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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雞犬

  唐務庸瞧著手裡的硯台,這是一方極好的硯台,端硯有眼最貴,而這方硯台有九眼,巧匠依著石形雕著蓮花葉圍著這九眼,再以硯池為水,巧奪天工。


  他輕輕一呵氣,硯上立時便有水珠,所謂的呵氣成墨便是如此。


  硯台的背後有人刻了一行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落款是觀漁客,觀漁客正是唐務庸父親唐純禮的號。


  這一方硯台是父親臨終之前送給姨夫侯之煥的,父親一生交友滿天下,知己唯有侯之煥,姨夫雖然出身世家,卻是丫鬟養的庶齣子,侯家不缺兒子,姨夫在家極不受待見,就算是讀書出仕一樣受排擠,甚至被擠兌的不得不辭官帶著妻子兒女和姨娘到鄉下隱居,父親病危的時候,他披星戴月單人單騎三天三夜才趕回京,看了父親最後一眼,兩人最後只說了幾句話,父親便亡故了。


  他和母親回鄉下之前,聽說侯姨夫被起複,委以重任,母親知曉了之後說是朝廷拿老實人填坑。


  他們回京之後也曾打聽過姨夫一家的下落,只是聽說姨夫奉命固守京城,姨夫為表忠心,連家小都一齊留下了……後來守城的將軍投降開城門,姨夫一家下落成迷,有說當時便全家被殺的,也有說姨夫殺了家小自盡的,還有人說姨夫也降了的,也有人說姨夫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在守城將軍投降前,已經帶著家小悄悄的逃了。


  要說降了最不可靠,姨夫若是降了,以他的文采名望,定是要做官的,可為何無人聽聞姨夫的下落?


  他本想去找母親,可是母親現在的心全在那個瘸子身上,姨夫又最重禮儀規矩,若是聽說母親改嫁定會惱怒不已,兩個人遇見了……


  他想了想,從自己的箱籠里找出平日里積攢的不到十兩銀子裝到荷包里,把從小侍侯自己的小廝寄奴叫了來。


  「你瞧這硯台,可眼熟?」


  「這可是老爺送侯老爺的硯台?莫非您從當鋪裡面拿回來的竟是這個?」寄奴也一眼認出了這方硯台。


  「正是那一方硯台,我姨夫愛硯如命這又是我父親的遺物,若非是有什麼變故,定然不會拿去當。」


  「公子爺您預備如何?」


  「總是要尋訪一番的,我記得你有一個遠房的堂叔是京城本地人士,原是在侯家伺候過的,你可曾見過他?」


  「小的一直在家伺候公子,主母說不准我與那些個土雞瓦狗說話,更不許去找他們。」


  因著唐純禮的病重時求告無門的困窘,李氏對那些個親朋故舊向來沒什麼好話,侯家當初也因著姻親關係沒少求畫,事到臨頭去求一支好參吊命,他們家卻只拿著不到五年的陳年小參來,唐純禮給他們家畫的畫,價值又何止千金萬金?


  她還私下聽人說過,好些人都等著唐純禮咽氣,他的畫價值再升一升呢,傳到市井中,這些堂堂皇皇的朝廷命官,世家子弟,聖人學生竟不以為恥,反咬李氏攀污說她是利口長舌婦人,見利忘義,因著李氏娘家早已勢微,唐氏宗族遠在千里之外,這些人竟真的顛倒了黑白,京中眾人紛紛附和捧高踩低討好這些人,李氏成了千夫所指,就連唐純禮也被說成是沽名釣譽之輩。狠毒至斯,難怪前朝亡了李氏會說舉國上下無行無恥至此,當有亡國之報!


  這些事,她通通與唐務庸說過,唐務庸也深恨這些人,可這些人再壞,姨夫也是好的,外面那些人說母親壞話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姨夫在京里就好了,他若在京里,他們就不會受人欺負……後來父親亡故,喪事由姨夫出面,果然極盡哀榮,只是母親再不肯原諒那些人罷了。


  想到這裡,唐務庸嘆了口氣,「你去尋訪尋訪吧,這裡有幾錢銀子,你若是打聽到了你堂叔的所在,買上幾斤茶果,仔細問問姨夫一家的事。」說罷,他從荷包里拿來一點碎銀給寄奴。


  寄奴領了命,有些為難地走了,他那個遠房堂叔人品實在是不怎麼樣,仗著自己是大戶人家的家奴,在自己面前最喜充大輩,佔便宜沒夠,他是頂頂不情願找他的,可現下小主人有吩咐又不得不去找。


  李氏跟柳逢春尚未正式成婚,他們住在外院有自己的小門自由出入,不用走伯府的大門,寄奴拿了銀子跟守門的婆子通稟了一聲說是替唐務庸買些小玩意兒,直接就出來了。


  直奔記憶中堂叔所住的地方,堂叔一家子原是住在侯家後院的一片小宅子里,後來堂叔在外面做事發達了,悄悄地置下了些房產在城南開了間米糧鋪,侯家人早就舉家往南邊逃難去了,堂叔想必捨不得這些個房產,八成是找個由頭留下了。


  所謂東貴西貴南貧北賤,伯府正在帝都東邊,離城南相當之遠,寄奴找了輛拉腳的馬車,坐車到了城南邊,按著舊記憶尋到了米糧鋪。


  米糧鋪是臨街的兩間房子,現如今正是秋季儲糧之時,天下初定,糧價很低,餓怕了的百姓有點子銀錢都喜儲糧,因此米糧鋪生意相當的不錯。


  寄奴遠遠地就瞧見了自家的堂叔坐在店外邊的搖椅上曬太陽,他想起了唐務庸的吩咐又想到堂叔的勢力眼,知道想要與他說話必要讓他得些好處,先到不遠處的茶果店買了些茶果點心拎著,整了整衣裳,做出十分的富貴樣,這才往堂叔跟前走。


  「喲!這不是四兒嗎?」寄奴在家排行老四,堂叔一向叫他四兒,他上下打量著寄奴,瞧他衣著光鮮,頭臉乾淨,手裡還拎著東西,想到坊間隱約傳言,一張老臉立時笑成了一朵菊花。


  「十二叔!」寄奴施了一禮,「小侄總算找著您了。」


  「是啊!世道亂,人盡散了。」十二叔立時收了笑臉,做出十分悲傷的樣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到裡面細談。」他瞧著周圍買糧食的四鄰瞧著他們兩人,趕緊把寄奴請到裡面,夥計送上來粗茶,十二叔立時就怒了,「這是我本家的大侄子,十分的有出息,什麼好東西沒見過,豈能用粗茶招待!」


  「東家,店裡只有粗茶,好茶讓姨奶奶拿去給舅爺了。」


  「什麼敗家娘們,她那個弟弟就是個扛活的,喝碗熱水都算過年了,哪裡消受得了好茶葉?快與我買好茶去!」


  「十二叔,不必麻煩了,因不知能不能找著您,不敢帶東西,見到了您又不敢不帶東西,侄兒特意從外面買了些茶果點心,您別嫌粗陋。」


  「哪裡哪裡,今時不比往日了,往日主子用什麼我用什麼,好茶好點心從沒覺得是稀罕物,現如今……」十二叔搖了搖頭,「那家店裡的東西算是不錯的了,也算你有孝心啊,我原聽聞你跟著主家回了老家,原以為這輩子都見不著你了,跟你嬸兒一起哭了你好幾回了,沒想到你回來了……可是隨著主家回來的?」


  「正是隨著主家回來的。」


  「可我怎麼聽說……唐家娘子嫁進了伯爵府?我說不能吧,她今年怎麼著也得有二十五六了吧……哪能就到了伯爵府……」


  「傳言為真。」寄奴道。


  「那你也算是在伯爵府伺候的了!好小子啊,當初我就與你嬸說你小子有出息。」


  「哪裡哪裡,主母說公子是唐家的人,吃穿花用一概從唐家的銀錢里出,日後也是拿著自己個兒的那份銀子出去給自己掙一份體面不佔伯爵府的。」


  「這才是大家氣派啊。」十二叔嘖嘖有聲道,伸出個姆指來贊李氏。


  「我原也以為堂叔隨著侯家走了,沒想竟還在京里。」


  「侯家當初走得急,一家的老小半夜裡趕著幾個大車誰也沒言語就走了,留下我們這幫人無有著落,若不是當初我攢下了這點子家業,一家老小八成都要喝西北風了,要我說啊,這般的無情無義,國亡了,也該!現如今的朝廷多好啊,糧價也便宜,百姓也好活。」


  「正是這個道理啊,小民百姓誰管那皇城裡住得是那位皇帝老兒,能讓百姓吃飽穿暖有奔頭,就是好皇上。」


  「我與你嬸兒也是這般說的。」十二叔深知寄奴是新貴家人,口口聲聲不斷地讚頌新朝,還不時地乏損幾句舊朝,豈不知他的家業亦都是民脂民膏,凝著前朝百姓血淚。


  兩人正在說話,寄奴臉上帶著笑,心裡卻盤算著如何套出侯之煥一家的消息,見他口沫橫飛地數落完了前朝,說算得了插口說話,「那個十二叔,您可知侯之煥侯老爺一家的下落?」


  「唉……」十二叔剛想說話,一個描眉畫眼穿著粉夾襖,頭髮抿得溜光,走路水蛇腰不停地扭的女人帶著一身民間香粉味兒走了進來。


  「唉喲,你快去看看吧,你那個前主家,那位侯家少奶奶又來打秋風了,我從庫里拿了些陳糧給她,她不嫌棄!真是不知恥!虧她當初還是個主子!」


  「大膽!」十二叔臉色立時就變了,伸手把桌上的茶杯拿起來朝著那個姨娘扔了過去,姨娘未及防備只被灑了一身的茶水。


  「哎喲,您這是發得哪門子邪火啊?」


  「你這個不知恥的賤人,一日為奴終身為奴,我就是把這片產業盡數給了他們,一輩子伺候著他們也是該得的!你竟敢拿陳糧來糊弄!」


  「不是你說的……」


  「賤人!住嘴!」十二叔不由得深恨自己這個沒見識沒出息暗門子里出來的姨娘沒眼色,他眼睛都擠得突出來了還瞧不出來輕重。


  現下李氏發達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更何況侯家那位李少奶奶是李氏的嫡親妹子,眼見得這侯之煥一家就要發達了,她竟然敢當著正主隨口辱人!他火氣上來,走到她跟前上來就是一個耳刮子,「賤人!快把侯奶奶請到後院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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