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碰瓷
她是永安縣主,她的外祖父是皇帝,外祖母是淑妃,祖父是閣老,父親是當世有名的風流才子,她剛滿周歲就被封為縣主,她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生來高貴與眾不同,算命的也說她生而不凡,榮華富貴一生。
可惜算命的沒有算到國運日頹,國祚已盡,連帶著她這個金枝玉葉,皇室貴胄也再不能在錦繡堆里過完一生。
她閉了閉有些酸澀的眼睛,抬頭繼續看著花園一角露出來的屋檐,那是纖雲苑的屋檐,是父親親自畫了圖,母親請宮中的匠人修造來給她居住的,她最喜歡在天寒的時候吹哈氣在價值千金的玻璃窗上畫畫,每天早晨起來,攏著被子躺在床上看窗上的窗花凝成了個什麼圖,是竹林呢,還是房舍,有一日窗戶凝出了一個漁翁的樣子,喜得她叫所有人來看……
「縣主,天寒了,關上窗吧。」丫鬟小聲說完,伸手就來關窗,這個院子的窗是用雪綾紗糊的,一旦關上,屋子裡就黑洞洞的暗極了,她討厭這樣的窗紗,比討厭監獄裡面漏風的破紙窗還討厭。
「不!我要看會兒景。」她惱怒地打了一下丫鬟的手。
「縣主……」丫鬟向後退了一步,有些微怒地瞧著她,這人實在太難伺候了,小小年紀不是整天陰沉沉的不說話,就是看著什麼地方笑,好像在算計著誰。她若是正經的主子也就罷了,偏是什麼前朝的縣主,因為喜歡郡主寄居在這裡,卻沒有郡主那般的和氣,不倫不類什麼東西!難怪她來伺候她,眾人都說她沒前程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嬤嬤!掌她的嘴!」縣主眉頭緊皺地怒道,原先她是不在意下人們的,在很多時候下人在她眼裡是不存在的,可是經歷過起落的她太懂分辯旁人的眼光了,這個丫鬟對她分明是鄙視和惱怒。
鄭嬤嬤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縣主的丫鬟本來就不好找,真把這個丫鬟打了,明個兒她就稱病不來了,自從有了張宮女和同福,夫人對府里的掌控越來越強了,攆走了這個,下一個不定什麼時候送來呢。這個縣主……實在是麻煩!
「縣主,屋裡黑洞洞的,想是您看錯了,再說……她關窗也是為了您好,這天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雪,還是早些關窗的好。」
「你!」縣主指著她剛想叱罵,想到自己寄人籬下還需鄭嬤嬤關照,也只得忍了,只能在心中暗道,待到復國的那一日,定要將這起子不忠不孝的勢力小人全都誅九族。
「縣主,老奴這次來是想問您,信寫好了沒。」
「早就寫好了。」縣主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信,「你真能把信交到我父親的手上?」
「那是自然。」
「我來府里也有些日子了,南朝行館的人為何沒有一人來問我?」南朝行館是前朝也就是南朝在帝都的行館。
「這……」鄭嬤嬤會說駙馬爺到了香風熏得遊人醉的南朝就沉迷風月,在秦淮河邊的大宅院里重建了百花園,日日醉卧美人膝,根本沒在意過縣主嗎?她會讓縣主寫信,也是為了能讓駙馬振作一些,多為平逆復國出力啊。「駙馬正在練兵,怕是未曾聽聞縣主……」
「他不喜歡我,他覺得我越長越難看,越長越不像他了,他更喜歡三姐姐,三姐姐長得美,能歌善舞……尤其是母親不聽他的勸阻沒有跟他一起走,而是帶我進了宮,我上了母親的馬車之後,父親殺了本來預備給我的馬車的馬……」縣主低下了頭,「不過母親說了,父親無須喜歡我,他只需尊重我就好。」
「縣主,駙馬看重的就是您。」鄭嬤嬤心道長公主跟駙馬不對付也不是一兩天了,駙馬因為縣主選了母親而對縣主心生嫌隙也是尋常,只盼著這封信……
她們正說著呢,門外傳來通傳聲,「雷二姑娘特來拜望縣主。」
二姑娘?鄭嬤嬤心道這丫頭看著大大咧咧,實則是個頗有心計的辣貨,她來縣主這裡做什麼?「縣主,二姑娘可常與縣主來往?」
「她這是第一次來,我從沒見過她。」縣主面帶疑惑地道,「請她進來吧。」
「不用請了,我來了。」雨絲掀了帘子,二丫頭自己進來了,她今天穿了件緙絲大紅描金織寶相花面子,銀鼠裡子的對襟襖,白底紅花緙絲面子海狸皮裡子的皮裙,小羊皮靴子,頭也難得的梳成了雙丫髻,金纏玉繞華麗至極,什麼金項圈,金響鐲,鑲著蓮子米大小天然海珠的繡鞋,她自己覺得自己個彆扭的像珠寶展示台,古代聖誕樹,活動在旁人眼裡卻是富貴極了,在縣主眼裡八成就是窮人乍富各種得瑟了,誰能想到她是為了替自己的丫鬟撐面子才這般折騰自己個兒呢。
縣主瞧著她有些驚訝,早知道暴發戶的女兒都是這般的,真見著了還是……這不年不節的穿這麼一身不說,天才剛剛冷,就捂了這麼一身出來,是誇富呢?她抿了抿頭髮,「鄭嬤嬤……這位是……」
「給二姑娘請安。」鄭嬤嬤心裡也奇怪著呢,二姑娘向來衣著樸素,不要像小子一樣滿府的亂竄,穿條裙子侯爺都能誇讚半天說女兒規矩懂事了,今個兒這是衝撞了哪路神仙啊?「縣主,這位是二姑娘……」
「縣主?」二丫頭一側頭,「您是喬家哪位姐姐,我怎麼沒見過?」她說得全都是刺人的話,誰不知道當今聖上是流浪要飯的孤兒出身,一家子都死光了,皇上登基追封三代的時候自己個兒都想不起來父母的大號,更別說是兄弟姐妹了,哪有什麼宗親啊。
「客居民女郭玥給二姑娘請安。」郭玥這幾個字說得慢之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刀一樣的刻在她心裡,屈膝行禮時,膝蓋都是顫的。
「哦,原來是郭家的姐姐……」二丫頭輕輕點了點頭,並未回禮,「我今個兒來呢,是有件事想要麻煩姐姐。」
「民女客居於此,凡事聽憑姑娘吩咐。」
「我呢,有個丫鬟叫展眉,有一日她走在花園子里,不知道被哪個潑婦給推倒在玫瑰花叢里了,還上去踩了幾腳,聽說縣主那日也在花園,我特意來問問縣主可曾看見些什麼?」
縣主一愣,她沒想到竟然是那個叫展眉的告了她的狀,二姑娘這是來替自己的丫鬟出頭找茬來了,她神色一肅,「展眉不知尊卑衝撞了我跟郡主,我是替郡主教訓她。」
「哦,怪道如此,想來是那個展眉怕被我責罰,未曾說實話,您呢,大約是新來的,不曉得我們這個府里的規矩,我們這府里呢,是不興姑娘動手打人的,哪個下人不守規矩做錯了事,姑娘們只需告訴婆子拉下去打就是了,十板子二十板子五十板子都可以,萬沒有姑娘自己個兒都手打人的,沒得失了身份。」耶!不枉她看了三遍87版紅樓夢和無數宅斗小說,這段話說得好!二丫頭默默的給自己點贊。
縣主被二丫頭這一段絕對正確但卻絕對氣人的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還用這個逆賊暴發戶鄉下來的野丫頭教規矩!瞧瞧她那張土裡土氣的臉!還有她難聽的口音,過去給她當洗腳丫鬟都嫌不夠格的貨色,竟堂而皇之的教訓起她來了,叫丫鬟婆子動手?呵!這府里哪個敢打嫡出二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叫旁人打又怎能出她一口怨氣,她們也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啊,她是認得她的啊,她也曾指望過她救她的啊,結果呢?縣主永遠記得她被拉走的時候展眉木然的神情。
是的,她恨!她怨!她恨這世道,怪這老天,怨怪所有人,可惜她誰都碰不到,只有展眉……她都不記得那個叫挽雲的丫鬟了,可她仍記得她這個縣主,曉得了她的心事之後,想了個計謀替她出氣,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打人的,也不知道打人原來那麼痛快,難怪獄里那些獄婆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喜歡打人出氣。
「郭姐姐您可是不開心我說您?我這個人大大咧咧的,有什麼說什麼,您別往心裡去啊!」二丫頭去拉她的手,這個縣主不知道原先怎麼樣,現在看實在是個陰沉不討喜的人,在這個大秋天裡,小小的年紀穿了件深藍的棉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戴了朵白花,像是在給誰戴孝一樣,神情陰沉異常,莫名的像上輩子她看過的電影孤兒怨裡面的殺手孤兒。
「二姑娘教訓的是。」縣主怒極反笑,等著,你們都等著!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郡主到!」
她們扭過頭,瞧向門口,丫鬟掀開了帘子,穿著牙白多羅呢對襟褂子,家常石榴紅棉綾裙,頭梳飛仙髻,側戴鳳釵的郡主仙女似地進來了。
「喲,原是郡主過來了,您是怕我欺負貴親不成?」二丫頭把自己的粗豪霸道發揮得十成十,大家本來就做不成朋友,自己個兒不如做一個讓人瞧不上的無腦暴發戶之女,好好噁心噁心這些前朝的淑女貴人。
「二姑娘真會說笑。」郡主到底比縣主多些年齡城府,硬生生的把二丫頭的粗魯說成笑話,拿著扇子擋嘴竟露出了一絲雷霆都難得瞧見的笑容,「我呀,是聽說您來找縣主玩兒了,特意來這裡湊熱鬧的。」
「可惜您是沒有什麼熱鬧湊了,我要回去了。」二丫頭一揚下巴,把嫡女瞧不起小妾的勁兒眼的十足,「我娘有了身孕要吃酸的,我要去外面給她買酸果子吃。」
「是我粗心了,竟忘了夫人有了身孕身旁要姑娘孝敬服侍,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
「我娘身子好著呢!大夫說莫說這一胎,再生十胎八胎也是成的。」
郡主繼續捂嘴笑,可這回笑得就十分的假了,顯然也是被二丫頭噎得不輕,要是在現代估計會跑天涯發一個熊孩子帖出來。
「我說啊,您來府里伺候我爹時候也不短了,什麼時候也給我生個妹妹玩兒啊?在我們村子里,外面抓來下蛋的母雞要是不下蛋,過年的時候是要殺了吃肉的。」熊!繼續熊。
郡主直覺得肋條疼,暴發戶就是暴發戶,動不動就村裡村裡村裡……她靈機一動,走到二丫頭跟前,伸手去摸她的頭,「我也急啊,我是最喜歡小姑娘的,若是生個像你一樣的姑娘直是開心死了。」
二丫頭最厭惡陌生人佯裝親近摸頭,本能地一揮手揮開了她的手,沒想到郡主像被熊撞到了似的向後退了幾步,一直撞到了門框,大叫了一聲捂著肚子倒了下去……
我擦!碰瓷!!!我說郡主大人,您的演技要不要這麼浮誇?倒退那幾步能不能別那麼戲劇化?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手,我就是大力士也造不成這效果,您是後背撞到的門框,能不能不要捂肚子?要不要寄幾盤拉影的錄像帶給你,讓你學一學專業技巧?二丫頭閉了閉眼,她不是怕自己闖禍了,她是深深的被郡主大人的演技雷到了,沒想到穿越到古代還要受爛演技只有演的嘔像派荼毒!您穿越到現代絕對也是一千年級的美女,有點自尊好不好,磨練下演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