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其實荀玉卿倒沒那麼天真的以為自己逃得了一時就能逃得了一輩子。


  那荷包叫他丟掉了,無論仇天信不信,反正這麻煩算是上身了,若他信,自己隨隨便便丟掉人家重要的東西,想來仇天是恨不得抽筋拔骨了。若是他不信,那定然以為荷包還在自己身上,說到底還是要抽筋扒皮。


  無論哪一樣,荀玉卿都覺得不太樂觀。


  這幾日來姑蘇,他已洗過好幾次澡了,想來那荷包上頭一定有什麼特殊的東西,才能沾染這麼久都不散,但東西總是有時效的。今天好在他是巧合打扮成女裝與仇天相見,要換在平日里,那可真是麻煩大了。


  舊情人,老相識,還帶一封神秘的重要信封。


  換是荀玉卿,能頃刻間想出七八個陰謀論來,也不知道仇天的腦子好不好使,但無論是太好使,還是不太好使,看起來似乎都對他如今的情況不太有利。


  而等荀玉卿到達碰頭的地點時,他忽然想起來,仇天大可以用那隻蛾子找到自己。但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這幾日風聲較緊,他都以女裝見人就是了。


  秦雁與柴小木已經到了,柴小木將嘴上的胭脂吃了小半,臉頰紅撲撲的,兩條粗粗的辮子垂在前胸,整個人都看起來嬌俏可愛的很。就好像剛剛長成的水靈小姑娘,若他不開口說話,簡直甜的要人命。


  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衣裳,倒像個要人命的黑寡婦,還是那種又甜又可愛的,年輕貌美的黑寡婦。黑色太沉,便是十七八歲的漂亮閨女穿著都顯得老氣,可柴小木穿起來,卻又靈動,又可愛。


  他們兩個人瞧著荀玉卿,雖早已經見過了,卻見他當空飛來,月光明亮,卻頓時又生出別樣的美麗來,竟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柴小木才嘀咕道:「大哥哥生的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哪像我,渾身都不自在的很。」


  「我瞧你倒也很漂亮。」秦雁微微笑了笑。「適合那套綠衣裳,上頭還綉了女蘿,穿起來比如今定然還要好看上許多倍。」


  柴小木打顫道:「秦大哥,你的眼光雖然很好,可這樣的事,還是越少越好的很,我這會兒恨不得趕緊換了這身打扮。」


  荀玉卿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他稍稍施了點粉黛,到底已經是個男人,不如柴小木那般稍作打扮就難辨男女。只因他的個子未免太高了一些,身子骨也未免太寬了些,好在他的腰足夠纖細,腿也足夠的長,只要將過於硬朗的下半張臉遮住,單獨瞧那雙嫵媚的鳳眼,人家至多只覺得這個女人高的出奇。


  也正因為他實在是太高了,便不能盤發,也不好挽髻,這一握如雲般豐厚綿長的頭髮盈盈落下來,被削去的一截因此顯得格外明顯。


  「怎麼了?」秦雁問他,「蘇箐很麻煩嗎?」


  「她不麻煩。」荀玉卿微微嘆氣道,「咱們三個人混跡在一塊兒,哪有功夫接觸到女人的麻煩呢?與感情無關的時候,總是男人的麻煩要更多一些。」他將頭髮微微卷在手指上,神情複雜。


  秦雁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問道:「那麼,又是哪個男人的麻煩?」


  「你認識仇天么?」荀玉卿問道。


  「那可真是個……」秦雁微微抽了口氣,輕聲道,「了不起的麻煩。」


  荀玉卿忽然拉住了他們二人的手,問道:「你們對他到底有多少了解,都儘快說出來,這可事關咱們三人的身家性命,阿雁那天殺的那個大漢,是仇天的線人,他們還將什麼破信弄在荷包上,我花了錢,哪知道那荷包丟哪兒去了。我如今是信吐不出來,錢也吐不出來。」


  「把信藏在荷包上……」柴小木吃驚道,「這人好聰明啊!」


  荀玉卿與秦雁都忍不住看了一眼柴小木,瞧得少年滿臉通紅,訕訕低下頭去。


  秦雁只覺得掌心裡的手雖不算溫軟,甚至涼的可怕,心頭卻仍然泛起一陣陣的暖意。他輕輕的,但頗為堅定的握住了荀玉卿的手掌,他深知如何安撫一個人,也深知如何才會叫對方鎮定下來。


  「仇天這人名氣很大,江湖傳聞也不少,不過他這人平素獨來獨往的很,消息並不太多,聽說他當年好似與藍千琊因為一個人結了仇怨。」


  辛夷……


  瞧著秦雁冷靜無比的模樣,荀玉卿也稍稍穩定了一些,他催促道:「說些有用的,好比他有什麼弱點之類的?或者是他怕不怕什麼蟑螂老鼠的,要不然,就像小木那樣怕鬼?」


  「我才不怕鬼。」柴小木小聲嘟囔著反駁,但好似又怕荀玉卿跟秦雁會突然抓只鬼來嚇他似得,並不敢插話。


  「若是有。」秦雁好笑道,「那期盼著打敗他好揚名的人,豈不是一個個都是抓耗子或是抓蟑螂的能手了。」


  荀玉卿若有所思道:「想打敗他的人很多麼?」


  「早些年很多,近些年也不少。」秦雁淡淡道,「就好像想殺歲棲白的人也不在少數一樣,但從無人能夠成功一樣。」


  人越出名,往往麻煩就會越多;人越有錢,往往就會越忙。偏生人們最開始對權勢的熱衷,就是為了不受人欺負,為了不被人麻煩;而人們想要有金錢,也總是覺得有了錢就可以自由自在,偏生恰好相反。


  這好似是個悖論,但卻又合情合理的很。


  「看起來他好像無懈可擊?」荀玉卿聽出了秦雁的言下之意,他苦笑了聲,淡淡道,「我能從歲棲白手中偷到肉靈芝,如今看來,實在是一樣很了不起的事情。」


  「不。」秦雁瞧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偷到了東西,如今卻還沒有死,也沒有被歲寒山莊通緝,這才是一件最了不起的事。因為這代表著,歲棲白已對你低頭了。」


  荀玉卿的微笑稍稍一僵,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斂了起來,這就好像秦雁碰到扎在他心頭的一根刺,那根刺毛毛糙糙的,叫人一下子錘進了肉里,疼得荀玉卿幾乎說不出話來。


  秦雁向來最懂得察言觀色,也最知道如何體諒別人。因此他若是想叫一個人傷心難受,也是十分輕而易舉。


  「如此一說,我倒盼望著,歲寒山莊能通緝我。」荀玉卿將長發一挽,他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來,他的面容大半掩在面紗之下,秦雁看不大清楚,但倒也明白,他大概是不會太快活的。


  「這世上最麻煩的,最難還的,豈非就是人情債了。」


  荀玉卿淡淡道:「我實在是太高估自己了,把話說得太滿,總是在自討苦吃的。」他說得雖然感慨萬分,但語氣卻好似不如方才那般沉重,「不過有些事反正已經發生了,總不能把自己煩惱死不是。」


  柴小木不解的舉起手問道:「大哥哥,秦大哥,所以這個仇天跟歲棲白有什麼關係。」


  「那倒沒有什麼關係。」荀玉卿道,「隨口提到罷了,他們倆都是一樣的麻煩。」


  「那我們還是不要增加敵人了吧。」柴小木謹慎道。


  有時候荀玉卿一直在想柴小木的腦迴路到底是什麼構造,他好像總是神遊在外,無法參與話題,但是每次說話,又令人驚訝的命中准心,莫非這就是主角光環不成?

  「我倒是覺得。」秦雁笑話道,「應當叫你大哥哥往後不要再為難自己去偷東西了,他拿別人東西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


  這話自己想想也就罷了,叫人說出來,臉皮難免就有點掛不住。


  荀玉卿忍不住說道:「好了,就別挖苦我了,有那麼好笑么,說得好似咱們一個拿錢,一個殺人,一個挖坑,有哪個是個好胚子似得,算起來全都有份。眼下也別多說了,先回客棧吧。」


  「那姑蘇雙燕的情況?」秦雁問道,「小木沒能問出什麼來,你哪兒又如何?」


  「我已知道是什麼情況了。」荀玉卿神色複雜的說道,但卻對真實答案避而不答,只道,「沒什麼大事,她們二人就不必在意了。如今真正的麻煩,倒是仇天這人。」


  秦雁笑道:「你與小木將行頭一換,難不成他還追得到咱們住在哪裡不成。」


  「他還真追的到我。」荀玉卿微微抽了口氣,露出個有些可憐兮兮的假笑來,「阿雁……我這幾日怕是只能穿著女裝了,他身上有隻蛾子,那荷包上頭不知道是動了什麼手腳,竟然能追到我身上的情況,我沐浴過好幾次,料想應當不是氣味什麼的東西。」


  「蛾子……」秦雁重複了一遍,微微蹙眉道,「你說是一隻蛾子追蹤到你身上?」


  「是哩。也不知道是蛾子還是什麼蝴蝶,我沒太瞧清楚,只知道他若是想,隨時隨地可以追上來。」荀玉卿苦笑道,「不知道咱們要是跨了水,他還追不追得上來。」


  秦雁的目光忽然移到了地上,他輕輕道:「看來這封信一定很了不得,看來,江湖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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