孩子們告別，她受不了那樣的場面，孩子們也受不了。趁著天還未明，她一個人在教室里忙忙碌碌，為他們做了最後一件事——親手為孩子們辦了一期黑板報。她親手一筆一劃為他們畫上圖案寫下文字。藍天，彩虹，陪伴，她要為他們開啟一扇夢想的大門。
走出校門，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清晨的寂靜的校園靜靜地佇立在那個地方，如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平靜地面對著世間萬物，等著孩子們的熱情和歡笑來填充他。
梁沐澤的車到學校的時候，孩子們正坐在教室里悵然若失，孫老師指著後面的黑板說著什麼，孩子們的眼睛里有了亮光，紛紛擁到黑板前。
明年再見，不見不散。
他們都看到了這幾個字，心裡期盼著明年快點來。
校長領著梁沐澤進教室，孩子們瞬間又炸開了鍋。順著他看向的目光，校長解釋，「一個月前我們這裡來了個小姑娘，以前大學的時候就來支過教，這次特意跑過來看孩子們，陪了他們一個月。這不，今天早上剛走，我還打算著你們能見一面呢。」
梁沐澤收回目光，微微一笑：「看來是緣分還沒到啊。」
孩子們蜂擁到他的跟前，他蹲下身，瞬間就被包圍了。
孩子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梁沐澤慢慢把場面控制下來。「這個是新來的老師給你們畫的嗎？」他發現，右下角的字很眼熟。
「是的。」孩子們抱著他，不停點頭，「是喬老師畫的，可是她今天已經走了。」
「喬老師？」梁沐澤把疑惑地目光轉向校長。
校長不明所以，「對啊，喬染喬老師。你們認識？」校長也拿不準梁沐澤在想什麼，可是看到他的表情，這句話就自然而然問出了口。
梁沐澤沒有絲毫遲疑：「我們認識。」
孩子們也興奮起來：「那梁哥哥你怎麼沒有跟喬老師一起來？」
梁沐澤抱緊他們，脫口而出：「明年梁哥哥帶著喬老師一起來。」
「好。」
他帶著孩子們堆雪人，給他們將大自然奇妙的故事，為全校師生合影，也向無私奉獻的老師們表示自己的敬意。照片洗出來之後，他把自己和孩子們的合影剛在了喬染那張旁邊。
走完了最後一程，喬染在父母的催促聲中直接飛回了家。年關將至，加上全國又將迎來再一次強冷空氣，喬父喬母擔心外面的女兒，親自到機場接機。
喬染拖著行李箱走出來，遠遠地就看到了等在接機口的父母。她一路小跑，撲進了他們張開的懷抱。
「染染瘦了，你看你在外面爸媽就是不放心。」車上，喬母拉著女兒的手，心疼不已。
「媽，我哪次回家你不是說我瘦了，可是我真沒瘦，你看我爸就沒說。」喬染拿出自己的小手機給丁曉晗發消息。
喬母看到女兒如此原始的手機忍不住好笑：「要不要先去買個手機再回家？」
喬父的也從後視鏡里看過來：「前面就是專賣店，爸爸給你買。」
這段時間以來喬染已經習慣了這個功能有限卻電量持久的通訊工具，她的手指不停地在鍵盤上飛躍：「不用不用，我那個手機還能用。」
說起那個手機，又想起了那個人。三個人一時無話。
丁曉晗發來消息說自己今晚到家，揚言明天要殺到喬染家大吃一頓。
「媽，曉晗說明天要殺到我們家大吃一頓，讓你多備點好吃的。」喬染挽著媽媽的手撒嬌。
喬媽媽喜笑顏開：「沒問題，媽明天和你爸多做點吃的好好給你和曉晗補補身體。你們這倆丫頭都不讓人省心。」
喬染回到家就進了房間整理行李，喬父喬母則就著早已準備好的食材在廚房裡忙碌起來。
行李箱的最裡面一層放著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讓它安靜地躺在某個角落，而要把它帶在身邊。來不及想多，拉開抽屜，把它放了進去。
被飯菜的香味引誘到廚房，喬染站在門口，看著比肩而立的父母，兩人一人掌勺一人打雜，配合的默契無比。橘黃的燈光在在兩人身上暈出一個柔和的光圈，彼此牽連。
「我說喬先生喬太太，你們這恩愛秀的我猝不及防。」喬染靠在廚房的牆壁上，微笑著看著自己爸爸媽媽。
喬媽媽被說得不好意思，對著丈夫嬌嗔。
喬爸爸轉過來看著喬染，正氣凜然：「我和你媽不是秀恩愛，而是太相愛所以一舉一動都是甜蜜，是不是虐到你了？」
喬染不知道自己老爸哪兒學來的這些時尚前沿的用語，被虐到的她選擇到沙發上挺屍。
晚上喬媽媽過來給她鋪床，喬染不讓，讓媽媽坐在一旁，自己忙起來。
喬媽媽打量著忙碌的女兒，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捧在手心的寶貝都能獨擋一面了。可是現在，她知道，她的寶貝不開心。
「染染，坐下來跟媽說說話。」喬媽媽拉著女兒坐在床沿，看著面前這張神似自己的臉：「那個男孩子，有沒有聯繫過你？」
「沒有。媽那怎麼這麼八卦啊。」喬染強顏歡笑，怎麼會再聯繫呢？
喬媽媽眉頭緊鎖：「那你呢，你怎麼想的？媽看的出來，你現在一點放下的開心都沒有。你還在意，對不對？」
喬染被說中心事，所有的偽裝都滑落下來，她靠在母親肩頭，悶悶地開口，「媽，我現在好亂。當初離開的時候我絕望、生氣，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去了那麼遠的地方，還是拋卻不了這段記憶，沒辦法忘記，也不想原諒。」
喬媽媽把她抱在懷裡：「傻孩子，你心裡放不下，走再遠也沒用。愛情有很多種樣子，有你爺爺奶奶那樣的愛你在心口難開，對於他們來說，衝突和矛盾也是一種表達愛的方式；再說我和你爸爸，當初我沒有再想過我們會重逢，他會回來一次次找我，對於我們來說，愛是執著與堅韌；你呢？我想理解和寬容也是愛情的樣子，他做到了嗎？你又做到了嗎？」
喬媽媽當初和喬爸爸也是歷經波折才走到一起，兩人結婚的時候同歲朋友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所以對於喬染的到來，全家人都十分重視，從小到大寶貝著。
喬媽媽繼續開口：「在這個家裡，你真是從小被寵到大。爸爸媽媽很欣慰，你能夠健健康康的長大，還這麼貼心懂事；你的堅強樂觀感染到了媽媽，可是染染，不要因為受傷就把頭埋在沙子里永遠不想著出來，越珍貴的幸福，才越需要歷經磨難。」
「媽，我害怕，我怕又一次失去。我怕我接受不了那樣的結局，所以還不如現在就放棄。」
「傻孩子，你可是我們家的驕傲。我這麼棒的女兒，我對她有信心。爸爸媽媽的永遠等著你。」
喬染動容，留下了幸福的眼淚。
巨大的情緒波動，喬染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第二天自然起晚了。
「染染小懶豬，快起床。」丁曉晗一不做二不休就衝過來掀開了喬染的被子。
溫暖的熱源沒了，喬染瞬間被凍醒，神志不清之際還不忘撒嬌：「別鬧，讓我再睡一會兒。」
「哼！」丁曉晗坐到床上，雙手叉腰：「喬染，我還在生氣呢，你還不起來求原諒？」
喬染睜開眼，一骨碌坐起來，「曉晗，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丁曉晗把衣服遞給她：「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著涼。」
「女俠，你果然還是愛我的。」喬染見縫插針，忙奔過去抱住她，「女俠，我誠摯地向你道歉，保證絕無下次。」
丁曉晗哪裡可以真生氣，從她看到她瘦了一圈的臉那一刻起，所有的不告而別都煙消雲散了，只有心疼。「瘦成這樣很美嗎？還是你要故意打擊我。」丁曉晗悲催地發現自己最近又胖了，都怪公司伙食太好。
「你跟我媽真是一國的，你算是得了她的真傳了。」喬染嘲笑她啰嗦，被丁曉晗追著到處跑。
喬媽媽果然不負眾望地坐了一大桌菜，丁曉晗直呼幸福。「叔叔阿姨你們是不知道，我昨天一回家就碰上我媽精神亢奮說要親自下廚做飯，可把我和我爸都嚇得腿軟了，我們家太后做的飯，絕對提神醒腦。」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丁媽媽的手藝，喬染有幸見識過，還好最後丁誠毅及時出現救場。現在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喬染好久沒吃家裡的菜，加上被丁曉晗逗得心情不錯，吃了一碗飯又添了點湯，看得喬父喬母開心得不得了。
丁曉晗的肚子也吃得圓滾滾的，兩人嚷著要幫忙洗碗，結果被喬媽媽趕出門，讓她們去公園裡散散步消食。
兩人乖乖地出了門。
A市的年味很濃，家家戶戶的陽台上都掛滿了從鄉下帶回來的臘貨，家裡男女老少齊齊出動作者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衛生大掃除，孩子們穿梭在家人忙碌的身影中玩得不亦樂乎。
「曉晗，這樣的日子真美好。」喬染羨慕不已。
「是啊，我以後也要有一個這樣的家，過平淡的日子，整天都是歡聲笑語。」
怎麼突然就傷春悲秋起來了，兩人確認這種文藝的交流模式不適合自己，對視一眼之後放聲大笑。
午後有暖暖的陽光，公園的長椅上一對對的老人坐在那裡曬太陽，或聊天，或眯著眼打盹。小孩子則拿著氣球跟著小夥伴奔跑、歡笑，一點點彩色在大家的視野里跳躍。
兩人拿了麵包喂坐在池邊喂金魚。一點點小小的麵包屑落下，成群結隊的魚全都遊了過來爭搶著一點點的食物。
麵包喂完了，兩人就坐在山坡上曬太陽。丁曉晗拿出包里的東西遞給她：「喏，物歸原主。
喬染睜開被太陽刺得半眯的眼睛，看向丁曉晗手中的物品，那是她的手機。
從丁曉晗手中接過來，她發現原本破碎的屏幕已經煥然一新，邊框的摔痕也沒有了。「不是吧，我的手機明明已經傷痕纍纍了，這個完全就是新的。」
丁曉晗沒想到喬染這麼快就發現，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說。
喬染坐起身來，直視丁曉晗：「還不快老實交代。」
丁曉晗是最受不了她直勾勾的眼神，馬上敗下陣來，攤開手，「這個是梁沐澤買的，跟你那個一樣，他說要是你沒有問起就讓我不要說。」
喬染暫時放過她，打開手機、解鎖。頁面上的應用跟她之前的一模一樣，連位置的擺放都沒有任何差別，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丁曉晗卻在那邊又幽幽開口：「染染，你走的第二天他就趕回來了，他一直都在找你。」
「好了，曉晗。」喬染打斷丁曉晗的話，「手機我收下了，我們聊點別的。」
丁曉晗看她臉色不好，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當然，她現在更沒有膽告訴喬染不久之後梁沐澤會親自找上門來。
那天是除夕，此前喬染已經在家挺屍多天。
一大清早，喬媽媽就把女兒從被窩裡拉出來，一家三口去超市做年前最後一次採購。喬父喬母負責買菜，喬染則在零食區瞎逛，挑了一些小朋友們愛吃的東西放在籃子里，又跑到廚具去晃悠。
在轉角的一個貨架上，她看到了一套杯子。一紅一藍，上面都是可愛的卡通圖案，看著十分相配。
她家裡也有一套。那是一次梁沐澤去她家的時候帶過去的。
「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他隨意坐在她跟前的地毯上，拉她下來一探究竟。
喬染按捺不住內心測好奇，連忙就湊了過去，「什麼東西？」
他拿出來給她看，喬染當場就笑了，「梁先生，想不到你喜歡這樣的風格。」
面前的人用漆黑清涼的眸子直至看著她：「這是今天出席活動時主辦方給的禮品，我還挑了好久找了一個自認為你會喜歡的圖案。」這話說得滿滿的都是委屈。
喬染本來也只是逗他一下而已，「我很喜歡。圖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們很相配。」她把杯子抱在懷裡，甜甜地對著他笑。
梁沐澤哪裡受得了這種誘惑，俯身就親了下來。
事後兩人頭挨頭躺在地毯上，喬染聽見他開口：「今天我拿禮物的時候艾可和方銘都大大吃驚了一把，因為我以前孤家寡人從來不需要這些，現在要養家糊口，沒辦法。」
喬染被他逗笑，鑽進他的懷裡小哥不停。
潮水般洶湧的記憶被父母的腳步聲拉回，喬染跟在兩人身後，結賬付錢，然後回家。
一家人剛吃過年夜飯，正準備收拾碗筷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喬媽媽一笑，「染染，你去開門，準是隔壁依依來找你了。」
喬染想起那個小丫頭也笑了起來，擦了擦手就穿過客廳來到玄關，變開門邊說，「依依，吃飯了……」
話說到一半便停住，笑容僵在臉上，慢慢收回。喬染愣愣的看著站在門外的人。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連外套都沒穿，頭髮上臉上身上都落滿了雪，他卻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只是氣喘吁吁撐著們看著她，清亮的眸子一直看到他心裡去。
喬染的心亂跳了幾拍，垂下眸子故作鎮定地問，「你……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