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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亥時就快到了。


  雲松山行宮的寢殿內。


  陳蘭歆正坐在書案前,望著自己眼前跳躍閃爍著的燭光,微微有些發愣。


  下午在聽竹軒的時候,她讓明隱今晚到行宮來,雖然他最終答應了她,但她看得出來,他還有點猶豫。對於今晚他會不會來,她其實也沒有把握。


  雖然之前兩人已經有了肌膚相親,但那是她給他下了葯,後面也是她主動挑逗他。在兩人的關係中,他一直是被動接受的。如今,她叫他來行宮,便是要他主動。她不知道,他是否過得自己心裡那道關口,畢竟,他從小在雲恩寺長大,佛門的清規戒律已經深深印入他的腦中,要他如此背叛從小的信奉的一切,他會做到嗎?

  如果,今晚,他真的來了,那他應該已經下定決心,背離這一切了。那麼,自己謀劃了這麼久的事情,也就成了吧。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了更聲。


  二更天了。


  已經到了亥初時分了。


  如果明隱要來的話,差不多也該來了。


  陳蘭歆突然感覺有些坐立不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心境變得平靜。可是,越想要平靜,心卻跳得越歡。


  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是怕他來,還是怕他不來?


  她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她等的那個人卻遲遲未到。


  她的眉尖慢慢鎖了起來。


  更聲已經過了有好一會兒了,如果明隱要來的話,他這時也早該到了。可這個時候他都還沒到,難道,他臨陣退縮了?看來,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此時,陳蘭歆突然湧上了一種莫名的情愫,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


  既然明隱不來了,那就歇息了吧。她長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走到床邊,準備歇息。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接著便聽見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門,還未等她出聲,碧煙低低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公主,奴婢回來了。」


  陳蘭歆想著應該是碧煙沒有等到明隱,回來向自己復命吧。她坐在床上,一邊脫著外衣,一邊對著碧煙說道:「碧煙,今晚不用你服侍了,你也去歇息吧。」


  門外的碧煙似乎頓了頓,才回道:「那奴婢讓明隱師父獨自進房裡來吧。」


  聽到碧煙的話,陳蘭歆一愣,訝然道:「明隱他來了?」


  「明隱師父就在門外。」碧煙道。


  陳蘭歆呆了片刻,才說道:「讓他進來吧。」


  「是。」碧煙應道。


  接著她又聽見碧煙的聲音響起:「明隱師父,公主請你進去。」


  「有勞碧煙姑娘了。」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


  果然是明隱。這聲音,她太熟悉了,前世的劉郢便是這個聲音。


  本來以為他不會來了,她都放棄了,沒想到他居然又來了,陳蘭歆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正在她心思千迴百轉之時,聽到門「吱呀」一響,她的心猛然一跳。


  他進屋來了!


  她抬頭望去,便看見穿著一身青色僧衣的明隱,已經進了門來。


  她趕緊把自己的心緒拉了回來,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哎,不是讓你亥初就過來嗎,怎麼晚了這麼久?」


  明隱低著頭,似乎不敢看她,只輕輕應了一聲:「嗯。」然後就站在門邊不動了。


  陳蘭歆本已經坐在床上了,見他這般,趕緊系好衣帶,穿好鞋,疾步走到明隱身邊,拉著他的手,嬌聲笑道:「等了半晌都不見你人,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我都準備歇息了。」


  「我,我先去了明覺師兄那邊,再,再過來的。」明隱還是低著頭。


  陳蘭歆咯咯笑了幾聲,拉著他往床邊走去,口中笑道:「這麼晚了,你去明覺師父那裡做甚?」


  「我用過晚食后,便跟明真師兄說,我今晚去望仙崖陪明覺師兄。」說到這裡,明隱頓了頓,說道,「我出了寺,看天色尚早,便去瞭望仙崖陪明覺師兄聊了聊。這一來一回,便晚了些。」


  聽到這裡,陳蘭歆撇了撇嘴,又問道:「對了,上回明覺下山尋找他的親人,找到沒有啊?」


  「找到了。」明隱回道,「他阿姊已經結婚生子了。」


  「那便好。」陳蘭歆微微一笑,「在離開塵世之前,與在人世間的親人見上一面,明覺師父也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安心地去了。」


  陳蘭歆的話一說完,便聽見明隱輕輕嘆了一口氣。


  「怎麼,我說的不對?」她挑了挑眉。


  明隱默了默,說道:「其實,我覺得明覺師兄找到他阿姊后,反而心裡有了牽挂,更放不下了。」


  聽明隱這麼說,陳蘭歆微微一怔,隨即笑道:「他才剛找到親人,心裡的情緒還未平復下來,多幾日,說不定就好了。畢竟他是恆遠大師的高徒,學佛多年,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明隱苦笑一聲:「那我呢?學了這麼多年佛理,還不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陳蘭歆面色一僵,隨即低下頭,黯然說道:「明隱,你,你是在怪我嗎?你怪我,讓你走到這一步?可是,我,我就是喜歡你,我又有什麼辦法呀?」


  明隱微微一怔,隨即握著陳蘭歆的手,說道:「公主,你別多心!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這些,都是我,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聽到明隱這麼說,陳蘭歆一愣。他說他是心甘情願的?那就是說,他如今自己做的一切,皆是隨心而動?他這樣,是不是承認對自己動了情?


  想到這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柔聲說道:「明隱,你放心,你為我犧牲這麼大。我這一世,我,我絕不會負你的。」


  聽到她的話,他神情微微有些怔忡,望著她,目光里,似有萬千繾綣深情。


  她心頭微微一跳。


  這一刻,她相信,他是真的對自己動了情。


  其實,像他這樣,從小在寺廟裡長大的人,心思很簡單。自己這般費盡心機下餌去釣他,他很容易上鉤的。而像他這樣的人,一旦咬了鉤了,就算到死,也不會再放開了吧?因為,他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這麼欺騙他,是不是有點壞?可是,前世的劉郢,不但騙了賀玉菡的心,還誅殺了她所有的親人,而她只想讓他身敗名裂被趕出寺去,比起他來,已經算仁慈多了。想到這裡,她的心一下又硬了起來。


  她伸出胳膊,像蛇一般纏在他脖子上,一臉嬌羞的說道:「明隱,這幾日,我,我好想你。」說罷,她低下頭,少女的羞澀盡收於他的眼底。


  他的臉上隱隱泛起了紅色。半晌,她才聽到他咬著舌頭說:「其實,我,我也很想,想公主。」


  「想我?那你還不早點來?」陳蘭歆抬起頭,一臉嗔怪之色。


  明隱紅著臉,沒有說話。


  陳蘭歆嬌媚的一笑,將他拉到床邊,示意他坐了下去,然後自己坐到了他的腿上。


  許是早已有過肌膚相親了,許是已經互相許下終身了,許是他真的喜歡她,他沒有抗拒,任憑她擺布著。


  她依偎在他懷裡,把頭放在他的肩頭,摟著他的脖子,親呢地說道:「明隱,你別想那麼多。再過幾日,你出了雲恩寺,先在我那公主府呆幾年,我們再找機會一起遠走高飛,從此白頭偕老。」


  「嗯。」他應道。


  從他的聲音里,她聽出有幾分猶豫。


  她將他摟得更緊,輕聲問道:「明隱,待我們都老了,我變成了鶴髮雞皮的老太婆,你還會這樣抱著我,跟我說話嗎?」


  「會。」他很快便回應。


  這一回,他沒有猶豫。


  見他如此堅定地回答,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一跳。


  她知道,自己說的一切都是騙他的。她和他,是永遠等不到那一天的。


  她仰起臉,看著他。難得的,他沒有迴避她,兩人的目光緊緊膠著。她慢慢地靠上去,唇輕輕地貼到他的唇上。


  兩唇相觸那一剎,他身體微微一顫。


  她閉上眼,感覺到他的唇很暖,很軟,帶著他獨有的氣息。


  她用舌頭去撬他的牙關,他順從地啟開,勾住她的舌頭,與她緊緊纏綿。


  他口中的津液,如同一杯陳年的老酒一般,只輕輕嘗了一口,就讓她迷醉了。


  她已經不想再管什麼前世今生了,她只想好好感受這一刻。這一刻,沒有劉郢和賀玉菡,也沒有明隱和陳蘭歆,有的,只是他和她。


  也許是因為在行宮的柔軟溫暖的床上,也許是她休息了兩日,原本的傷已經癒合了,因此,這一回,比在洞中的感覺更舒服。而明隱似乎也慢慢放開了,盡情享受著與她融為一體的快樂。當一波平息之後,陳蘭歆撒著嬌向他又要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她。


  終於,兩人都筋皮力竭,雙雙睡了過去。


  次日,陳蘭歆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明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她輕輕扭了扭身子,覺得渾身酸軟,便讓碧煙叫人在湯室備好熱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半個多時辰,才覺得神清氣爽。


  浴過身,她坐在梳妝台前。碧煙站在她身後,為她梳著頭。


  「明隱什麼時候離開的?」她問道。


  「明隱師父不到卯時就走了。」碧煙回道,「奴婢親自把他送出行宮的。」


  「嗯。」陳蘭歆點了點頭。


  「明隱師父走的時候,奴婢要進來公主說一聲,他連忙阻止奴婢,讓奴婢不要吵到公主,讓公主好好歇息。」說到這裡,碧煙抿嘴一笑,「看來,明隱師父還挺會心疼人的。」


  聽到這裡,陳蘭歆笑了笑。她何嘗不知道,明隱已經完全陷進來了?昨晚情到極致之處時,他沒有再叫她公主,而是一直叫著她的名字,她就知道,他完了。


  她頓了片刻,對著碧煙說道:「一會兒,我寫封信,你讓人送回京去。」


  聽到這話,碧煙正在梳頭的手一頓。半晌,她才說道:「公主,你真的還是決定這麼做?」


  「嗯。」陳蘭歆點了點頭。


  頓了頓,碧煙又說道:「可奴婢覺得,明隱師父對公主是真心的。」


  「誰稀罕他的真心!」陳蘭歆冷冷說道。


  前世,她向他交出自己一顆真心,他卻把她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上去,把它踐踏得如同地上的泥土。這一世,他的真心,她也同樣將把它踐踏如泥。


  碧煙張了張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這一切,自然被陳蘭歆看在了眼裡。她抬起頭來,看著銅鏡中的碧煙,問道:「碧煙,你還想說什麼?」


  「奴婢,奴婢只是覺得明隱師父好可憐。」碧煙嘆了一口氣,目中似有不忍。


  可憐?聽到碧煙這麼說,陳蘭歆似乎有片刻的失神。


  他可憐嗎?


  可自己不可憐嗎?自己肚子的孩子不可憐嗎?阿出不可憐嗎?賀氏一門不可憐嗎?


  想到這些,陳蘭歆咬了咬唇。只要想到前世的種種,她覺得自己的心,便會變得如鐵石一般的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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