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爭執
大姐經常戴五鳳掛珠釵,頭上的金蓮釵倒是頭一次見,工藝很好很繁複的樣子,光看這一根釵就能看很久很久,姐姐還真的是經常能找到很好的東西的樣子呢……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雲鳳簡直拿這個妹妹法子了,兩輩子,兩輩子都是這樣,大大咧咧的,看起來很精但時常會犯傻,這次果然又犯傻了,她真的是上輩子——不對,是上上輩子不知做了什麼孽才會攤上這樣的妹妹外加那個怎麼管教都瞧不出一點聰明相的傻弟弟。
「聽見了,姐姐是來接我回家的。」二丫頭總算移開了盯著姐姐髮釵看的目光說道,「我昨天就讓滕指揮使給家裡去信了,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裡和靜貞玩幾天,靜貞——就是剛才那個尼姑,姐姐看見了吧?跟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呢……」
「看見了。」雲鳳忍不住掐了二丫頭一把,這丫頭,就應該趁她還小知道畏懼的時候多打她幾回,把她打服,到現在掐一下打一下她根本不當一回事,「你這丫頭,傻不傻?傻不傻啊?喜歡跟靜貞玩把她接家裡玩啊,家裡那麼大的地方,隨便指個地蓋個尼姑庵你養著她玩啊!」
「姐姐,你不認得靜貞了。」
「不認得。」
「她就是替我出家的女孩。」
「那又怎麼樣?」
「她……」
「我知道,你定是又犯了你那個愛可憐人的毛病,小時候你就喜歡可憐旁人,帶回來一個吳舉人,害得我們大家都不能去河邊玩,還要去上學。」
「吳舉人是多好的人啊,聽說他現在已經做到了知府,做事勤勉踏實,聖上贊他是個實心幹事之人。」
「你不知道吧?他女兒找到了他,他隨手扔了幾兩銀子就把女兒趕出門,說女兒敗壞門風之類的。你也是讀過書的,豈不知管仲評易牙:『人無不愛子,子尚不愛,焉能愛君。』當時世道紛亂,她女兒也是身不由己落入流寇之手,不知受過多少折辱好不容易活下來了,尋到自己富貴了的父親,父親卻翻臉不認人,如此狠毒無情之人,說清廉也有限,說忠君更有限,你啊,救了個奸獰小人。」
「姐姐是怎麼知道的……」
「這件事誰人不知?只有你覺得自己聰明,卻整天只知道刨地,兩耳不聞窗外之事,你我這樣的身份又都不是小孩子了,豈能不知人□□故京中風物?」
「這個……」
「還有啊,那個靜貞,本是小門小戶家裡的女兒,進了尼庵之後,咱們家金山銀山的養著,拜了掌寺的主持為師,又有自己的院子住,還有小尼姑伺候她,哪裡有什麼苦楚?要我說是天大的福氣才是,你倒好,偏似欠了她什麼似的。」
這就是雲鳳和二丫頭最大的不同了,雲鳳始終是高高在上的,除了有限的她看得起並在意的幾個人她會全力照顧,同階層的人她會花心思交往,普羅大眾在她眼裡是螻蟻一樣的存在,她固然不會閑著無聊去踩螞蟻,更不會去關注螞蟻的生活跟它們的想法,偶爾會做一些「善事」一是出於心情好,二是為了博名。
二丫頭則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完成從鄉下丫頭到豪門千金的身份轉換,她對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避則避,避不開的時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總會站在普通人的立場去想問題,雲鳳視普羅大眾為螻蟻,雲雀卻認為自己是普羅大眾。
一隻是天上飛的神鳥鳳凰,一隻是自由自在林間飛翔的雲雀。
「她……小小年紀伴著青燈古佛,能算是好么?」
「這就是為女子的命,多少女子寧願與靜貞掉個個兒,別說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兒嫁為人婦,上侍奉翁姑丈夫下侍奉兒女,還要與妯娌勾心鬥角,熬啊熬的兒子娶了媳婦自己成了婆婆才算是勉強熬出頭,青春年華就這樣眨眼間沒了。這才是好年景的事,荒年景多少人都是先賣女后賣妻,實在不成了才賣兒子,你聽說過有人典妻典妾嗎?你聽說過有女嬰生下來就被扔糞桶里嗎?靜貞是脫離苦海,掉到福窩裡了,曉得嗎?」
「姐姐……」
「你以為咱們這樣的身份嫁人就能舒心一輩子嗎?也就是做姑娘的時候快活幾年,嫁了人要操心男人,操心公婆,還要提仿小妾,沒小妾人家說你善妒,小妾太多人家說你管不住男人,生了兒子你是功臣,沒兒子你就得善待庶子,男人犯了事,女人什麼壞事也沒做也要跟著受牽連,嫁人……無非是從一個籠子挪到另一個籠了罷了。」
「姐姐,你怎麼這麼多感慨啊。」二丫頭眨著眼睛問道。
「滾蛋!」雲鳳一推她的額頭,「總之啊,你跟我回家!」
「不回去,這裡好。」
「好什麼啊!深山野外的,白天看著香火鼎盛,到了晚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尼姑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真出了事,那幾十個錦衣衛再加上咱們府里的侍衛,能頂什麼用?」
「護我平安總是成的吧?」
「護你平安?我問你,這個時候藏經閣著火,你派不派人去救?有一夥賊人闖進來了,亂殺無辜遭蹋尼姑你讓不讓人管?你身邊有多少人夠你分派的?到時候你豈非是任人宰割?更不用說此處山門大開,白日里混進來一個香客,偷偷在水井裡扔下一包□□,又有誰知道?世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這個……咱們家裡不也是……」
「咱們家深宅大院不說,家裡有侍衛護院家丁錦衣衛,真出了什麼事,銅鑼一響多了沒有,城裡捕快、巡城的兵馬上千人馬總能湊齊的,更不用說夜裡宵禁,外人無人敢胡亂走動。實在不行了,咱們家還有藏人的暗室,到時候大家往暗室里一藏,別說是外人胡亂闖進來,改朝換代來了還能抵擋一時呢。」
「姐姐!」
「聽話,跟我回去。」
「不。」
「傻丫頭,你跟我說,你是不是想要替滕鯤鵬做誘餌讓他多抓幾個內奸多立些功勞……」
「那……」
「支支吾吾的做什麼?」
「姦細與國不利……」
「呸!與國不利的事多了,咱爹都沒有什麼那麼大義凜然,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雲鳳伸腳踢她,死丫頭,這麼蠢自己七歲的時候撞傷頭想到前世的事情時,就應該趁她不注意直接把她扔井裡去,自己好能清清靜靜的多活幾年。「女孩子的名節何等要緊,你覺得你自己現在得了個活神仙的名聲,是什麼好事嗎?誰家敢娶你!誰家敢娶你!更不用說南邊傳你是九尾狐妖,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京里一些愚婦都信了!都信了!蠢貨!大蠢貨!你就不能借別人的名做事!你就不能借別人的名啊!蠢材!真正的蠢材!這次要是有賊人闖進來了,殺了你是小事,辱了你的名節,你這輩子就真毀了!真毀了!你繁育多少良種,人家記得的還是這件事!還是這件事!」氣死了!氣死了!
「姐姐……」二丫頭絕少見到姐姐的這一面,姐姐一直很冷淡,對誰都不關心不在乎的樣子,就算是她生病的時候忽然宇宙暴發了一些,讓她看出了姐姐的詭異之處,姐妹倆個第一次交心,她們還是同樣的各種淡然,不,應該說是隔得更遠了,頭一次見姐姐這麼多話,這麼生氣。「姐姐,上輩子……我沒少讓姐姐操心吧。」
「住嘴!你給我住嘴!」雲鳳瞪著二丫頭道,「早知道你這樣,當初真該趁娘不在掐死你。」
「姐姐!」二丫頭摟住姐姐的腰,「姐姐其實很疼我啊……」
「滾遠點!滾遠點!」雲鳳罵著讓二丫頭滾,卻沒有硬掰開她的手。
靜貞一個人低頭走在石徑上,再往前轉個彎就是她住的小院了,可她卻不想回去,總算看見那個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縣主了,縣主梳著繁複的髮髻,穿著華麗的衣裳,有一群的丫鬟婆子圍繞著,瞧著她的眼神滿是好奇和憐憫。
有什麼可憐憫的呢……
她抬頭看了看天,無非是拘在尼庵里,整日念經拜佛茹素見不到父母罷了……
她在路邊的條石上坐了下來,隨手扯了根柳條亂編了起來,這棵柳樹應是放生池旁那個柳樹老祖的子孫後代,約么著也有上百年了,九月里柳條發硬,不像春天的時候那麼好擺弄,可正合適編柳條筐,娘嫌外面賣的不精緻,閑來無事總會編幾個好看的擺在屋子裡盛東西。
出家什麼的,她沒什麼好怨的,只是想娘了,不知道這些年娘是怎麼過的……
「你出家幾年了?」一個男聲遠遠地傳來。
「十幾年了。」是妙淳的聲音。這男人應是誤闖進來的,妙淳為何不叫人或避開,反而與他相談了起來?
「你現在有十八歲沒有?怎麼就出家十幾年了?」
「家裡窮,孩子多,我爹娘信佛不忍心讓我走糞桶,就將就著養大送到了尼庵里,說是尼庵里比家裡強。」
「你覺著呢?」
「是比家裡強些。」
「不寂寞?」
「出家人六根清靜,哪裡來的寂寞。」
「我看不一定吧……」
妙淳為何要跟這人糾纏這麼久?聲音怎麼沒了?靜貞起身,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了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秀才常服的男子正摟著妙淳親嘴,妙淳竟是緊緊摟著那男人的……
「啊!」她尖叫了一聲,拚命地向遠處跑。
「是我師姑!快!快攔住她,她若是告訴了我師父,我可不能活了!」
那男人向靜貞的方向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