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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仁善

  紅泥小火爐,綠蟻新培酒,就算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早了些,僕人們依舊及時拿出了主人需要的器具,在宜園碧海中的觀漁亭準備了酒宴,方便主人和他高貴的客人觀景聊天。


  主人姓史,名琰,父親是忠肅侯史江,宜園離大明宮極近,天氣晴好的日子,站在最高處恰好能看見大明宮最高處海清河晏的全貌。


  史琰是史江的長子,也是已經欽定了的侯世子,不同於他的渾人弟弟,史琰為人聰慧,智計百出,是年輕一輩勛貴子弟中頂頂出色的人物,太子與他相交莫逆,兩人如親兄弟一般,今個兒史琰設酒宴,宴請的就是太子和幾位與兩人交好的名士,這幾個人無一不是文人出身,有些已經入了翰林院,有些得了舉人的功名,在京中備考,還有一個自稱不喜功名利祿,不肯回家被父母嘮叨取功名,說要去暢遊天下,卻在京城這個大染缸里閑逛,其中就有太子洗馬凌雲鵬。


  這些人坐在一處就算說今年雪下得早,多半也是說冰雪壓碧樹,風景真好。


  說起時政,抱怨的卻是天子不敬仕人,與民爭利,「我父親來信說家裡的四十間米鋪關了十間,預備年後再關兩間,生意不好做啊,糧食收價高,賣價提不起來,若是賣得稍貴了,人家就說你看國營的糧鋪才不過三十文一斗,你這裡怎麼賣五十文,賣得賤了又不划算,稅官查得又緊,只有關張了事。」說話的這位是孟舉人,家裡是山西巨富,除了米鋪原先在大康朝的時候家裡還販鹽,說起鹽被徹底「官賣」不說,還「賤」賣,更是一把辛酸淚,國營米鋪不光賣糧還賣鹽和油,尤其是鹽,價格只比私鹽貴一文,質量卻是官鹽的,他們也只能跟著執行什麼「朝廷指導價」,要命的是稅官查得極嚴,過去能靠賄賂私逃稅款,現在是想都不要想,官員要錢更要命,聽說他們手裡的鹽引過期了,朝廷不打算再發給私人鹽引了,這簡直是刨他們家祖墳。


  「我聽說江南那邊也是怨聲載道,聖上征南,原說不動民間分毫,可後來又派人調前朝稅單,用一百多個帳房做什麼「表格」,一筆一筆的算稅,往鹽商家裡送催稅紙,說一個月內補全稅款不收滯納金,若是一個月內補不齊……翻倍補交,很多人家傾家蕩產補稅,還有一些實在交不出來的,被抄了家。」凌雲鵬說到這裡眼睛有些紅了,他也是利益受到巨大損失的,他妻子家裡就是做鹽商的,雖說挺過了這場風波,但也是傷筋動骨,他家裡還因為私藏土地被查,妻子那個時候正懷孕,內外交攻之下小產了,流下一個成了形的男胎,到現在還在家裡養病。


  「你們現下說這些有何用?」那位自稱想要遊歷天下的浪子吳書卿端著酒杯笑道,「我聽說皇上過了年還要有大動作,到時候不知道是誰家哭呢。」


  「哦?」史琰挑了挑眉,看了眼從頭到尾不說話的太子,「殿下,可有此事?」


  「內閣為這事兒開了一個多月的會,我也去過兩次,懸而未決。」喬繼業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曉得父親向來乾綱獨斷,內閣若是助力父親自然聽內閣的,內閣要是真想阻止父親做什麼事……父親寧可換一批人做閣老,也不會聽憑內閣擺布。


  「太子,我們這些人對太子都是無論不談,掏心掏肺,願為太子肝腦塗地,太子為何不信我們?」吳書卿道。


  在座的這些人,除了史琰是勛貴子弟之外,無一不是巨富、豪強之子,家族裡的繼承人,他們與太子親近,自然是有家族意志在裡面,聖上對巨富豪強太苛,對士人太苛,對世家太苛,性格也太古怪太難討好,你說他愛美女,真送個美女進宮,受寵一些時日,聖上也就丟開手去喜歡別的美人了,真正榮寵不衰的,只有那些早年跟著他已有份位的,豪強手裡的美女再多,也架不住這樣填坑。


  辦法想盡,事情做盡,唯一可想的,只有皇上已經四十多歲,太子卻正年輕,不管皇上再怎麼折騰,只要太子是站在他們一邊的,他們的漫漫長夜總有天亮的時候。


  因此他們支持太子,確實是掏心掏肺不遺餘力。


  太子看了吳書卿一眼,心道若非你是世家中的吳姓長子嫡孫,就沖你向來對孤的不恭敬,我就該結果了你,可怎麼辦呢?還用得著這些人,別以為太子不缺錢,太子很缺錢,太子要維持體面,要收買人心,要孝敬皇后,討好后妃,要對弟弟們好,以後成婚了,要錢的地方更多,更不用說這些人家裡都可稱一方諸侯,大康朝倒了,這些豪強還在,天下大亂時,這些豪強為了「自保」募集的兵勇還在,在地方上勢力不小,他需要這些人,「此事滋事體大,還是聖上發了明旨之後再說。」


  他暗示得很清楚了,皇上確實要發明旨,再次觸動這些人的利益,「只是聖上這幾日身子不好,沒……」


  他話剛說了一半,只見他的心腹太監喜來與不遠處的一個太監在打眼皮子官司,「喜來,你在往哪兒看呢?」


  「回太子的話,方才瀛州的福來過來了,說有要事要稟報太子。」


  「哦?」喬繼業挑了挑眉,「你過去問問他有什麼事。」他說罷搖了搖頭,「這些個奴才,想來是母后那邊問我在何處,有沒有喝酒,唉,總要打發回去才是。」


  喜來過去與福來說了幾句話,皺著眉頭回來了,在喬繼業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喬繼業臉上一開始還掛著輕鬆的笑,後來笑容越來越僵,到最後只剩假笑了。


  喜來說完之後,喬繼業哈哈大笑,「原來是此事,你跟福來說,孤馬上回去。」說罷又輕鬆地對眾人說:「今日的酒正好,可惜孤宮中有些瑣事,要走了。」


  眾人起身恭送喬繼業,他走之後,眾人都圍住了史琰,太子那表情分明就是有事,難道宮中有什麼變故?

  喬繼業冷著臉上了馬車,將福來和喜來召進車中,「父皇真的是一下早朝就召集內閣開會?還把良弓縣主請去了?」


  「奴才不敢撒謊。」福來說道。


  「知道他們是說什麼事嗎?」


  「早朝的時候各地奏報雪災……」


  「這事兒我知道,我還叫人擬了摺子預備賑濟。母后也說要捐脂粉銀子開粥產施舊衣。」


  「內閣開會沒怎麼議賑濟的事,都說來年要種什麼,怎麼給農人種子,說來說去有人不信玉米不怕旱不怕凍,還有人不信來年會冷,覺得是皇上想要強行在山東、山西、湖南、湖北、陝西廢小麥改玉米……皇上就說請良弓縣主來,良弓縣主說種子不夠,但答應開年開春貸給農人。」


  「哼!如此大事,竟不叫孤這個太子,反而叫了良弓縣這個小丫頭片子!她知道什麼?不過是個小姑娘,靠著手裡有幾個好莊稼把式,拿著海外販進來的種子就說是良種,父皇竟要廢麥田改玉米田?真是暈了頭了。小時候看她是個好孩子,大了怎麼心這般大,這般不守婦道,雷侯爺也不管一管她!母后怎麼說?」


  「皇後娘娘自是生氣,后又說聖上既然如此心繫雪災,咱們就更應該做出個樣子來,她請太子回去商議,想要讓太子和晉王一起親自施粥,安民。」


  「晉王?」


  「是啊,晉王一大早就開始跟魏孝賢張羅這事兒呢。」


  「真是胡鬧,不過一場薄雪罷了,誰家裡沒有幾日的存糧,現下雪都化盡了,他開什麼粥場?不怕鬧笑話嗎?」在他看來,就算各地都報了雪,也不過是太陽出來一曬就化的雪,有什麼大不了的?小麥凍死了,來年再種別的不就完了嘛!種春麥又有什麼關係?

  天陰沉沉的,冷風一陣一陣吹過來,雨不知何時又變成了雪,道路更加泥濘濕滑,官道上泥坑處處,一陣顛簸之後,喬繼業扶著車窗大罵,「怎麼趕車的?拉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太子。」福來勸道,「殿下,他不過是個奴才,你若是生氣,打死十個八個的能讓您消氣也是值的,只是此處是官道,皇上又……您千萬以大局為重。」


  喬繼業低下頭,許久沒有出聲兒,過了一會兒道,「是孤一時氣急了,說了句氣話,福來你快去看看他們有沒有真打人,若是打了趕緊派人送去醫館治傷。」


  「是。」


  「來人,往北城去,北城多是窮苦人,咱們去看看有沒有人家的房子被雪壓塌,有沒有人凍病了,再叫人去買糧,孤要親自熬粥。」


  「是。」


  京里不到一日就傳出太子大仁大義,風雨里在城北親自熬粥、施粥,見有人家裡的小童穿著單薄凍得直哭,還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小童避寒,又親自出銀子讓災民住客棧,實在是難得的仁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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