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她要的承諾,她終將改變
雨聲嘈雜而又繁亂。她的話語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沖刷得支離破碎,沒有傳達到任何人的耳朵里。她站在淋漓的雨幕里,稍稍垂下頭顱,蠕動著嘴唇,那般單純的希冀著。
「……吶,修,我……我已經……我再也沒有辦法接近他們了……我只剩下我自己了。」她抿白了嘴唇,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芒。「你……會永遠留在我身邊,不會離開嗎?」
他給她講過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她也知道他會一直留在她身體里。可是,她想要的……並不只是這樣的停留。所以她問出了口。現在,他的回答……成了她唯一的希冀。
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甚至沒有等到他的拒絕,沒有聽到他發出任何的聲音。她以為……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拒絕;或者,他已經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
所以,她才那般失魂落魄。
所以,當她聽到他那聲帶著幾分愧疚的呼喚的時候,才會泣不成聲。他沒有拋棄她,她還沒有回到孤孤單單一個人的境地。他還在她身邊,至少,現在是這樣。
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覺得有些古怪,她宣洩出來的情緒,好像並不單單是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僅僅關於殺戮的驚恐和再無法觸碰的無奈,似乎還夾雜著其它東西,這些東西,他不曾經歷,亦不曾明了。
他只能低聲安慰著,一點點的撫平她心底的創傷。良久,她才止住哭泣,從窗檯之上翻身下來,伸手緩緩解去纏在腰間的鵝黃宮裝的帶子,換上另外一套宮裝。
「吶,修……再也不要不理我了……好嗎?」在她將那一套紫色的宮裝穿好,用準備好的棉布擦拭著那一頭晶白的頭髮的時候,她小聲的這樣請求著。她沒有詢問他為什麼會消失那麼久,她只是靜默的,祈求著一個承諾。
聽到了她的話語,修總算明白了自己到底疏忽了些什麼。他不該在那個時候離開她的身邊,他不該在那個時候封鎖住他所有的感知,留她一個人在那冰冷的雨幕中孤獨。
那個時候的她脆弱無比,在她心底里波動的情緒,遠不是一句簡單的安慰就可以撫平的。更何況,被她視為絕對屏障的他還在那個時候消失了蹤跡。所以她才會那般失魂落魄。
她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現在擁有了巨大的力量,她的根子,也還是一個普通人。這一點,從她在擁有能看到那些存在的力量之後,選擇的是和他們交流就可以看出來。從一開始,她就把自己擺在弱勢的地位;從一開始,她想要的就只是一片安寧。
他與她不同,他的前身是一個將軍,一個帶領著軍隊輾轉在戰亂之中,視人命如草芥,率領萬千軍隊殺人盈野,造就百萬浮屠,生成血海屍山的一代名將。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這個名將光環之下,是累累的白骨。在他的眼裡,除了他所在意的人之外,其它人的生死並不重要。在亂世之中,誰也無法預料自己的死期會在哪一刻到來。連自己的命都無法掌控,更何況其它不相干的人了。如果他不學會漠視生命的話,他早就在無盡的壓力下崩潰了。正所謂慈不掌兵……所以他才會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的看著前幾任宿主血腥屠戮那些妖魔鬼怪,超度那些亡靈邪物之後,陪著他們言笑晏晏。也不介意出手幫他們殺戮。
所以從他的角度出發,根本無法想到這一點。這是他的習慣所造就的疏忽。而造成這個疏忽的另外一個原因其實還是在舒靜自己。她和他以往寄宿過的所有宿主都不同。所以,他根本無法將從他們身上得來的經驗套用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他第一任宿主那一類懷揣著激情,卻自己選擇避世,殺戮作亂的妖魔只是基於完成自己的使命的存在;也不是他第二任宿主那樣對妖魔鬼怪懷揣著極其濃烈的仇恨,力圖殺盡天下異類的狂人。
她是個女孩子。而他寄宿過的宿主中,只有第三位宿主和她一樣都是女孩子。可是,她們依舊有很大的差別。第三位宿主於他來說,更像是和他妹妹一樣的存在。調皮可愛,膽大包天,換個名詞來說,就是刁蠻任性,唯我獨尊。她純粹只是為了樂趣而使用這些力量去殺戮作亂的異類而已。
她不同,她並不願開啟殺端。在她眼裡,這個世界無比美好。即使她被世界所排斥,即使她深陷在惡意的泥沼里,她依然深愛著這個世界,依然想要接觸這片她希冀著的美好。
所以她會在拔劍與不拔劍之中猶疑,因為,一旦手染血腥,她就再也不會允許她自己去觸摸,去融入她所希冀著的那份美好。所以,當她最終在搖擺之中選擇拔劍的時候,他才會提出由他來沾染血腥。潛移默化的,在他的眼中,她亦成了美好。
她終究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也放不下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希冀。所以,她猶豫著答應了他的提議。即便明知這是掩耳盜鈴,她也同意了他的提議。她沒有放棄她對他言語過的『總有一天』。
她是那麼的相信自己絕對可以融入排斥她的人群之中,相信到對著他信誓旦旦的說著總有一天。可是,把包含他在內的十三種力量帶到她身邊的這座城池卻用殘酷的選擇生生砸碎了她的信仰。然後在這信仰的殘骸之上鋪就了兩條道路,一條是視而不見,這樣她就不用沾染血腥,可以繼續觸碰她的希冀。可是……她做不到。所以她選擇了第二條。她清楚的知道,不論她選擇哪一條,她都不可能再融入人群之中。一條是因為愧疚,一條是因為本心。
可當她絕望的時候,他為她想出了這樣一個偷天換日的方法,為她帶來了希望。她以為可以成功,她以為她的信仰還可以重活。可是,這座城池再次將她的希冀擊碎。所以在面對那濺出的鮮血,面對那崩潰的殘燼,她才會脆弱如斯。在她眼裡,那不僅是罪惡,更是她崩塌的信仰。
她和他以往所接觸過的任何一個宿主都不同。他再次深刻的認識到了這一點。因為以往那些宿主就算在中途失去了他,也可以好好的存在下去。可於現在的她來說,一旦失去了他,就再也沒有半點支柱。殺戮於她,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需要他。他聽到她的心在這樣訴說著。於是他垂下眼眸,靜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應道,「好。在你面前,我永遠也不會像剛才那樣把自己封閉起來了。我會好好聽你說的每一句話。」
他給出了她想要的承諾,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她搶先出聲打斷了。
她說,「謝謝。」然後她默了默,繼續道,「修,我想過了,我終究逃不過這屬於我的命運。所以,我不會逃了。我會努力的去適應,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和人廝殺。所以……我還可以讓你幫我嗎?」
在聽清她的請求之後,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修悵然若失,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出聲應了下來。
他知道,她……正一點點的改變著。她終將改變成他所不認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