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烈日當頭,徐意山感到自己臉上的汗水已經將身下駿馬的鬃毛都打濕了,而在馬上的每一下顛簸對他來說都是巨大的折磨。
「不如就讓容某和弟兄們輪換著用輕功背你走,這樣你能好受點。」
徐意山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容鵬的提議,勸他們多保留些內力和體力。他見像容鵬這樣強悍的武夫居然一直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由得感慨:這人是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了,也真是難為他了。
「要是我沒有服下過『復瑜散』就好了。我徐意山絕不該是如此不堪一擊之人,我應該和他們並肩戰鬥,而不是他們的累贅。」越是這麼想著,他心裡就越恨逼他服藥的洛帝,只想快些恢復元氣和武功,不用再給任何人添累。
「徐公子,前面就要到約定見面的客棧了。容某尚不知殿下是否已經蘇醒,就先帶你去房間休息,一會兒大夫就會來找你。」
「這一路……有勞你們了。」
容鵬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心道這人不僅長得好,而且很懂禮貌,性子也一點不墨跡,跟他之前聽說的完全不一樣。他本來還擔心徐意山會吵著要去見殿下,卻沒想到後者其實並不是仗著有幾分姿色就為所欲為的小人,反倒是有幾分俠士之風。
他不禁有少許懷疑,幾年前同僚們逼著主上將這人送進宮去實乃以貌取人之舉,並不是真的為殿下好。
徐意山自從到了客棧后,就獨自在房間里待了兩三天。這期間除了淮王的大夫和隨從進來給他看過病和送過吃食以外,就再也沒人來看過他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相貌容易惹事,便從不到處亂跑,只希望自己能快些養好身體,能早日見到活著的十五。
這日傍晚,徐意山偶然間聽到院子里小二在和掌柜嘀咕,說是有個長得很好看的少俠一個人出門去了,他心裡不知怎地就有些著急。他不明白那人既然已經醒了,為何卻不想見自己一面,還敢這麼大搖大擺地一個人出門。徐意山越想就越覺得古怪,於是將床簾扯了一塊下來,做成蒙面的布巾藏在身上。他又拜託進來送飯的隨從去尋來了容鵬,一臉正色地對後者說:「殿下好像瞞著你們獨自外出了。」
「殿下他……」容鵬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只能隨口胡謅道:「殿下他沒有離開。你是從何處得知的這個消息?」
「我亂猜的。可若是他在客棧,為何不召見我?」
「主上身體剛轉好沒多久,你想見他不用急於一時。」
「不對,我聽說他出門的時候臉色不太對,似乎是又毒發了。你們最好派這些人去跟著他,免得出事。」
聽他這麼說,容鵬雖然明知自己不能隨便相信徐意山,但還是沒能忍住去找其他人詢問一番。而徐意山屏住呼吸,放輕腳步跟在他後面,果不其然聽見容鵬打算派人去城外的荒山把人找回來。徐意山連忙用布巾蒙住臉,偷偷從客棧後面跑了出去。他當然不敢跟蹤這群武功比他高的淮王手下,只能從另外的小道去荒山。
雖然這幾日大夫給他餵了不少恢復氣血的葯,但徐意山行動起來仍是有些力不從心。但他又很想趕在淮王的屬下前面找到人,便只能拼了命地跑。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他運氣極佳,他才剛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就在幾個低矮的土包旁邊發現了淮王的身影。
「你先別過來。」
還沒看清楚這人此時的表情,徐意山就被這句話攔在了原地。只見一身玄色俠士服的人背對著自己,低沉道:「本王在為梓安還有其他死去的屬下招魂。」
徐意山萬萬沒想到自己與他的再次見面會是這種情形,只覺得此人真是深不可測,而且還病得不輕。他默默等著淮王低頭念念有詞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復活后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你明明連命都不信,怎麼還會相信鬼神之說?」
「本王並不信鬼神,只是堅信人有靈魂。暫時找不到他們的屍首和遺物,只能用這種辦法將他們安葬於此。」
「你沒瘋吧?」徐意山朝他走近幾步,「我還記得你以前殺司徒氏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不過是在畫舫上說錯了句話就被你殺了。還有,你肯定每天都會死不少屬下,難道你都要這樣一個個地……」
「不一樣,」淮王搖頭道,「梓安,還有這次死的這些人,都是跟在本王身邊多年的心腹。」
「真想不到王爺竟會為身份低微的屬下之死而難過。」
「當然,本王畢竟也有七/情/六/欲。」說這話的時候,他才轉過身來看徐意山。遺憾的是,徐意山卻沒能從他棕色的眼眸中看出任何特別的情緒,既沒有面對逝者的沉痛,也沒有與自己重逢的喜悅,就好像為自己死過一次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你……」徐意山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只覺得淮王好像的確是活過來了,可是十五卻真的死了。他看見男人半蹲在地上為腳邊那些簡陋的墳包加土——夕陽為他的側影鍍上一層金光,也讓他的輪廓顯得模糊而虛幻。見此情形,徐意山忽然覺得,自己曾經所見過的淮王的那麼多模樣,亦不過是這人靈魂的冰山一角而已。男人對他來說永遠是神秘的,僅僅只會因為死亡的逼迫而偶爾對自己顯露出少許真實,卻根本不會長久。
「是不是死人在你心中比較重要?」他見男人在低頭看著梓安的墳塋時,面上終於流露出了幾分傷感,忍不住出聲問道。
「沒錯,」燕安淮抬眸看他,「我記得你好像問過我這個問題?」
「可惜死人雖然重要,但你永遠都得不到。你不僅得不到死人,連活人都得不到。」徐意山停頓片刻,「不過你已經有夫侍了,也不需要再得到誰了。你還不趕快帶孟驚鴻去都城找人解毒,還在這裡磨蹭什麼?」
「別忘了忘憂谷五怪還有三個沒有死,我要把他們引出來,斬草除根。」說這話時,男人的雙眸不再如琥珀般精緻易碎,而是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耀著堅毅的光芒,還隱藏著幾分狠厲。徐意山不得不承認,原來自己一直看都錯了,這絕不是一雙「美麗」的眼睛——用美麗一詞來形容它實在太過柔軟,和這人的氣質其實並不相符。
「至於孟驚鴻,」淮王張開修長而有力的手指,將最後一把土撒在梓安的墳上,「他現在還在昏迷當中,本王會儘快帶他回國都。」
徐意山走到他面前,抬手將面上的布巾除去,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放過孟驚鴻,也放過你自己?」
「永遠不能。除非他死了,或者我也快死了。」燕安淮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張令無數人神魂跌倒的面容,心中努力壓抑著所有不該有的情緒,淡淡道:「你的身體可無礙了?」
徐意山見這人自己的臉色都不太好,卻還來問他這種問題。其實他想說的話很多,但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頗為冷淡地說:「我的身體應該是比王爺好得多了,過幾日就可以跟你們啟程回國都。」
「依本王看,你不用回去了。皇宮不是什麼好地方,無需惦記過多。既然你好不容易才活下來,那就好好活下去。」
「可我惦記的不是皇宮,而是宮裡的人。」
「誰?」
「我惦記的是曾經與我多次共度良宵的人,王爺覺得是誰?」這話剛一出口,徐意山就清楚地看見淮王的喉頭十分明顯地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王爺怎麼不說話?」
「徐意山,你不恨洛帝了?」
「我當然恨,但我更想見到他。我想與他重溫舊夢,然後在美夢中殺死他……不過王爺,我一直都覺得他比你厲害多了,無論是哪方面。」
淮王的臉色終於變了。只見他仰頭深吸了口氣,然後闔上眼道:「你不用激我,本王不會再輕易受你的影響。」說完,他睜開攝人心魄的雙眸,挑起一邊嘴角道:「本王會活很久,久到有足夠的時間收拾你。」
「呵呵,」徐意山不相信地諷笑了兩聲,「算了吧,你沒有時間了。你一定需要我幫你,所以我必須回皇宮。你要是不幫我回去,就等著輸吧!」
「沒有你幫我,我一樣會贏。」
「不,我只知道你至少會輸給我。」徐意山握緊了手指,「從你說可以為我死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輸了。」
「但我並沒有為你而死。同樣的話,本王至少對十個人說過。」
「你覺得我會信嗎?」
「你不信也得信。」燕安淮微眯起雙眼,「你應該知道,本王可以為很多東西獻身,比如皇位,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