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哭靈
皇后是怎麼死的?瞞得了外人瞞不了宮裡人,陛下遇刺受傷,雖說傷在頭頂,陛下又拿發冠蓋住了,但一樣瞞不過宮裡人和近臣雪亮的眼睛。
謀逆殺夫的重罪啊,陛下不但不追究,反而下令依例厚葬,為的是誰?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陛下雖對太子心涼,還是想保晉王啊。
如此看來,陛下心中的儲君人選應是晉王無疑了。
可這又讓六宮的人如何安心呢?她們受了聞皇后十幾年的壓迫欺凌,好不容易要揚眉吐氣了,結果這口氣要憋在嗓子眼裡不說,還要日日守靈祭拜她。他日她的兒子登基作了皇上,還要給她加封,自己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每年去拜她。
這裡面最不服氣的人就是孟小小了,自己好不容易立下了救駕之功,竟然不許她宣揚就算了,還要讓她與諸葛文燕各領兩班,每天十二個時辰替那賤人守靈。
她本是壓不住火的,卻也知道不能不聽皇上的,陛下這人平日里在一起玩鬧,關起門來讓他下跪都成,他正經吩咐下來的事,若是耍性子不好好做,他翻臉是不認人的。
這四十天每天早出晚歸的,守靈、焚香、祭拜,一樣都不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不好跟別人發火,回宮裡來宮人們就倒了霉了,今個兒罵這個一頓,明個兒罵那個一頓,惹急了什麼話都不說上去就是一耳光,晚上還要餓飯。
眾人也曉得她氣兒不順,斂眉凈息不敢管她。
這一日雷侯府的葉氏進了宮,先拜過皇後娘娘,又與她到後面喝茶說話,孟小小這麼多天不好與旁人說的話,全都竹筒倒豆子似地跟葉氏說了。
「刺王殺駕啊,多大的罪過?她自己個兒喝了□□,眨馬眼的功夫就死了,咱們還要天天拜她,好似她有多大的功勞一般!我知道陛下是心疼晉王,心疼咱們二丫頭,可也不能這麼黑白不分啊!往後天下人知道了,不定怎麼說呢。」
葉氏再笨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亂議論,有些話孟小小說得,她說不得,「唉,也不知道二丫頭他們走到哪兒了,平安抵京了沒。」
「按道理來說,是該回來了,停靈七七四十九天今個兒都四十天了,九天之後晉王無論回來不回來,都得出殯了。要依著我說,晉王是個好孩子,比那……」孟小小伸出大姆指比劃了一下,「強多了,那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皇上到現在還捨不得殺他,只是軟禁起來,這不是給晉王添麻煩嗎?他日晉王若是坐北朝南,這個哥哥是殺啊還是留啊還是放啊,怎麼著都不對。再說了,刺殺的事兒和他無關,誰信啊。」
「總歸是自己個兒的親骨肉,他當年不這樣,您當年是不在桃源村,他原先是頂頂仁義的孩子,見了誰都笑呵呵的,當年啊,他剛生下來的時候,把咱們皇上高興的啊,眼巴眼望的瞅著他,睡覺也看,吃奶也看,躺著玩腳趾頭都能喜歡半天,跟我們說他這也好,那也好,好像天底下就沒別的孩子似的。」葉氏說完了,眼圈有些發紅,這人啊,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呢,富貴是有了,一家子人倒不像一家子了。她也恨大龍,可恨完了,總會想起他的好來,她也恨皇后,可皇后……當年是多好的一個人啊。
孟小小見她這樣,也跟著紅了眼圈,「我是恨鐵不成鋼啊,當年打仗的時候我最怕陛下出征,這一走啊,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回來的時候受沒受傷,就盼著打完了仗,一家人好好在一起過日子,怎麼如今太平了,自己人倒自殺自滅了起來呢?」
她們正說著,忽地外面跑進來一個宮女,孟小小一個眼刀嗖地扔了過去,宮女立時跪了下來,「娘娘,晉王殿下和良弓縣主回來了。」
孟小小忽地站了起來,她看了眼葉氏,她早就知道了吧?沒想到竟如此會演……這一個眼神包含千眼萬語,轉瞬既逝,眨眼間變成了眼淚,「唉呀,我的冤家,可算是回來了!」
她與葉氏都奔了出去,只見一身二龍縞素披麻戴孝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身素服的雲雀。
二龍到了靈堂前,不待宮人鋪上蒲團就跪了下來,「母后!兒子回來了!兒子回來了啊!母后!」
他連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磕破流血了,鮮血順著他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臉頰滑落,磕完頭之後,半天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哭得雙肩抖動,渾身發軟。
「孩子!孩子起來啊!孩子。」葉氏過去半跪下身子抱起他,「我的兒,起來啊!別哭了,你娘……你娘見你這樣,心得多疼啊,我的兒!」
「嬸子!」二龍摟住葉氏痛哭了起來,「嬸子,我沒娘了!我沒娘了!嬸子啊!我娘到底什麼病沒的啊!嬸子!我娘怎麼就不等等我啊!」
「你娘是急火攻心得了急病沒的,別說是你,就是你父皇都未曾見到她最後一面,好孩子別哭了啊,她現在見著你了,就安心了。」葉氏一邊垂淚一邊說道。
「是啊,好孩子,你這般哭,大姐在那邊也不得安寧啊。」孟小小也過來勸。
靈堂里一片哭聲,守靈的皇子皇女多半與晉王好,看見他哭成這樣,都圍了過來。
「二哥哥,你去哪兒了?」
「二哥哥,你怎麼才回來?」
雲雀被這些人隔住,遠遠的瞧著二龍,心裡五味雜陳,聞皇后是一直想要她命的死敵,對二龍來講卻是慈母,善惡對錯全看立場……
她瞧著聞皇后高大的牌位,心道她自盡的時候可曾知道二龍沒死?可曾想過皇帝會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厚葬她?她在想什麼?她可曾後悔過?可惜牌位不會回答這些,畫像上的聞皇后像她也不像她,慈眉善目笑意吟吟,好似菩薩再世一般,這樣的女子,誰會想到她竟有蛇蠍心腸,竟震懾六宮多年呢?
「傳晉王見駕!」
隨著太監的一聲通傳,一身縞素的二龍跟隨著太監到了紫宸宮勤政殿,正在低頭批閱奏摺的喬承志看見次子來了,放下手中的奏摺,從案頭走到他近前,拍了拍他的肩頭,「瘦了。」
「兒臣給父皇請安。」
「免禮。」他說完又拍了拍兒子的臉,眼著兒子紅紅的眼圈嘆了口氣,「去見過你母后了?」
「見過了。」
「見過了就好。」喬承志嘆了口氣,「這四十天……朕日日都在憂心你跟雲雀,可恨底下的那些人,平日里都說忠心耿耿,私底下各自肚腸,一個個心都壞了!都壞了!朕的兒子想要回京奔喪,竟要躲著他們!」
「父皇,天下定了,人心卻尚未定,若非這一路上顛簸讓兒子開了眼界,兒子恐也難懂父皇的良苦用心。」
「哦?」
「兒子曾在通州一戶農家落過腳,家徒四壁,七八口人睡一鋪炕,只有兩床被子,一家人卻異常快活,說起來原是因戰亂時一家人雖未成流民,卻也是渡日艱難,有了父皇的德政,他們家人開墾出了十畝的荒地,總算一年到頭有了溫飽,今年秋收賣了糧還攢下了些余錢,能壘個豬圈,兒子也能去念書,每日里能吃上兩頓飽飯,整個人都胖了,日子過得有盼頭了。」
「好啊,你能看到尋常百姓,才是真長進了。」喬承志說道。
「父皇,我母后可有留下什麼話來?」
喬承志搖了搖頭,「你長大了,許多事,你也該知道了。」說罷就將他受傷疑似太子謀刺,太子操縱江南官場挑動內亂的事一件一件與他說了,說到皇後為了保太子派刺客行刺的事……二龍撲通跪倒。
「父皇!兒子不信!兄長不是那樣的人!母后不是那樣的人啊!」
「別說你不信,我也是不信的,但事實如此,由不得人不信,你方才問你母后可有留下什麼話……她與朕……怕是無話可說吧。」
「父皇……」二龍摟住喬承志的腿哭了起來,「父皇,父皇您讓兒子就藩吧,兒子遠遠的走……再不回京了……」
「傻孩子!」喬承志狠狠打了一下兒子的後背,「朕若是想要讓你就藩,豈會打落牙齒和血吞!朕的江山……要指望你啊,傻兒子!」
「父皇,兒子……兒子……兒子不配啊。」
「你不配!還有誰配得上朕的江山?」嫡長繼承製傳承千年,自有道理,頭一條道理就是減少流血,喬承志現在也是十幾個孩子的父親了,過去看什麼九龍奪嫡看得是熱鬧權謀,如今想來夜不能寐啊!二龍這個孩子厚道善良,又身為嫡長,繼位理所當然,他繼位會最大程度的減少流血,讓他的兒女都能平安,至於政治上幼稚,教就行了啊!再說,他死前怎麼也會把架子替他搭好,內閣首輔制,那怕台上坐得是個痴獃,江山也能無憂,何況二龍不是痴獃!還有一個雲雀在後面輔佐……這也是他思來想去,把被妻子背叛的羞愧和仇恨全都壓下去,粉飾太平的原因。
「父皇!」
「男子漢大丈夫,哭哭涕涕的像什麼樣子!」喬承志抱扶起兒子,替他擦去眼淚。
「父皇!兒子想要去看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