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我們還沒完
X市時著名的佛教聖地，當地淳樸，民眾都善良熱情。喬染住在當地的一家民居，她下車的時候熱情的老闆怕她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地方，特意來到車站接她。雖是晴空萬里，可是高原上地氣溫卻還是很低。老闆幫她提著行李箱，喬染背著包跟在後面。等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肆虐，喬染用圍巾裹住整個頭，防止頭髮亂飛。
到了住的地方當務之急就是洗個熱水澡，然後好好地睡上一覺。店主已經細心地為她準備好了一切，喬染洗完澡就上了床。她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走出房間來到大廳，老闆一家人五口關著門圍在一起烤火，看她出來，連忙招呼她也過去一起烤火。
喬染搬著小板凳做到了火盆旁邊。三個小孩用當地的方言說著什麼，臉上都是飛揚的神色，喬染聽不懂，可是也被那種純粹簡單的快樂打動，情不自禁地跟著笑起來。
「他們在談學校的事情呢，你聽不懂吧？」女主人坐到喬染身邊跟她聊起天，出乎意料，她的普通話說得特別好。
喬染笑笑：「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直覺就很開心。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真好。」
女主人打量了她一眼：「你是從內地的城市過來的吧？」
喬染驚訝：「您怎麼知道？」
「我也是嫁過來的，家鄉在B市，說起來已經好多年沒有回去過了。你看著像那邊的人。」她邊說邊用手邊的火鉗撥弄盆里的火，調皮的孩子扯了一點紙丟進火盆，瞬間就燃起了火苗。
「怪不得，我還在想您的普通話說得真好呢。」喬染看向對面坐著的她的先生，經過半天的相處她發現他是一個憨厚老實的人，話不多，現在也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她們講話。「您先生是本地人吧？」
「他是土生土長的X市人，我過來旅遊的時候遇到了他。那時我的行李被自己不小心弄丟了，人生地不熟地簡直哭都找不到地方。多虧他幫著我找到了，當天還在他家借宿了一晚。」她看向自己的丈夫，滿眼的柔情。「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奇妙，誰會想到我來這裡，偏偏掉了行李，又恰巧碰上了他呢？」
真好。喬染看著他們對視的目光，那其中的情意應該不減當年。「第一次見面就在一起了？」
「當然沒有，那次算是相識，在彼此心中也留了個印象。我是家裡的獨生女，我爸媽從來沒想過我嫁去這麼遠的地方。」
喬染愈發好奇：「那後來呢？」
「後來啊，」面前的人害羞起來，「他一直等我，在沒有任何承諾的情況下等我來找他；三年之後我又過來，發現他就在我們當初見面的地方等著我，他對著我笑。那一刻我的心裡就已經毫無顧忌了，為了我面前的人。」
三年，不報任何希望的等待。沒有動力能夠支撐一個人堅持那麼久，除了愛。
「你呢，喬小姐？我看你條件這麼好，有沒有找到對的人？」最小的孩子已經開始昏昏欲睡，她起身把孩子抱在了懷裡。
喬染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火盆里不知什麼時候又被扔進了一片紙，火光倏地竄起來，紅紅的火苗印在她的臉上，她沉默了。
「來我們這裡的幾乎都是結伴而行，我看你一個人來這裡，多半也是為了散心。這邊的天氣好，風景也好，明天讓孩子們帶著你到集市上逛逛，說不定想不開的事情就自然而然解開了。」
她的洞察力讓喬染很是驚訝，「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這次出來就是想尋找答案。」
女主人笑著點頭，「沒關係，你可以慢慢來。不開心的時候就看看天邊的雲，看看遼闊的草原，一瞬間就豁然開朗。」
她懷中的孩子已經睡著，喬染幫著她把孩子放到床上。男主人則早已經去廚房準備晚餐了。
「麗姐，這附近有寄明信片的地方嗎？」吃飯的時候喬染問起來。
「有，離這裡不遠，明天讓孩子們一起帶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飯後喬染就跟著孩子們出了門。三個小傢伙聰明又懂事，拉著喬染的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們在學校學過漢語課程，能說簡單的句子。喬染牽著他們走在雪地上，聽著他們的話，時不時教他們說幾句他們沒學過的話。
離他們的家不遠就有一處賣明信片的小店，這個時節遊客少，生意自然也蕭條。不過店家卻絲毫沒有泄氣與苦惱，悠哉悠哉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開開心心地逗著孩子們。
「生意是做不完的，有旺季自然也有淡季，再說我們只是為了給大家行個方便，盈不盈利倒是其次。」老闆笑著解答了喬染的疑惑。
三個孩子叔叔叔叔地叫著他，他從櫃檯拿出糖果給他們，耳邊都是孩子的歡笑。
喬染挑了兩張明信片就坐在一旁的方凳上寫起來，孩子們紛紛圍在她的周圍，好奇她寫的是什麼。
曉涵：
我現在在X市，你知道的，我嚮往過很久的地方。等不到兩個人一起浪漫，我選擇一個人過來流浪。這個季節遊客很少，因為有大風大雪而且寒冷異常，我已經把自己裹成了一隻熊。我住在當地的一家民宿里，主人很熱情，對我也很好，今天他們的孩子帶我出來逛街，三個嘰嘰喳喳地圍在我身邊，真可愛。我很開心，希望你也開心。
你收到明信片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了這裡，下一站依舊要繼續，我到了那裡會寄明信片給你。別擔心我，照顧好自己。安好勿念。
……帶著蔡奕查到的手機號碼歸屬地，梁沐澤踏上了回劇組的路。喬染依舊沒有消息，他的耐性已經悉數化成焦急，甚至是面對代詩佳的毫不留情面。
方銘和艾可擔心他被認出來，在機場里緊張得不得了，索性登記的時間很早，機場里沒有沒有那麼多圍觀群眾。
到劇組已經是下午的事了。大家都在趕進度，沒想到代詩佳卻清閑。
梁沐澤剛一下車，她就迎了過來：「沐澤，你回來了。」
梁沐澤頓住腳步，看了她一眼，沒作任何回應就頂著一張冷臉離開了。艾可和方銘趕緊跟上衣自家老大。代詩佳的笑容僵在臉上，整個人也呆在原地。
晚上拍攝的時候梁沐澤表現得毫無異常，依舊是認真細緻地對著戲，可是大家紛紛感覺周圍的氣壓很低，他中場休息坐在一旁的時候那面若冰霜的樣子格外嚇人。
斃了你買來的熱飲也被他放在一邊，他只顧著看自己的劇本，像是以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老大，再這樣下去你會吃不消的，天氣這麼冷，你穿得又少，這些也不趁熱喝，生病了怎麼辦？」艾可都要急哭了。
「我沒事。」回答她的，永遠都是這麼幾個字。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殺青前一天。
那天傍晚，梁沐澤接到了丁曉晗的電話。
雖然不知道她現在又去了哪裡，但是起碼有消息了，知道她安好，他終於不再心神不寧了。
最近晚上總是做夢，夢裡的她對他甜甜地笑；可是睜開眼睛，什麼都沒有，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要坐在床上悵然若失好久。
……
喬染在X市住了一個多星期，白天她就幫著麗姐夫婦二人帶孩子讓他們兩人出去做生意，孩子們願意跟著她，甚至越來越親。晚上跟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沒有了壓力與委屈，每天都很輕鬆。
孩子們帶著她遊覽了附近的景點，喬染在離開前一天參加當地有名的朝拜，和眾多當地人一起一步一拜，登頂的時候聽著遠處傳來的梵音，她想起了倉央嘉措的「轉山轉水轉佛塔」，內心無比平靜。
孩子們整天都跟她形影不離，喬染教孩子們說普通話，陪著他們畫畫，有時候晚上還會有精彩的睡前故事，孩子們一天到晚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離開的時候最難忍受，孩子們捨不得她都躲在爸爸媽媽的懷裡悄悄流淚，喬染也很動容，卻依舊要笑著跟他們告別。
下一站她去了G市，一個以山水風景著稱的地方，到這裡就是純粹為了走走看看。走之前喬染帶上了自己的單反，一路下來也拍了不少照片。她的手機留在了丁曉晗那裡，現在只有一個能接電話和發消息的小手機。沒有了外界的干擾，整個世界彷彿都是自己的。
G市位於平原地區，氣溫比之前待過的X市要高一點，但是地處江南，空氣中都是濕冷的氣息，這樣的冷可以直接鑽進骨子裡。喬染以前骨折過的右腳在寒風中隱隱作痛。
晚上回到旅館，叫上的疼痛牽扯著她的思緒，屋子裡的溫暖一時讓人適應不了。這個季節旅館的生意很清閑，熱情的老闆還給她送來了藥包，說是泡腳可以驅寒。
喬染一邊坐在桌邊泡腳，一邊給丁曉晗寫信。明信片是她自己拍的照片，今天路過一家列印店順帶列印了出來。畫面中藍天白雲，下邊是孩子們在雪地里嬉笑著做遊戲，那天她有感而發，用相機記錄下了這美好的一刻。
給丁曉晗寫完信，又給爸爸媽媽發了消息，喬染依舊沒有睡意，用著被子坐在床上翻閱桌上介紹當地風土人情的雜誌。
花花綠綠的文字映入眼帘，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天天跟文字打交道的生活，現在工作沒了，以後該做些什麼呢？或者，就待在家裡寫作吧，這樣一想，連回S市的動力和願望都沒了。
臨街的小巷還有店鋪在播放音樂：「星閃爍是否像愛情。一眨眼就要錯過。不如說我們這世界人太多，一軟弱就會淹沒。」她凝神頓住，思緒如夏風般，隨深邃的夜雲遊去了。
有些心情，隨著寧靜的行走而變得明朗，變得開闊。她恍然察覺，拍戲時自己與梁沐澤的關係，是對立的甚至是衝突的，卻又是彼此誘惑的、激蕩的。而現在回望，一直的相處又是溫和的，理解的，思念的。
她想，現在這段漫長的分離，令她再也看不到他。而他於她心中，永遠停留在那一日、那一刻。那天的離開，終究是太衝動了。
她在一個陽光晴好的日子，請路人給自己找了一張照片，她立於一處冰天雪地里，歡笑著擁抱太陽。
這天傍晚，喬染回到客棧，接到家裡的電話。
喬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安：「染染，你跑哪兒去了？跟你發微信消息你又不回，白天打你手機你也沒接。」
喬染望著窗外的漸漸變成深藍的夜，笑著說：「媽，我白天出門太急就把手機忘在住的地方了，這不剛剛才回來。」
喬媽媽安下心的同時不忘叮囑她：「出門在外記得把東西帶好，你這樣突然聯繫不上我和你爸爸都很擔心。」
喬染連忙便是自己記住了。電話那邊傳來了她爸和媽媽小聲交談的聲音，接著喬媽媽輕咳一聲，問出口：「我今天給你以前那個號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小夥子，說是你朋友。是不是純潔要帶回家給爸媽看的那位？」
喬染只是沉默，怎麼平時她怎麼打電話都打不通，到了她媽媽這裡就這麼通暢了？過了一會兒，媽媽又說：「那孩子很禮貌，還說要來拜訪我們，你記得把他帶回家，讓你爸有點危機意識。」
喬染心弦微顫，「到時候再說。」
喬媽媽也沒有再說什麼，轉而問她玩得開不開心。
喬染便把這段時間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做過的是一件一件講給他們聽。父母二人非常認真地聽著，也不提任何問題。喬染講了好一陣子，問：「爸媽你們為什麼都不說話？」
喬媽媽回答：「沒什麼，媽媽突然記起來為什麼人家沒你的新號碼，今天我把你的號碼告訴他了。」
喬染徹底沉默。
「你們是不是鬧彆扭了？」喬媽媽和喬爸爸終於發現了問題。
喬染沒出聲，她望著眼前模糊的細雨，然後特別平靜特別坦然地說：「我也不知道。」
電話里變得悄然無聲，過了一會兒，喬爸爸接過了電話：「染染，沒關係。爸爸媽媽支持你的決定。」
……
然而，她的決定，梁沐澤並不認同。
《繁花落》殺青后舉辦了盛大的發布會，一種主創紛紛加盟。關於梁沐澤和代詩佳的事情正在慢慢平息，雖說兩邊都出了通稿澄清，可是媒體依舊不會放過這種稀罕的兩人同台的機會。
前半程梁沐澤坐在台下聽著導演製片人編劇聊電視劇，後半程作為男主角他和代詩佳一起被請上了台。
粉絲的呼喊聲一浪接一浪，久久不能平息。媒體的閃光燈也是久久不能停歇。
因為有採訪，所以兩人和其他兩個演員一起站到了最中間。媒體的問題無非是戲里戲外的事情，戲外的事，也僅僅限於片場趣事之類。
梁沐澤全程都在認證回答記者的問題，每當提及到他和代詩佳的私事，就被工作人員以與電視劇不相關的話題打斷，梁沐澤也是一臉嚴肅拒絕回答。
到了採訪代詩佳的時候她顯然活躍一些，有時候還會故作姿態欲言又止，搞得廣大吃瓜群眾不明所以。
最後集體合照的時候梁沐澤本應該站在最中間代詩佳的身旁，但是他以身高為由站到了最旁邊，獨留代詩佳一人強顏歡笑。
「梁先生，張導找你有事，在6號化妝間。」工作人員在發布會結束後過來找梁沐澤。
梁沐澤到了後台，找到化妝間，裡面確是一個人也沒有。時間還早，他坐在沙發上翻閱雜誌。
代詩佳突然推門進來，看著梁沐澤：「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所以只能以導演的名義叫你來。沐澤，我們談談。」
梁沐澤聳聳肩：「隨便。」
代詩佳的臉上再也不見平日里的溫婉可人，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梁沐澤，梁沐澤毫不閃躲地回視。
代詩佳冷笑一聲：「沐澤，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特別可怕，根本不敢面對你。你知道嗎，你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場，心如明鏡看透一切，可是臉上永遠都在淡然地笑著。你不是看不清我的用心，卻依舊可以對我笑，就像看到那些令你煙厭惡的人和事還可以笑得出來。我本以為你就是這樣的樣子，對所有人都是微笑的模樣，可以包容這世上所有的醜惡骯髒。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你對別人笑並不代表什麼，你真正溫柔以待的只有她。你的溫柔，你的隱忍，你的情不自禁，你的孩子氣，唯獨只對她。多麼可悲，我也曾經作為你的女朋友，可是卻沒有見過。」
梁沐澤似乎並不想繼續和她談下去，放下手中的雜誌站起來，「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除了我，都是喜歡你的人。」說完她打算離開，走了幾步去開門。
代詩佳哪裡聽不出來他話語里的諷刺，忽然開口阻攔他：「不要開！外面都是媒體，如果被他們拍到我們倆從同一間房走出去，寫出來的東西有多難聽你不會不知道。」
梁沐澤轉頭看著她，一臉平靜。
代詩佳默默和他對視，然後便看到他沒有絲毫猶豫地把手放到門把手上，輕輕一按，門開了。
外面空無一人。
代詩佳低下頭苦笑：「沐澤，我輸了，我不是輸給喬染，我是輸給你。你真的是一點機會也不留給我。但凡你剛才有一絲猶豫，我就有了你的把柄，你真的就這麼坦蕩嗎？」
梁沐澤走了出去，站在門外，門緩緩關閉的間隙他看著代詩佳的眼睛輕聲開口：「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大的誠意就是乾淨。我相信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以前的事我不會追究；以後我們就各不相干吧。」
這天丁曉晗下了班回家時在物業那兒拿到了喬染寄過來的第二封信。吃了飯在客廳里磨蹭很久，抱著電腦刷網頁，梁沐澤和代詩佳的那條新聞早已不見了蹤影，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關於新劇的報導。
丁曉晗關了網頁，盯著電腦屏幕猶豫良久，終於撥通了梁沐澤的電話。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到了公司，還沒到上班時間，她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看什麼，微微出神，嘴角噙著笑，頭頂的燈光柔和了她的臉龐帶著少見的溫婉恬靜。
蘇岩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看什麼呢？」他走上前來。
丁曉晗條件反射般用手蓋住手上的東西，這才抬頭看過去，一秒鐘恢復正常，又鬆開了手。
蘇岩眼疾手快地拿起她桌上的卡片，掃視了幾眼之後臉色沉靜下來。「有消息了？」他看的正是喬染那張照片。
「有了。她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我寄明信片，」丁曉晗說著把最近的信件都拿出來我在手裡，「看起來心情不錯，我也不用擔心了。」
蘇岩贊同地點點頭，笑得那麼開心，看來是好多了。「老梁知道嗎？」
「我昨天聯繫他了，他說今天來公司找我。看樣子應該快到了。」話音剛落梁沐澤就推門而入。暗黑色的西裝，白色襯衣，深灰色領帶。乾淨的短髮，白皙的臉。丁曉晗十分瞧不起自己，怎麼這個時候還沉迷於他的美色？
梁沐澤走過來，心照不宣地跟蘇岩示意，蘇岩起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二人。
「染染每到一個地方都給我寫了信。」丁曉晗說，「大多說的都是她的境況，看起來心情好一些了。」
「是嗎？」
丁曉晗頓了一下說：「她雖然沒提，但是我知道她心裡還是放不下你。」
「我和他之間，還沒有完。」
丁曉晗一怔，想起曾經聽染染說起的兩人之間的種種，再加上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所見，突然有些難過。明明是兩個那麼好的人，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呢？
「都在這裡了。」丁曉晗把桌上的東西遞給他。梁沐澤雙手接過，裡面的東西不多，都是一些明星片和照片，還有幾樣小玩意兒。梁沐澤一看明信片上的字，就是屬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