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皇上,臣下想同您一起蹴鞠。」徐意山鼓起勇氣道。
「蹴鞠?」洛帝笑了,「朕還是皇子時經常和人比試蹴鞠,但自從繼位后,便再沒有碰過這玩意。倒是你,擅長蹴鞠嗎?」
「回陛下,臣下在福煦宮作小侍時,曾多次看他們蹴鞠,所以規則還是知道的,只是從未親身參與過。」
「朕雖從小身在皇宮,但從童稚時起,就有不少機會接觸蹴鞠。你與朕同為練武之人,朕想不到你竟從未碰過此物。如此看來,顧侍郎家教甚嚴啊……」洛帝玩味道。
「臣下既身為庶子,在家中行事難免會束手束腳,受人排擠。」徐意山趕緊解釋道。
「罷了,既然你不會,朕便教你好了。」燕安洛捏著他的手說。然後,他觀察了片刻「顧御侍」的臉色,說:「朕見你氣色是好得多了。趁今日天光尚在,朕便教你第一回。」
說完,他便命人送了兩套蹴鞠時穿的窄袖曳撒[注1.]進來,服侍他和「顧御侍」各自換上。隨後,兩人便帶著一群下人和侍衛來到泰怡殿後面的空地上,那裡的沙地在他們更衣時剛由人稍微填平了些,勉強能用作蹴鞠的場地。
「此處來不及安置球門,朕和你今日便只行『白打』[注2.]吧。」洛帝道。「白打」是不用球門比賽的蹴鞠,身體各部分都可以觸及球,變換花樣。「白打」有一人到十人場戶等多種形式,主要比的是「解數」。每一套「解數」都有很多動作,比如拐、躡、搭、蹬、捻等;有的動作甚至還有特定的名字,如轉乾坤、燕歸巢、斜插花、風擺荷、佛頂珠、旱地拾魚、金佛推磨、雙肩背月等。
徐意山本不相信洛帝真的會「白打」的解數的,可當他看見男人熟練的起球動作時,他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只見那人只用腳踝與膝蓋顛球,左右交替,那皮球便似用膘膠粘在了腿上一般,怎麼動都掉不下來;最後再輕巧地用腳尖一勾,皮球便直直地飛向了狀似已經看呆的「顧御侍」……
徐意山趕緊用雙手接住球,後退了一步。說實話,洛帝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是很吸引人的,如果他們之間不是有血海深仇的話,徐意山說不定真的會崇拜他一番。他哪裡知曉,其實身為天潢貴胄,燕安洛是根本不會那些複雜的民間解數的,他只會用最簡單的方法讓皮球永遠被自己掌控;而他想教「顧御侍」的也是最基本的蹴鞠技巧,在比賽時能讓球不輕易落地,從而可以接連傳球,直到射門贏得比賽。
「你現在伸出右腿,用腳背勾住球,盡量不令球掉下來。」徐意山照他說的做了,但是球很快就從腳背上掉了下來,滾落在了沙地上。在場邊侍奉的小太監見狀,立即想跑上前來撿球,卻被洛帝用手勢制止了。
燕安洛親自彎腰撿起了沾著黃沙的皮球,穩穩地放在了徐意山還沒得及收回去的腳上。徐意山垂眸,見他向來十分乾淨的、如玉雕般的手指上也染上了泥沙,不知怎地心跳變快了些,而他本該是因自身的潔癖而厭惡這些臟污的。他今天才知道,原來噁心反胃的感覺也是會不上不下,並且自相矛盾的。
話說回來,當人單腳站立時,本就很難站穩,就算徐意山練武時曾經練過這個動作,也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自覺地就要往一邊歪去。他本想要收回腿站穩,重新再來一次,卻猛然想起這也許是個絕佳的機會,便放任自己朝洛帝那邊傾倒……
洛帝在他即將跌倒前扶住了他的肩膀,而後右手卻慢慢下移,攔在了他的腰上。徐意山見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假裝驚慌道:「對不起陛下,我……臣下又讓球掉了,還差點連累您一起摔倒。」
「你呀,真沒用。」洛帝將唇貼近他的耳邊,左手撫摸著他平坦的小腹,低聲道:「你說,什麼時候你這裡也能變出個球來呢?這樣吧,你今日讓球掉下來幾次,朕今晚就干/你幾次,如何?」
徐意山一聽,這不是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么,嚇得腿都軟了。洛帝見他這幅反應,彎腰又將球拾起,挑眉笑道:「看你這點出息。方才那兩次不算,從這次開始,快將腿擺好。」
徐意山只好聽話地任他擺布,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腳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學東西悟性太好的原因,這一次皮球真的變聽話了許多,沒有很快就脫離他的身體。徐意山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有些得意地看了一邊的洛帝一眼。
洛帝被他這不輕不重的一眼看得有些心癢,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這卻使得「顧御侍」腳上的球立馬就掉了下來。之後任他如何抗議,男人都要在他控球時一次次地用手騷擾他——從凸起的脊梁骨一節一節地摸到下陷的腰窩,再一段一段地往上摸回去,同時還很不要臉地稱讚:「朕最喜歡摸你的肩骨,跟蝴蝶的形狀一樣,真美……」然而剛讚美完沒多久,他見球不小心掉了,又鄙夷道:「顧御侍,你連個球都夾不住,還能夾住些什麼?」
徐意山被他撩撥得滿面通紅,終於是敗下陣來,求他換個解數教。洛帝一臉滿意道:「很好,半柱香內一共掉下來四次。」徐意山雖聽他這麼說著,心裡卻是不信他一晚上真能折騰自己四次的。然而還沒等他鬆口氣,又聽見男人接著道:「接下來練習互相傳球。你能接住朕傳給你的球並且傳回來幾次,朕就准你射幾次。」
因為這裡並沒有球門可以射,所以徐意山很快就理解了他的話意,忍了又忍,才開口道:「皇上,這天都還沒黑,您怎麼就盡在大白天里說些污言穢語呢?」還是用這麼一本正經的口氣在鞠城(球場)上說著淫/詞/艷/語,真是有辱他身為一國之君的威儀。
燕安洛絲毫不生氣,繼續用手指在他的腰窩上打著圈,調笑道:「朕不僅喜歡在白天說污言穢語,更喜歡白/日/宣/淫。你難道忘了上次在朕的御書房裡……」他抬頭朝四周圍著沙地的太監宮人們看了一眼,「朕就喜歡看你在這麼多人面前□□。你要是再跟朕頂嘴,朕就在這兒辦了你。」
於是他們又你情我不願地練了一會兒傳球。此時太陽快要完全落山了,可是洛帝仍是興緻高昂,這令徐意山苦不堪言,後悔不已:他怎麼就心血來潮非得跟這表面正人君子的流氓皇帝玩這蹴鞠呢?他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才是個空心鞠,可以隨時擰下來當球踢的那種。
「你今晚可以射一次。」洛帝義正言辭地宣布,就像在朝堂上宣告什麼厲害的律法一樣。徐意山眼神獃滯地聽著,累得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他早就癱坐在了地上,額上也布滿了細汗。洛帝用袖口替他擦了擦汗,神色溫柔地問:「真累了?那下次再繼續吧。」
徐意山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連忙道:「沒有,臣下還可以堅持!」他心裡打的如意算盤是,最好能讓這狗皇帝也玩得特別累,這樣自己待會兒在床上就能少受點罪。他思忖片刻,說:「陛下,我們不如來比趯鞠[注3.],卻不是比誰將球踢得高,而是比誰將球踢得遠。」
「就你?」洛帝不屑道:「就你現在這身板,朕至少可以讓你五丈遠。」
「臣下不用陛下讓。只要陛下答應自己踢的球自己撿回來就好。若是臣下輸了,那今晚臣下便任皇上處置。」他說著,對著男人笑了一下,眼波流轉間,是難得的水光瀲灧。這笑明明不是媚笑,卻讓人看了以後不禁為之所動。洛帝這才發現他竟有一雙如此亮的眼睛,他的眼神也並不如往常那樣柔順甚至是木然,反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桀驁與倔強。
這還是燕安洛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眼神而感到驚艷,絲毫無關乎容貌。又一次的,他不是想保護一個人,而是想毀掉一個人——上次令他有同樣感覺的,還是剛入宮時的司秋。他無比想要摧毀這人看似絕望的眼神中深藏的那股冰冷的肅殺之氣;他願令他卸除掉所有偽裝出的乖順,真真正正地臣服於自己。
他笑著說:「好。」
徐意山的計劃得逞了:無論他踢得多遠,洛帝總是比他踢得遠得多,只能跑很遠去撿球。殊不知男人此時是萬分享受這種在夜風中奔跑的感覺的——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恣意地奔跑了;這感覺如飲烈酒,喉間炙熱;如御寶馬,渾身輕鬆。當風灌進胸膛里的時候,他彷彿回到了黃昏時的闕樓上,獨自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曠野間,迎著風自在地翱翔……只是這一次,他卻不再感到深切的孤獨,因為他知道有人還在不遠處等著自己。
「給!」燕安洛拾起皮球后,將球奮力地往「顧思書」的那邊踢去。他卻沒想到,飛行著的皮球從那人的肩上經過後,居然令後者直挺挺地倒在了沙地上!他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衝過去察看,卻看見「顧御侍」抱著肚子笑得在沙地上打滾。
「朕告訴你,你這是欺君之罪!」他雙手抓著身下人纖細的手腕,將他狠狠地壓在地上。徐意山朝他眨了下眼,自通道:「皇上,那你就要了臣下的腦袋吧。」
「朕不要你的腦袋,朕要你的心。」洛帝摸著他沾滿沙塵的頭髮,看著他那雙比夏夜的星辰還要明亮的眸子,終於是垂下了高傲的頭顱,將頭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肩窩裡。
「思書,你千萬不要騙我。」徐意山聽見他低聲道。他恍然驚覺,這竟是男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稱「我」。此時的皇帝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這令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眼中迸發出的卻是陰森的恨意。
他將頭側到另一邊,感到自己的半邊臉都陷在了沙子里,才小心答道:「皇上,我絕對不會欺騙您。而我的心也早就完完全全地屬於您了。」
當他一說完這話,就感到洛帝將頭抬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長而濃密的眼睫半垂著;月色下似有一小片陰影掩蓋著他的神色,令人難以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