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你為何想去探望慕御侍?」洛帝眉頭皺得更緊,有些不解地問。


  「宮裡人都說,慕御侍這些日子以來就跟消失了一樣。」徐意山停頓片刻,才道:「對慕御侍,我心有愧。」


  「所以你想朕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如何了?」洛帝笑了,「朕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念舊情之人。你放心吧,他好得很。」


  「不親自去看一眼,本君是不會放心的。」徐意山咬咬牙,堅定道:「皇上今日若是不願陪我去便罷了,本君改日約上葉妃侍等人一起……」


  洛帝冷哼一聲,反手緊緊捉住他的手腕,笑道:「當上妃侍后,你果然是長進了不少。既然你這麼想去一趟,朕便遂了你的意。」


  「走。」洛帝沈著臉,幾乎是拖著他的「顧妃侍」往門口走去。徐意山在匆忙間不小心將榻邊放著的冰盆給踢翻了,脖子上系的刺繡披風掃過倒扣的黃銅盆和碎冰,沾上了不少水漬。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難辨的笑意,回頭朝化雨和衛子俊各自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帶著人跟上來。


  待兩人出了殿門后,洛帝便獨自坐上了龍輦,而徐意山坐的則是他早就吩咐人備好的四人抬的輿轎。這頂輿轎青色的轎頂以抹金的銅珠為飾,四角都垂掛著銀香圓實蓋和彩結。輿轎的轎身描繪的是翟[注1.]的圖案,而在紅色嵌金線的外罩瀝水處,則綉著香草的圖案,總體看來非常華美精緻。他們被一群舉著華蓋和行障的太監宮人圍繞著,前後都跟著佩刀執槍的侍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碧泱宮而去。


  徐意山端坐在轎中,眼前是轎內紅色的交床和坐踏褥子;從轎窗往前望去,便可以看到洛帝那華麗高大的御輦。御輦高一丈三尺有餘,寬八尺二寸有餘,輦座四周是全貼金的五彩雲和龍形圖案,四根紅漆轅都有鍍金的銅製龍頭,奢華到了極點。


  金色的鑾輿走過重重朱牆,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他們腳下潔白的地磚如同連綿成片的白雲,鑾輿便似漂浮於其上的一座行走的宮殿。徐意山知道這鑾輿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這令多數人懼怕,更令少數人嚮往,而此時此刻的他顯然是後者。


  他看著自己手腕上被洛帝捏出的泛紅的指印,心想著自己目前所得到的與自己付出的相比,還差得太遠。他如今雖然已是妃侍,在宮裡的地位比之前提高了許多,在吃穿用度上也比當御侍時要好得多,可他仍感不到絲毫滿足……


  他的心裡是從未有過的空曠,也是前所未有的死寂。這無疑需要更多的金碧輝煌去填滿那些空空蕩蕩的地方;同樣也需要更多能令人心生畏懼的時刻,來為他行屍一般的身軀注入新的滾燙的血液。


  到達碧泱宮門口時,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徐意山的眼前便是碧泱宮前那連綿不斷的白色階梯,還有階梯頂端那座高高在上的雄偉宮殿。洛帝對他道:「今日不坐步輦,不靠輕功,你同朕一步一步走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差不多走到露台前階梯半中間的位置時,洛帝忽然停步,很認真地問他:「思書,你想住在這上面嗎?」


  「我……何德何能。」


  「你若是一直都這麼聽話,朕便可以考慮考慮。」洛帝牽起他的手,慢慢撫摸著:「朕看你如此放不下慕御侍,倒也不如成人之美,索性就讓你們住在一起得了。」


  「臣下不敢,」徐意山見他面色不善,連忙解釋道:「臣下今日只是想來看看慕御侍是否安好,絕無其他非分之想。」他當然清楚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會令洛帝不快,也知道男人一直都是在忍而不發而已,卻沒想到後者會在此時突然發難。


  「你要記住,你的膽子都是朕給你的。你的一切也都是朕給的,不要試圖挑戰朕,否則……」


  「臣下知錯了。」徐意山一想到自己待會兒要做的事,面色霎時間就變白了幾分。


  「你這是嚇壞了?」洛帝終於笑了,「你這膽子忽大忽小的,也是有趣。朕方才說的並不是玩笑話,只要你聽話地為朕生下皇子——


  「朕就有可能讓你,成為這碧泱宮裡唯一的主人。」


  徐意山聽懂了他的意思,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他只知道,要讓他真的為洛帝誕下子嗣是絕不可能的。而洛帝在扔出這句話之後,並沒有追究「顧妃侍」為何愣著不動了,只是催促他快點跟上自己的腳步。


  就在他們快要爬到階梯頂端的時候,慕清迤才出現在了殿門口,看樣子是專門出來迎接他們的。徐意山見他果然小腹微微隆起,立即裝出了一副吃驚不已的模樣。洛帝見他如此,對他道:「這下你知道原因了?朕本來不想瞞你,可是茲體事大,由不得朕。」


  徐意山十分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回頭朝跟在他們身後的衛子俊眨了下眼睛,後者立馬加快了腳步,緊緊地跟在他們後面。徐意山才發現衛子俊早已是汗流浹背,臉上的汗水就跟小溪似的往下淌著,顯然是緊張到了極點。


  洛帝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登上了頂部的露台。


  「外面日頭這麼曬,你出來做什麼?」


  慕清迤紅了小白邊耳朵,低頭道:「沒人通知我,是我自己聽見動靜就出來了。」


  徐意山眼見他們似有要進殿里去的意圖,連忙用眼神示意衛子俊趕緊動手。衛子俊接到命令,狠狠咽了口唾沫,閉上了雙眼……


  只見慕清迤身邊的阿青突然站了出來。他神色木然,如同聽令的兵士般大聲道:「主子,其實多曬太陽對您腹中皇嗣的健康極有好處。」


  「皇上您看,連臣下的侍人都這麼說。您方才還責怪臣下不懂得照顧自己。」慕清迤說著便撇下了洛帝,由阿青扶著往台階邊沿走了幾步,拱手道:「臣下這才看見,原來顧妃侍也來了。臣下這就給您請安。」


  徐意山踏上最後一步台階,笑著道:「慕御侍如今身子金貴,既然連該向陛下行的跪禮都免了,那對著本君也不必如此多禮。」


  令他十分意外是,慕清迤居然一直維持著行禮的動作,一動也不動。只見他微微弓著身子,抬著頭,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直直地盯著「顧思書」。他的眼神中有太多的情緒,用悲傷來形容太淺,以怨恨形容又太過,總之是沉甸甸地看進了徐意山的心裡。他光是被慕清迤這樣看著,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想要立刻逃離此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清迤竟然勾起嘴角對他笑了一下。他這個笑容亦是不能用言語能形容的複雜,隱約給人的感覺是單純又殘酷。徐意山只能獃獃地看著他,如同正看著當年那個在御膳房裡用瘦弱的手臂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少年,似懂非懂。


  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黑暗中,在自己的耳邊,一遍遍急促地說著:「思書,我不想當主子,我也當不了。我只想……」


  而就在徐意山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阿青已經如殭屍般伸出了手臂,重重地推了慕清迤一把!

  這變故來得實在太快,無論是洛帝還是侍衛都無法立刻上前去阻止他向下倒去,只來得及用輕功趕去半空中救他。當慕清迤被洛帝抱在懷裡的時候,他已經在堅硬的階梯上滾了好幾下,眉宇間的神色異常痛苦。


  龍顏大怒。


  「說,到底怎麼回事!」洛帝單手拔出腰間的佩劍,面目十分猙獰。可是被他用劍抵著胸口的阿青卻是一臉茫然的神色,漆黑的眼中沒有一絲亮光。


  「皇上,小的有要事稟告!」


  就在此時,一直躲在徐意山身後的衛子俊站了出來!他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之色,而渾身上下居然沒有一絲髮抖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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