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大隱
比起已經平定多年,人民安居樂業的北方,南方卻是戰亂連連,今個兒是大康朝,明個兒是大齊朝,后個兒又被大齊朝的什麼王給佔了,大后個兒又成了大齊朝的地盤。
打仗的時候不算可怕,畢竟大康朝也好、大齊朝也好,打著的都是正統旗號,輕易不傷百姓,可怕的是打完仗之後被打散了的亂軍,到時候穿什麼衣裳的都有可能是為匪,洗劫村莊、城鎮的事層出不窮,富人尚能關門閉戶花錢買平安,窮人只能盡量往城裡躲,往北邊投親靠友。
眼下川蜀平定了下來,大齊朝連連頒令讓離藉的百姓還家,聽說大齊朝不收人頭稅,只收地稅,墾荒不但五年不收稅還貸種子糧,很多百姓開始陸續踏上回家的路,畢竟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哪裡都不及自己的家鄉好。
也有人聽說了北邊的繁華百姓的富庶拋下一切往北邊去的,畢竟南邊只是暫時平定……
還有一些因江南的動亂背景離鄉的,也因為朝廷的赦令踏上回家的路。
長江邊上的港口出奇的繁忙,運糧食物資的軍船、商人的貨船、運人的客船川梭不停,一身布衣藍布包頭的雲雀與做婦人裝扮的郭女史互相攙扶著跟著人流往台階下的港口走,她轉過身,狀似不經意地看著後面的一輛滑桿,二龍坐在滑桿上,做富家少爺打扮,貼著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假鬍子的小祿子扶著滑桿,還有幾個心腹的侍衛也做家奴打扮跟在後面,雲雀帶著的四個宮女也做平民家丫鬟的打扮跟著。
不遠處一個戴著寬大斗笠蓋住頭臉,穿著滿是補丁的僧袍的滕鯤鵬注視著這一行人。直到他們平安上了船,這才晃晃悠悠地也上了船。
到了開船的時辰,船老大高聲喊了一聲:「起錨開船啦!」艄公撐了一下碼頭上的巨石,客船駛出了碼頭。
從川蜀往江南去,是順流而下,船要輕快得多,過了一個多時辰,已經前後不見船,唯有滔滔江水為伴了。
雲雀尚好,自幼進宮的郭女史卻有些不適應船艙里的環境,這裡太臟太亂了,男的女的混坐在一起,雞鴨鵝狗的臭味兒跟魚臭味兒混合,她們倆個女人單獨出行,周圍人的目光裡帶著些許不善。
「忍一忍,到了武漢咱們就換船了。」雲雀小聲說道,所謂從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做了十幾年的大貴族千金,這種平民的出行方式確實考驗意志力。
二龍他們坐得是頭等艙,在雲雀他們上面,在艙里能聽見二龍隱隱地咳嗽聲,他的身體被高燒搞壞了,得慢慢的養才行,這也註定了他們不能坐太久的普通客船。
就在此時,忽聽外面一陣喧嘩,一陣煙味兒傳進船艙,不一會兒做和尚打扮的滕鯤鵬進來了,坐到雲雀旁邊,「前面不遠葉伯府的官船著火了。」
「船上人的呢?」
「有人看見江上漂著死屍。」滕鯤鵬沒有仔細講下去,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雲雀深吸了一口氣,她雖沒見過撐船的那些人,但也曾聽他們唱過船歌,聽他們講過要帶什麼特產回家,看電視劇的時候可以把那些死了的路人甲npc不當成一回事,甚至會吐槽死得不真實特效太假,到真人身上,她只覺得一陣的揪心,「另兩路人呢?」
滕鯤鵬搖了搖頭。
客船行至武漢,一行人下了船,大家都聽說了官船的事,沒有人說話,只是靜悄悄地在一間不起眼的客棧落了腳,換了衣裳,雲雀跟二龍被安排到了一起吃飯,兩個人默默無語,整頓飯吃得異常安靜。
「我要做皇帝。」二龍說道。
「我知道。」身為唯一的嫡子,不做皇帝只有死,做為岳家的雷侯府和做為未婚妻也是一樣,他們早已經沒有了退路,政治鬥爭就是這樣的殘酷,不是你說你退出就能退出的。
「對不住了。」二龍說道。
雲雀握住他冰涼的手,沒有說話,要說對不住,也是她和姐姐對不住二龍,為了自己的仇,她們搞死了太子和皇后,逼得上輩子做了一輩子太平王爺的二龍只能走上險途,可這話她不能說,她一輩子都不能說。
篤篤篤,門被敲響,雲雀想要放開二龍的手,二龍卻緊緊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進來。」
滕鯤鵬看了一眼兩人相握在一起的手,就將目光放到了二龍的臉上,「殿下,晉王殿下的車駕儀帳在三丈崗被包圍,無一人生還。」
二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是誰做的?」
「是歐陽琢的人。」
「船呢?也是歐陽琢的人?」
「船是被水匪打扮的人劫的,歐陽琢的人不會喬裝打扮。」他們八不得世人都知道晉王殿下被歐陽琢的人劫走了,怎麼會扮成水匪。
是有人不想讓二龍回京……皇后倒了,那些宮裡被皇后壓得死死的牛鬼蛇神,果然開始興風作浪了。
「咱們什麼時候走?」
「明日凌晨上船。」
「這次的船家可靠嗎?」
「是我的一個舊相識經商的船隊,每月都會往返武漢和金陵。」
「多謝了。」二龍說道。
滕鯤鵬深施一禮,關門離開。
「咱們走。」二龍站了起來。
「什麼?」雲雀看著他。
「咱們倆個,換上平民百姓的衣裳,隨便租一輛馬車從陸路走。」
「你信不過滕鯤鵬?」
「諦聽司不可信,他的舊相識,也許就是諦聽司的舊部,歐陽琢經營南方多年,在儀帳那裡找不到我,又聽說官船是空的,必定會動用諦聽司里的暗線,坐船已經不安全了。」
「可是你的身體,怎經得住車馬勞頓?」
「應是能經得住的。」二龍笑道。他忽然挺直了腰板,臉上的病容減了許多。
「你……」
「我的傷早就養好了,毒去了之後早無大礙,餘下的只不過是皮外傷。」
雲雀點了點頭,不管怎麼樣,跟著二龍走就是了。
隨便登上一艘離港的小客船,到了陸路之後,隨便指一輛馬車租妥,車行一里之後,又換乘另一輛馬車,之後又坐船,要去哪裡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就這樣兩個人一直繞行到宜昌,在本地最大的客棧落腳,打聽北上的船期。
店小二見他們一對年輕男女,衣著樸素,臉上帶著笑,卻無年長的人陪伴,以為是私奔出來的,帶著笑指著不遠處的港口,「你們只管坐大通商行的船好了,船老闆跟我們東家是本家,昨個兒還說返程帶少了貨,空了客艙,預備捎帶些人。」
「多謝。」雲雀遞過去十幾個銅板,「麻煩預備兩碗米飯一份肉菜兩份素菜。」
「用不著這麼多……」小二笑道。
「餘下的算是小哥您的。」
「謝啦。」
二龍瞧著她直笑,「原來沒見你這麼會說話。」
「那下次你說好了。」
過了一會兒,小二上齊了菜,忽地門外進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一身富貴氣派的男子,男子身量看著不高,氣勢卻極盛,按現代人的話說氣場兩米八,穿著杭綢暗綉翻海雲中龍的披風,頭上戴著白玉冠,腰纏玉帶,一看就是個豪客。
進了客棧四下看了看,直奔二樓而去。
雲雀瞧著他,覺得有些眼熟,看了眼二龍,忽地想起陛下的歐陽家血統,歐陽家的人生得都好,眼睛圓長,眼尾上挑是這家的家族特徵,不能說是長成這樣的都是歐陽家的,但歐陽家的人站在一起看眼睛,絕對都是一個型號的。
而且這個人還跟自己家的那位郡主姨娘迷之相似……
二龍也是眉頭緊皺。
「怎麼了?」雲雀問他。
「歐陽琢。」
「真是他……」
「我見過他的畫象,畫象旁還說他隨身常戴著萬字鏤空赤金香囊球。」
「他怎麼會在宜昌?」宜昌說起來已經是大齊朝的後方了。
「膽大包天吧。」二龍說道。
兩人正說著,一個戴著寬大斗笠的僧人走進了客棧,二龍和雲雀同時呼吸一窒。
僧人摘下僧帽,露出極俊美的臉來,他看見兩人之後,略挑了挑眉,像是沒認出來兩人一樣,拾階上了二樓,他是來見歐陽琢的。
過了許久,他又從二樓離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雲雀知道,滕鯤鵬默認二人單獨離開的事了,諦聽司已經不安全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原本預備好要乘坐的商隊的船,被一夥水匪劫了,幸虧滕鯤鵬為找兩人沒有上船,所有的人才安然無恙……
至於滕鯤鵬找歐陽琢是為什麼,沒人問,滕鯤鵬也沒主動說起過。
又過了許久,歐陽琢從二樓走下來,他環視著整個一樓大廳,不經意地與二龍目光相對,又不經意地將視線滑開,這是兩人一生中唯一一次見面。
歐陽琢走後,雲雀和二龍也離開了客棧,他們沒有坐夥計推薦的船,而是去成衣鋪買了兩身豪服,包了一艘船,順流而下到了金陵,在金陵又以大豪商的身份包了另艘船,往京城去。
有時候高調也是低調,沒人想到神秘消失的兩個人,忽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現了,穿金戴銀使奴喚婢,前護后擁。
他們能這麼順利的走南闖北,全靠了雲雀愛收集錢的癖好和大齊朝遍布大江南北的票號,二龍時常看見雲雀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張銀票來,用錢將事情快速擺平。
一路上他們聽船家講,晉王失蹤啦,魏侯爺急馳進京解釋啦,太子瘋啦……最近長江不太平,水匪放著商船不劫喜歡劫客船啦……船的名字都極耳熟……
兩人往往都是互視一眼,不做評論。
京城,在京城的時候你會覺得京城有些煩,人太多,車馬太多,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群的人,吵吵雜雜紛紛擾擾,離開京城之後,你會發現異常想念京城。
雲雀抬頭看著京城的城門,心潮澎湃,卻也有些近鄉情怯,又要躲避追殺,又要加緊趕路,這一路上只有他們倆個人,彼此照顧,回了京城……他們倆個身邊又會多很多不相干的人……
「我們其實可以就此消失,再不回來。」二龍握緊了她的手說道。
「不,我們得回來。」躲是躲不了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