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雨一直下
午休終結的鈴聲清脆的響起,終於將趴伏在桌子上,沉浸在撫摸綠姬木偶這件事情中的李艾驚醒過來。她直起上身,習慣性的搖頭,想要將垂在身體一側的頭髮重新披散到背部。眼角的餘光卻突然在課桌之上發現了一個不屬於她的東西。她停下了動作,微微偏轉視線,凝視著那袋包裝完好的餅乾。
這不可能是誰遺失的東西。在她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冷漠威懾下,不會有任何人會在靠近她的地方吃東西。所以……只剩下一種可能,這東西是某個人送給她的。可是……這個人是誰?或者說,他送這餅乾的目的是什麼?
在她這樣思考著的時候,王越正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在看到她發現那袋餅乾的時候,他急忙收回目光,低頭裝作在認真的整理桌子上的書籍,就此融入了教室的一片喧鬧聲中,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視著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刻,她就抬起眸子,掃了一眼教室里喧鬧的人群,似是想要找出這袋餅乾原本的主人。可是……剛剛掃過一半的人群,她就似失去了興趣,垂下眸子,不再搜尋,卻是默默的將那袋餅乾收到了桌洞之下。
看到她的舉動,王越小小的鬆了一口氣,默默收回目光,這才發現,第一節課的任課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明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門科目,可現在的他卻已經失去了上課的慾望。
他手中的筆在草稿本上無意識的遊走著,伴隨著他的思緒一起飄飛……卻是再也停不下來了。
……
雨一直下……滌洗著這座城池中的污垢,沖刷著這天地間的罪惡。可無論它下得如何激烈,無論它流落得多麼淋漓……也沖刷不了舒靜心頭那濃濃的罪惡感。
淅淅瀝瀝的雨聲回蕩在她的身邊,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寂寥而又孤獨。每走一步,那雙被雨水浸濕的繡鞋都會激起一蓬水花,稀里嘩啦的聲音攪落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如同她的思緒一般雜亂。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再度仰起頭凝望著陰沉的天空,任由雨滴擊打著她憔悴的面龐,將她鵝黃色的宮裝和晶白色的頭髮完全***然後順著她的身體流落。
她……剛剛終結了一個生命。一個有血有肉有存在意義的生命。雨水淌過她臉上被那漆黑色的血液腐蝕出的傷口,一陣陣刺疼,可她卻完全沒有在意,只是對著陰沉的天空,靜默的仰望著。
她的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側,明明除了那濺到她臉上的那一小灘之外,她的身上沒有沾到任何血跡。可她卻覺得,這雙手之上,沾滿了黏膩的紅色液體。那液體紅得刺眼……以至於她根本不敢垂眸去看。哪怕她知道,那頭怪物的鮮血其實是黑色的。她攤開雙手,試圖讓雨水沖刷掉沾染在上面的血液。可無論它們如何沖刷,也感覺不到它們少去任何一點。
於是順著她臉龐滑落的雨水中,悄然混入了些什麼。那東西最開始有點溫熱,卻在離開最開始的地方之後,迅速變得冰冷起來,滾過她臉上的傷口,最後混在冰冷的雨水中,順著她的下頜滴落在她的宮裝上。不留半點痕迹,如同一開始就沒有流淌出來過一般。
這是她在這之後的幾年裡僅有的幾次哭泣中的一次。也是這幾次哭泣中最脆弱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沒有察覺到的哭泣。這個時候的他一邊讓她迅速回家,一邊卻是沉浸在了尋找救贖她的道路的推算之中。所以,他才沒有察覺到她的哭泣,也沒有聽到她的喃語。
他盤膝坐在她的眼眸之中,隔絕了一切外來的干擾,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刻在他面前的那幾行金字之上。
那卻是他在無數次抗爭中尋找出來的,會影響這座城池吞噬這些被犧牲者的因素。第一個因素是不能讓他們知曉會被吞噬這件事情,他以前一直是盯著這個方面瘋狂突擊,可一連持續了十三次,卻連一人都沒有救下來,以致於心灰意冷,放棄去拯救他們。
第二個因素則是他剛剛從這座噁心的城池的反應中推斷出來的。它需要吞噬這些被犧牲者來修補在這座城池範圍內出現的,會被妖魔鬼怪,亡靈邪物入侵的空間裂縫。但是,這並不僅僅是簡單的吞噬任何一個人能夠修補成功的。而且,它所吞噬的,並不是這些被犧牲者的肉體,還有他們的靈魂。
他可以肯定,殺戮那些妖魔鬼怪亡靈邪物之後,會有什麼特殊的,被這座城池所需要的東西沾染在殺戮者的靈魂之上,否則的話,它絕不會在那個時候出手干涉。
正是因為這種會沾染在靈魂上的東西的存在,它才會大費周章的為這些人準備包括他在內的十三種力量,幫助這些被選中的犧牲者殺戮作亂的妖魔鬼怪,邪物亡靈。否則的話,這座城池的人,即使全都死盡了,又與這座城池何干?
因為第一個因素的原因,這座城池的意志絕不會輕易出手,而能讓它出手干涉的,絕對算得上是可以威脅到最終結果的因素。
以上就是他羅列出來的必要因素。而在這必要的因素之下,卻是有一行小字。那是他從所有被選中的犧牲者身上找出來的共同點,只不過,他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共同點到底代表著什麼。他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這些東西會有用,所以羅列在自己的面前。
孤獨。長久的孤獨。這是他現在能發現的唯一的共同點。這個共同點背後的意義他卻是一無所知。他只能凝視著這兩個因素一個共同點沉默的思索著,想要找出可以拯救她的方法。良久,卻是一無所獲。他長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為今之計,卻是只剩下在這個新出現的因素上死磕了。
待他從沉思中醒來的時候,卻是發現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穿著那身濕淋淋的鵝黃宮裝,失魂落魄的靠在窗欞上,凝視著如同天河倒灌的雨幕,一雙眼睛空洞無神,那種如同心死一般的情緒流轉在她的身邊,亦充斥在她的眼眸里,讓修不由心神一顫。
一燈如豆,燭火飄搖。沒有他出聲的房間里,唯剩她一人孤寂空洞。他看不到她蒼白的嘴唇,亦看不到她憔悴的面容。但他能感受到她身體里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死寂與痛苦。
他以為她是被那血腥的一幕給嚇到了,他以為她是因為再也無法用沾染血腥的雙手去觸碰她一直以來追尋的認可而痛苦。他卻是不知道,在他沉浸在思考中的時候發生的事情。他封鎖了自己的感知,所以他感知不到她那消融在雨水中的淚珠;他也聽不到……她那句被揉碎在淋漓的雨聲的話語。他不知道,她等了那個答案多久;他不知道,她的希冀支離破碎成了什麼模樣。
所以他不懂,不懂原本失魂落魄的她為什麼會在他出聲的那一刻那麼驚訝,乃至慌亂的地步。
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呼喚,就讓她再度潰不成軍。短短的幾天時間裡他已然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阿靜……」他低聲呼喚著,而她……在他的呼喚聲中,淚流滿面,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