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棒碴粥
白靈她們買票買的晚,坐票早就沒有了,她姥姥姥爺想得開:「沒有就沒有,都是常年干農活的,咋著還不能站上幾個小時啊。」捏著三張站票,三個人走向火車。
相比其他人的大包小包,白靈三個人輕車簡從,一個扛著蛇皮袋子的大叔急急忙忙往前趕,他就在白靈的後面,人潮擁擠,大叔很快走到跟白靈並肩的位置,他走的太急,蛇皮袋子溜滑的從他肩膀上斜著落下來,白靈猛然不知,還在伸脖子去找前面幾步路的姥姥姥爺。
蛇皮袋子馬上要砸在白靈的腦袋上,這時一個穿著黑色上衣的男人從後面伸出兩隻手,身子往前傾一把接住了它。
這時候白靈右側的大嬸還是被蛇皮袋子砸了一下,出門在外擠火車本來火氣就大,大嬸大聲問:「你這裡面裝的是啥,砸的我真疼。」
白靈聽到聲音,回頭一看才覺得后怕,那個蛇皮袋子就差一點點,就砸到自己,托著蛇皮袋子的男人她見過兩次,是上次請她吃麵條的男人,不知怎的,白靈臉色一紅,小聲說了一句謝謝。
男人走到白靈的身邊,像是要把她護在人群之外一樣,大叔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裡面是一口袋土豆。」
白靈:「……」
白靈的姥姥姥爺又擠了過來,四個人一起往前走,男人問道:「你們這是去哪?」
想必這也不是一個壞人,白靈說了地點,男人要去另外的一座城市,比他們要遠四五站呢。
白靈他們是在縣城下車,然後再步行回到小楊庄生產隊,如果運氣好碰到趕車的,捎上一段能少走幾步路。
男人問白靈是哪個車廂,白靈說是站票,男人掃視一眼兩個老人,沒說話,等上車的時候他把坐票讓出來,自己說去透透氣。
白靈姥姥盯著男人的背影,問道:「靈靈這是誰啊。」
白靈說道:「我見過兩面,不太熟。」
列車員來賣盒飯,大家紛紛掏出錢來買,火車上買盒飯有一個好處,只需要花錢就成,不用貼糧票。
盒飯沒有挑選的餘地,只有一種,白靈兜里有點錢,不算多,大概五塊錢左右,是藏在小屋的柜子裡面,估計是這些年原主攢的。白靈買了四盒盒飯,那個男人把位置讓出來給姥姥姥爺坐,她也沒什麼能報答的,買份飯聊表心意。
盒飯三毛五一盒,這價格不算便宜,但不貼糧票划算呀,這個年代,糧票誰都想多攢點,盒飯有點涼了,不過白靈也顧不上這個,好歹能瞅見一點點肉絲,她吃到一半,男人才回來。
白靈把盒飯遞給他:「剛才來賣盒飯的,我替你買了一盒,快點吃吧,不然涼透了。」
男人接過盒飯道謝,靠著座位狼吞虎咽把盒飯吃了。車廂的味道實在令人難以忍受,空氣悶熱,還飄散著一股子臭腳味,白靈圍了一條鵝黃色的圍巾,這圍巾還是趙春蘭送給她的,算不得太新,好在還能戴的出去,這是她唯一的一條圍巾。
白靈把圍巾往上攏攏,圍巾上的皂莢味道若有若無,充斥在白靈的鼻尖,好在舒緩了一些。
男人纖長的手伸展開,裡面躺著三顆糖,白靈仔細看了看,字體不是漢字,像是俄文,是進口的糖果,她思忖一下,這個男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
買糖是需要糖果票的,也就在過年供應一點點,或者要結婚了,拿著憑證買喜糖,糖果也是分等級的,最差的就是水果硬糖,甜的齁嗓子,味道一般,好點的是奶糖,一咬滿嘴的牛奶味漫到口腔,像這種國外的糖,一般市民見都見不到。
吃了一顆糖白靈稍稍舒服一點,下車的時候天剛亮,她叫醒睡夢裡的姥姥姥爺,跟讓座位的男人告別,三個人帶著不多的行李下車。
白靈下車的地方叫淶水縣,說是縣城,但是街道上也就是矮矮的平房,偶爾有那麼一兩座樓房,牆上貼著各種標語,看起來振奮人心。時間還早,路上行人稀稀疏疏,大多數穿著灰藍的衣服,腳上一雙黑布鞋,白靈姥姥叫桑紅芹,姥爺叫孫玉柱,兩個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祖上幾代都是貧民,在這個年代可謂是根紅苗正。
白靈以前很少聽她姑姑提她爸媽的事情,三個人走路的時候,姥姥和姥爺斷斷續續說了不少當年的事。
如果白靈父母沒去世的話,他們還算是不錯的家庭,白靈父母都是高中學歷,在那個年代已經很高了,白靈母親在縣城的小學當老師,白靈的父親是土地局的科員,兩個人婚後就生下白靈一個孩子,一家三口還算自在。
聽白靈姥姥提,白靈父親是替局裡辦事,要去一趟省城,正好白靈母親放假,說想去省城買點東西,夫妻倆結伴一起,後面的跟白靈聽到的大同小異,過馬路被車撞倒,當場人就沒了,後來對方給了一筆錢,白靈跟著姑姑生活。
孫玉柱除了這個女兒,另外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白靈她媽是老三,白靈大舅是市裡廠子的工人,一家人戶口都遷了過去,二舅也在小楊庄,她二舅是村裡的會計,二舅媽是村裡的婦女主任,至於她大姨,就在隔壁村子,離著不超過五里地,也挺近的。
目前老兩口跟著二舅一起住,不過老兩口早就合計好了,等白靈回來了,他們就搬回老房子去,不為別的,白靈她二舅媽可是一個厲害的,省的孩子受委屈。
他們運氣還不錯,路上碰到了村裡生產隊長,隊長趕著驢車,見到孫玉柱停了下來:「孫大伯,外孫女接回來啦?」
孫玉柱常年抽旱煙的牙齒黃黃的,他咧開一口黃牙,滿臉的褶子簇到一起:「回來啦,回來啦。」
生產隊長一揮鞭子:「那戶口是落到咱們小楊庄不?」
孫玉柱滿滿的驕傲:「不用麻煩啦,孩子戶口還在城裡,她一個大姑娘下地也幹不了啥活,還得讓你通融通融啊。」
孫玉柱是看著生產隊長長大的,跟他爹還是老哥們,這有啥難的,就把孫家外孫女當成借住的不就成了?國家又沒規定親戚不能長住。
生產隊長打量打量,還別說,孫家外孫女長得是真好看,杏仁眼,柳葉眉,臉色白嫩跟雞蛋似的,跟他們鄉下的姑娘還真是不一樣。
驢車晃晃悠悠,似乎也沒比走路快多少,孫玉柱問:「今兒怎麼趕的驢車進城?馬車呢?」
生產隊長說道:「大寶趕著馬車去買糧食種子去啦,生產隊就剩下這頭老驢,我就趕出來了。」
大概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回到小楊庄,小楊庄四面環山,村莊里的房子稀稀疏疏,條件好的是磚瓦房,差一點的就是土坯房,小楊庄在十里八村還算是富裕的呢,大多數還是土坯房。
孫玉柱夫婦帶著白靈先去了她二舅家,昨天一大早,孫玉柱就拍了加急的電報,告訴兒子自己明天坐火車回來。
白靈的二舅叫孫海全,不到四十歲,臉曬的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干農活的,她二嫂叫鄭麗梅,一看就是個潑辣的角色,孫海全家是三間大瓦房,大門旁邊用石棉瓦組成了兩道院牆,院子里乾乾淨淨,算是村裡住房條件非常好的。
正好是中午的時間,趕上一家人吃飯,鄭麗梅瞧見公公婆婆進來,身後還帶著一個大拖油瓶,臉色立馬黑下來,陰陽怪氣的說道:「爹娘回來啦,咋沒提前說一聲,旁邊那個是靈靈吧,好多年沒見了,長成大姑娘了,說親事了不。」
孫玉柱不悅,他向來瞧不上這個兒媳婦,再說自己明明早就拍了電報,裝不知道不就是怕在這吃飯嗎?
白靈四下打量這間屋子,西邊是一條大炕,炕腳堆著棉被和稻穀枕頭,她二舅一家幾口人坐在木頭桌子前面吃飯,屋裡只有一個大衣櫃,衣櫃的死角都是划痕,看起來也有年頭了。
孫海全瞪她婆娘一眼,這好歹是他親爹親娘,不能不給面子,他欠欠屁股,踢踢兩個兒子:「往一邊挪挪,給你爺奶跟你靈靈姐個地方。」
鄭麗梅悶聲喝口棒碴粥,直喇嗓子:「今天就做這點飯,哪裡夠吃。」
孫玉柱看看自己的兒子,孫海全向來怕他婆娘,心虛的低下頭,白靈她姥姥說道:「行了,你們也別害怕,今天起我們老兩口就搬出去,你們關起門過你們自己的小日子,我們跟靈靈回老屋去。」
一聽這話孫海全害了怕,也顧不上他手裡的棒子麵饃饃,趕緊把嘴裡的咽下去:「爹娘,你們這是幹啥,麗梅就是這個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好好地一起過,你們搬出去住別人會在後背戳我脊梁骨啊。」
孫玉柱喝道:「我自己願意搬,這總行了吧?」
老兩口也懶得再多說話,回屋收拾行李帶著白靈回老屋。老屋是在村子的東頭,屋子有年頭了,還是解放前的老屋子,是土坯房,西邊的廂房塌了半截,屋子裡都是塵土,還得好好收拾收拾。
孫玉柱兩口子還有不少東西要拿,囑咐白靈先簡單歸置歸置,他們去取東西。等人都走了,白靈望著眼前的土坯房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