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認與不認
汪翠蓮緊緊握著大妞骨瘦如柴的手,大妞卻站在原地不動。
「你幹啥又不走了?」
「萬一……萬一要是錯了……冒認官親……連累你和老爺……」
汪翠蓮愣住了,她沒有想過那麼多,一直以來大妞就像是家裡的一件舊擺設,沒什麼大用,丟了可惜,說是幹家務,一年到頭臨到冬天就病得起不來炕,整夜整夜的咳,有時還要她用偷攢的錢去抓副葯回來替她續命,去年冬天她以為大妞真的要死了,暗自思量要不要訂個薄皮棺材,沒想到大妞竟活了過來。
那個死鬼厭惡大妞,總想把她趕出去,可趕出去就是讓她死,家裡養了個癩皮狗都不能這樣,既然當初留下了她,就得讓她活著。
她對大妞從沒客氣過,整天丑鬼,死鬼,癆病鬼的罵,心裡煩還會打會踢,死鬼也拿她當出氣筒。
收留大妞到現在的原因,死鬼到現在也不知道……「我有個姐姐,家裡鬧災年景不好的時候賣了,她走的時候才十歲……娘騙我說是賣給人家做丫鬟,隔壁的嬸子說賣給人做丫鬟得不了那麼多錢,必是賣進窯子里了。後來有人在縣城裡見過她,已經花枝招展的滿大街攬客了,那個時候她才十二啊,我從家裡跑出去看她,她看見了我,塞給我一把糖,讓我不要再去了。我恨我娘!我一路跑到守寡的姑婆家,姑婆聽了我說的,說窯子犯了國法,帶著我去找她,可裡面的人說她因為偷錢偷吃的東西已經被打死了,他們不承認讓她出來『做事』,只說她是做丫鬟的,姑婆帶我去亂葬崗子找她,她已經被野狗刨出來啃得不像樣子了,姑婆替她換了衣裳……沒讓我看她,我只記得姑婆一邊替她擦洗一邊說造孽,讓天降雷劈死那些造孽的人!劈死我娘!劈死姓汪的一族的畜牲!姑婆是被賣出去嫁死鬼的,她跟收養的兒子媳婦說要留下我做伴,她兒子原是不應的,可我姑婆說他們要是不應,就去衙門告他們忤逆,他們只好應了,要不然……我也是被賣的命!大妞,咱們為啥托生成女人啊?當初要是有誰拉我姐一把,我姐是不是也不能死?」
汪翠蓮看著大妞的眼睛,「你要真是雷家的姑奶奶,你幫幫我,幫我鏟了那個窯子,殺了那幫畜牲,就是報了我的恩了。你若不是,咱們倆個瘋了的婦道人家,官府又能拿咱們如何?」
大妞站在那裡許久沒有說話,她忽然咳了起來,又咳又喘半天上不來氣兒。
雲雀手一抖,手裡的茶碗掉到了桌上,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兩個散失了的姑姑,父親當年發跡了,派人去尋過,派出去的人回來都說沒找見,這個時候竟然有個大姑姑……出現了?
她看向雲鳳,見雲鳳也是一臉茫然……
「她真的吃了這許多的苦?」雲雀問道,要是她沒有穿越成二丫頭雷雲雀,而是傳成了大姑姑甚至小姑姑呢?身在亂世,父母皆亡,伯母如虎狼,她又能比她們好到哪兒去?
忍冬點了點頭,「來報信兒的錦衣衛是這麼說的。」
「此人是真是假?」雲鳳問道。
「夫人說當初侯爺說過,大姑奶奶走的時候侯爺不讓走,在她手背上咬了個牙印,這跟那人說的對上了,這事兒旁人不知道。那人還說了老爺的胎記,除了家裡人外人都不曉得,夫人說十有*是真的,不過還要寫信問過侯爺,倒是那一家人,認出了大姑奶奶,說大姑奶奶雖老了瘦了模樣還沒變。」
雲鳳冷笑,「呵,他們倒是打得好算盤,咱們若是認了大姑姑,也就認了他們一家子,冒認官親被趕出京死人命,咱們家滿破拿幾十兩的銀子做燒埋錢,看在他們家死了人的份上不告他們,若是真伯祖母被趕走,他們又一口咬定是小虎把她給氣死的,父親要挨申斥,小虎別說是陪讀了,侯世子都得擼了,一輩子背個大不孝的罪名。」
「大姑姑的事若是真的,他們家哪裡是咱們家的親人!分明是仇人!」
「這世道就是如此,祖父母死了,那一家子是收養孤兒,至於產業……咱們家祖輩就是窮人,除了破家還有啥?大姑姑被嫁做童養媳也是他們『積德』,大姑姑後面被磋磨是那家人的事,他們早逃荒走了,並不知情,連父親都可以說是他自己跑走的,誰又能說什麼?就算是他們有遺棄之罪,伯母別說棄侄子就算是殺了侄子,按律也是減等之罪。」雲鳳冷冷地說道。
「依著大姐的意思,咱們……不管大姑姑了?」
「還不知是不是呢,就算是……也是個要死的人了,總不至於為了她害了小虎。」雲鳳神情冷淡地說道。
雲雀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嘴唇顫抖的看著姐姐,她從不覺得姐姐是個無情的人,現在又覺得姐姐很陌生。
雲鳳瞧著她,想到上輩子姐妹倆個也是這樣吵架對恃,是因為什麼來著?對了,為妹妹和滕鯤鵬的醜事,那個時候她母儀天下,妹妹也已經是王妃之尊,為了妹妹和滕鯤鵬的事,她沒少受人擠兌,她說要妹妹除掉滕鯤鵬,下次再找面首最好找個不起眼些的,不要鬧那麼大,妹妹也是這樣看著她,好像她是什麼冷酷無情的怪物一樣。就是那次大吵,他們姐妹徹底斷了聯繫……
妹妹幹嘛總是與那些不相干的人動真情真怒,上輩子為滕鯤鵬還好,女人總是為了情軟弱,不顧一切,這次那女人又怎麼了?她十有*是那家人找來的托兒!就算是的話,最多偷偷把她安置起來,給她衣食,讓她能安穩上路,難不成要堂堂侯府認了那樣一個女人是自家的姑奶奶?更何況認了她,小虎就要受牽連!侯府就要受牽連!
妹妹這般感情用事,做了皇后怕是要被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最後還要累國累家!
雲鳳保護家人,家人僅限於父親,母親,妹妹,弟弟,黃勵誠,沒有別人。
郭女史聽見茶杯掉在地上的聲音,掀開帘子瞧見姐妹兩個,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雲雀臉色煞白嘴唇顫抖,雲鳳神情冷淡,心知這兩人是大吵了。
「兩位姑娘……」郭女史沒叫兩人的敬稱,「依奴婢看,兩位大可不必為此事爭吵,畢竟您二位只是小輩,這樣的大事理應由侯爺和夫人定奪,您二位只需靜侯就是了。」
「父親要回京?」雲雀轉過身問郭女史。郭女史不只是個簡單的女史,她也是皇上的心腹耳目之一,搞不好也是諦聽司的人,她說的話十有*是準的。
「這個……奴婢只是猜想,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侯爺總要回京一趟,再說……他也有三年未回京述職了。」
「且等父親吧。」雲鳳站了起來,一甩袖子走了,父親多半也會認大姑姑……呵,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到最後依舊她是惡人……黃勵誠要回來了,想到這裡,她冰冷的心,泛起一絲絲的暖意。
喬承志看著跪在那裡吳興道,聽著他說著那些他早就知道的事,卻早已經神遊天外,雷家的事天下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別說是古人的律法就是這般的奇怪,現代邊遠農村一樣如此,認了那女人,他就算是輕縱也要給雷小虎記一個申斥,不認那女人……良心又何在?呵,他有多久沒想起良心兩個字了?
吳興道說完了,許久沒聽見他回應,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
「你說的這些可有憑證?」
「臣可指認那日袁首輔帶臣去見的人。」
「呵,錦衣衛副總指揮使,認得的人豈止上千?你本是兩江總督與他有干係也是平常,至於諦聽司的人,你是見不著了。」
「陛下……」吳興道跪地磕頭,「臣所說句句屬實啊。」
「你可敢於袁宏諒當面對質?」
「這……」
喬承志冷笑,想要立功自保,總要付出點代價,天下沒有站在岸邊躲干身子還想吃盡好處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只是……」喬承志把案上的一本別桃花扔給了他,「別來晚了,你自己幹了些什麼自己清楚,頭功要是讓別人立了,朕也保不了你。」
吳興道雙手顫抖的撿起書,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讓他出面彈劾袁宏諒,讓他準備一切證據,讓他做出頭鳥……
吳興道拿著書,腳步有些踉蹌的走了,江淮把記下的幾大頁紙規規矩矩的放好,不過是幾頁紙,不過是幾個人,斷送了江南幾十萬人的性命。吳興道沒作惡,他只不過是躲起來罷了,呵……
「江淮,你可有話要說?」
「陛下為何不讓臣……」
「為何不讓你出面彈劾嗎?」喬承志看著江淮,「江淮啊,你的日子還長啊。」
「陛下……」
「袁宏諒是朕的第一個首輔,門生故吏舊交親朋,不知有多少,你一個七品官如何拗得過他?就算是拗過了,平江南逆案,清除袁黨你年輕時都做了,以後要做什麼?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你啊,欠磨練,別把自己往風口浪尖上撞,你才新婚,早些回去陪新娘子吧。」
「是。」江淮心跳得厲害,得君主如此,為臣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