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初雪
感冒這種病症輕微得讓人完全可以忽視它的存在, 但偏生有的時候又令人覺得不堪其擾，這東一爪子西一爪子的撓在人痒痒處，生病的人沒什麼感覺，旁人有時看著卻是膽戰心驚。
邵君衍此時只想著早點帶莫奈回去, 倒是一路上噴嚏不停的人扯著他的手腕，興緻勃勃地看著遠方的街道道：「這麼早回去幹什麼？難得出來, 你也不帶我逛逛？」
好吧，這倒是他原本的打算。
在心裡這麼默默想著，邵君衍交代店裡的機器人將東西送到飛行器停放的地方，這才跟在莫奈身旁開始漫無目的的閑逛——說是漫無目的，卻是真的漫無目的，邵君衍這三年一門心思地撲在訓練和保守派的事情上, 這家店附近他倒是熟悉, 著名的景點他出發之前也做過功課, 但是像這些彎彎繞繞的小道，邵君衍就真的感到無能為力。
「假的吧？你連自己的地盤都摸不清楚情況？」
淡定地打開通訊器下載電子地圖時, 莫奈就這麼毫不客氣地在旁邊嘲笑著, 他此時身上還裹著邵君衍的大衣, 話畢就是一個噴嚏，引得邵君衍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隨即開口：「我的地盤是帕里奇軍校。」
這話聽起來狂妄，但由邵君衍說出來卻是貨真價實。沒人能把保守派領袖不當一回事，特別是在邵君衍展現出一系列雷厲風行的手段之後，但平日里邵大少爺少言寡語, 只在莫奈面前難得高調了一回。
「喲，不錯嘛。」莫奈聞言笑著眯起眼，他們此時正在過橋，水流潺潺，溫度尚沒低到將河面凍起來的地步，莫奈在橋邊站住了腳，隨後饒有興趣地看著河面躍起的小魚，片刻后才又望向邵君衍：
「那下次等我們有空，你帶我轉轉帕里奇軍校如何？啊……機械分院在本部應該也是通行自由的吧。」
「這是自然的。」邵君衍亦跟他站住了腳，並看向之前莫奈所注意的方向：「若有時間，我可以帶你逛逛訓練場。」
「怎麼？想和我比試？」莫奈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圖，並嗤笑道：「省省吧，跟你打近戰，你當我傻呢？」
論近戰，莫奈是怎麼都沒法和邵君衍比的，這是在無數實踐之後得出來的結論，如果給他裝備遠程武器倒是勝負五五開，但畢竟他們又不是敵人，何必要用這麼激烈，幾乎是決一死戰的方式？
莫奈想到這，卻是忽地一愣，唇邊笑意斂了三分，他繼續垂眸看著河面的飛魚，只覺得有些無可奈何。但這些他都掩飾得很好，至少邵君衍沒能第一時間看出來。
「這主意聽起來不錯，但我今天之後，恐怕抽不出什麼時間了。」邵君衍繼續之前的話題道，莫奈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毫不意外地詢問：「奪旗賽？」
「是。」莫奈會知道也理所當然，奪旗賽是這所學校最熱門的話題，就算是機械分院也不會陌生，他剛如此回答，便聽莫奈笑了笑道：「有轉播么？」
轉播？轉播當然是有的，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參加奪旗賽，但他們也不會閑著，比賽場地的情況將由薇薇安傳回帕里奇，屆時不止是留下的軍校生，甚至友校都會特意拜訪觀摩。
但邵君衍卻是移了移視線，出聲道：「不要來看。」
「恩？」
「這次可能贏不了。」
何等喪氣的話，邵君衍卻說得十分平靜，莫奈嗤笑了一聲，倒沒多少擔心，卻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停下的步伐繼續向前，街道上的人流在慢慢變多，但寬敞的空間距離變得擁擠還早得很，這附近邵君衍終於是熟悉了，他替莫奈買來了杯茶，溫度正好，莫奈就一直握在手裡暖手。
這之前的氣氛輕鬆愉快，但當因為接觸而漸漸開始變得清晰的過往記憶又開始浮現時，無論是莫奈還是邵君衍就都無法再維持這種隨意的心境。
——達斯婭。
這個少女，在莫奈暫時放下火狼的事之後便被回想起來，明明長得與人類沒有半點不同，搭建成少女軀體的卻是冰冷的金屬部件，莫奈曾答應她將她帶離那顆星球，可是最後還是沒能實現自己的承諾。
邵君衍當年回來時除了告知魏遠帆廢棄行星的存在，同樣還帶回了林立大師逝世的消息，但他畢竟空口無憑，因此這件事並未在機械師的世界中掀起多少波瀾，連帶達斯婭的存在，也一併沉寂了下去。
在與容幼萱大師相熟之後那位大師也曾詢問過他這件事情，聽到他的敘述，那位滿頭華髮的老人垂眸沉默了半晌，最後無言無語地緩緩搖了搖頭。
容幼萱大師平生只有兩位至交，一位是林立大師，另一位則是才華橫溢卻也十分傲氣的艾文大師，艾文大師多年前已經意外身亡，而如今邵君衍又帶來林立大師的噩耗，容大師必然是不願接受的。當談及達斯婭時，容大師則是嘆了口氣：「若你說的是真的，那大概是林立的執念罷。」
執念，容幼萱大師如此形容。
無論如何，搜尋廢棄行星和林立大師的動作從未停止，但這隻能是魏遠帆私下操作，如今軍部第一人伊桑上將認為這是損耗人力物力，且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搜查，因此幾乎完全忽視了這件事。
「那之後，你有去找過大師的朋友嗎？」
掌心的溫度其實已經褪去了許多，莫奈垂眸喝了口茶，這才開口道：「……沒有找到。」
他雖在撒謊，卻也明白，就是自己再認真去找，估計也找不到了，邵君衍也清楚這點。林立、艾文、容幼萱，這三人構成的黃金鐵三角，幾乎容不下再一人的加入，而再聯想那本研究手札上所寫的最後一段話，就只可能是艾文大師了。
艾文大師早在林立大師之前就已經逝世了，林立大師卻對此毫不知情，甚至心心念念著想將達斯婭託付給自己的老友。
「阿衍。」莫奈走了幾步，忽而喚道：「我把林立大師的筆記交給你，到時候你把它帶給容大師吧。」
沒錯，這次出來，他將那本研究手札也帶在了身上，既然艾文大師逝世，最好的選擇就是將它交給容幼萱大師，莫奈仰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卻意外得到了邵君衍拒絕的回應：「這應該由你去辦，莫奈。」
「恩？你之前不是說……」和容幼萱大師關係不錯？莫奈還沒問完，便聽邵君衍說道：「但和林立大師接觸的卻是你，不是我，同樣，繼承了林立大師的知識的也是你，而且，如果可以……」
邵君衍抿了抿唇，道：「我希望你能得到容大師的教導。」
邵君衍了解莫奈對機械師這一行業的熱忱與喜愛，同樣，他也清楚莫奈在這一行上的天賦，但因為出身在那個地方，莫奈卻平白蹉跎了二十餘年。邵君衍對莫奈總是自信的，他知道這個人能做得很好，因此之前在談及年級時才會毫不猶豫，但同時，莫奈卻缺少一個足夠優秀的老師。
他希望莫奈能得到最好的指導，但雖與容幼萱大師相熟，他卻不能開口以此劫持容大師，這是他不能做，想必也是莫奈不願意他做的事。最好的選擇就是讓莫奈見容幼萱一面，之後憑藉的就是莫奈的本事了。
唯獨這件事情，他不能幫莫奈去完成。
莫奈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笑著時，卻想到了依舊留在灰港的老頭。
那個臭脾氣的老頭子，也不知道自己離開這麼久，他會不會覺得寂寞，不過……寂寞這回事，應該不會發生，以前偶爾也會在外面游掠許久啊。
容幼萱大師很好，可是他已經有老師了。
如果可以，他想帶阿衍去見老頭那臭屁的模樣，可惜現在不行。
「不要這麼好高騖遠啊，我還挺滿意我現在的導師的。」回想只是一瞬的事，莫奈笑著眯起眸，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說起來，艾米麗也是容幼萱大師的學生？」
「艾米麗？你知道她？」邵君衍聞言微愣了愣：「她不是容大師的弟子，而是在跟著埃迪教授學習。」
莫奈的記憶力總是驚人的，於是他很快就想起了埃迪教授，那位跟布朗先生不是一個檔次，是據說有很大希望衝擊機械大師一位的教授。他沒漏過邵君衍的驚訝，因此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可不是？邵君衍的青梅竹馬艾米麗小姐嘛，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件事不知有多少人拿來調侃過邵君衍，但唯獨這一次從這人嘴裡聽到這句話，邵君衍一時覺得有些無措，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但直覺地想消除這個誤會。
「一個是前途大好的保守派領袖，一個是精英機械師，嘖嘖嘖，我聽說人家小姑娘可是喜歡你很久了，你別是一直都不知道吧？」莫奈在邵君衍面前總是肆無忌憚，此時也不意外，他一點都不正經地笑嘻嘻這麼道，並欣賞起邵君衍此時手足無措的模樣。邵君衍抿了抿唇，飛快地開口否認道：
「你別聽那些人以訛傳訛，莫奈，我跟艾米麗只是普通朋友，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害羞啦？我又不笑話你。」莫奈說完這句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此前籠罩在他們心頭的烏雲被打散，邵君衍輕嘆口氣，也沒再去辯解，只是覺得自己以後真的再也不能對這種傳言無視下去了。
未解決的事情還有很多，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和莫奈終於又站在一起了。
望著身前一步之遙的青年，邵君衍不禁勾起了唇，莫奈對此毫無知覺，但他走著走著，卻是停下了腳步。
「啊……」消融在鼻尖上的冰涼觸感就像是錯覺一樣，莫奈眨了眨眼，抬頭向上望去，他看到細小到幾不可見的絨絮在空中飄舞，它們緩慢地，緩慢地，飄落到了這個星球上。
——下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朱瑞安同志只能下章再出場了【吃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