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自從慕清迤被降級為小侍,關了禁閉之後,洛帝就開始有意地冷落「顧御侍」了。徐意山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擅自動了洛帝寵著的人,所以才會得此下場。如有可能,他並不想做這出頭鳥,畢竟同洛帝作對沒有任何好處;抱戚太皇侍這棵大樹乘涼也絕不是長久之計,他應做的是儘力討好皇帝,以求更上層樓。但是戚太皇侍既然找上他了,他若是敢不依命辦事,下場可能會更慘,因為那個男人的手段說不定比洛帝還要厲害。


  其實,自洛帝登基以來,他和戚太皇侍之間就有不小的罅隙,這是宮內宮外都知道的事情。洛帝當年能在奪嫡之戰中打敗素有賢名的淮王,靠的就是來自戚太皇侍家族的勢力。而淮王因為親生父侍在世時並不受寵,再加上其父侍過世太早,所以在朝中的勢力完全比不上戚氏。而先帝也正是因為忌憚戚氏一族,擔憂當時還是大皇子的洛帝登基后朝政會徹底掌握在戚氏手中,才遲遲沒有立下太子,這也給了當時一些反對戚氏的朝臣支持淮王登大統的理由。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洛帝登上皇位后,一改之前對戚太皇侍言聽計從的形象,在朝中扶植了一些只忠於自己的心腹重臣,將皇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戚太皇侍畢竟是他的親生父侍,戚氏於他也有大恩,所以洛帝還是娶了自己的表弟為妃,也就是如今的戚妃侍。


  戚妃侍雖然有著如此顯赫的出身,但是皇帝最厭惡的便是後宮干政,所以洛帝一直以來都不怎麼寵愛他,不僅不給他機會當皇侍,更是不準戚氏為他生兒子。為了此事,洛帝和戚太皇侍私下裡鬥爭過多次,但是皇帝畢竟是皇帝,更何況是翅膀已經長硬了的皇帝,便是親生父侍都奈何不了他。


  總而言之,燕安洛這輩子一直過得比較順遂,從皇子到天子,雖然受到過不小的阻撓,但總歸是做了全天下的主人。既身為天下之主,又從小出身高貴,他一向自視甚高,很難看得起別人。同樣的,一般人也很難得到他的心。而真正得到過他心的人,無一不是和他一樣自出生以來便高人一等的——都是一些氣質高貴,如同謫仙般的人物。但可惜的是,美人皆命薄,他曾放在心上的人,都已經一個個地離他而去了。


  「子衿,阿君……」他從夢魘中驚醒,驚覺自己竟又想起了那個埋葬在他記憶最深處的人。旁人都道他對已過世的冷皇侍念念不忘,其實他最不能忘懷的並不是冷瑜君,而是那個叫餘子衿的少年。


  餘子衿其人,字君林,是燕安洛年少時的伴讀,亦是他最深的夢魘。當時的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伴讀,令其慘死於淮王黨人的手中。此事對洛帝來說是最大的恥辱,所以他從不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這個名字。至於後來的冷皇侍,只是餘子衿的替身罷了,所以他才能將冷瑜君這個「阿君」常常掛在嘴邊。


  最愛的那個人永遠無法說出口,誰都不知道皇帝心裡真正的「阿君」其實另有其人。


  天色微明,洛帝翻身從床上坐起,等著貼身太監樂公公伺候他穿衣洗漱。他無意中看到綉著五爪金龍的枕頭上躺著根絕不屬於他的紫色的髮帶,扎眼得緊,這才想起昨晚是翻了蘭璇宮葉御侍的牌子。這些日子他見不著目前最喜歡的慕御侍,又不想見到那對他不忠的顧御侍,便新寵上了後宮里向來最善解人意的葉御侍。


  這葉御侍說來也是個妙人,進宮多年一直進退有度,時常能讀懂皇帝的心思。這朵「解語花」妙就妙在平時完全可以不去理睬他,當吃膩了山珍海味的時候,又可以重新找出來欣賞一番——反正這花也不會凋謝,也不像其他花一樣熱愛爭奇鬥豔,只是靜靜地開著,偶爾還能讓他體驗一番如少年般的激/情。


  洛帝想到葉御侍昨晚上佳的表現,嘴角不由得上揚。他保持著極佳的心情出了自己乾陽宮,來到了舉行早朝的金鑾殿中。此時金鑾殿上已經整整齊齊地跪了兩列大臣,均身著藏青色官袍,外褂則都是紅青色,只憑綴綉在前胸的補子來區分品級和文武。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喊道。洛帝走上高台,挺直的脊背和寬闊的肩膀似賦予了身上的龍袍生命一般,他光是站在那裡,就讓人覺得精神為之一振。無人敢抬頭看他。


  「眾卿平身。」洛帝坐在龍椅上,觀察著底下眾人的神色。他登大極已有七載余,從未缺席過一次早朝,每次上朝更是全神貫注,精神百倍,從未有過倦怠之意。可是看眼前這些王公大臣,有的面上時而有些疲憊之色,每次見到都令他有些不快。


  「啟稟陛下,臣有要事啟奏。」一名站在前排的男子出列道。他官服的補子上繡的是錦雞的圖案,看樣子是正二品的文官。如果徐意山此時在場,如果他的記性好一些,定能認出此人便是在司秋的生辰宴上同葉御侍眉來眼去的男子!

  這名官員看上去非常年輕,模樣也很俊秀,竟已官至二品……沒錯,此人就是洛帝登基后親手提拔上來的心腹之一,兵部尚書齊夢霖。更有意思的是,葉御侍的父親大人正是兵部左侍郎,也就是這位齊大司馬的兩位副手之一。


  「齊愛卿,你有何事要奏?」洛帝一見是他,臉上的表情緩和了幾分。


  「啟稟皇上,微臣昨日接到來自湘水郡都督的密報,稱湘水郡內衛所之下南部總旗(注1.)的軍隊時常有調動,然而調兵之權全在我兵部,我兵部從未下發此調兵令,此事定然有異。」


  「真有此事?東南西北四軍都督府(注2.)皆只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何人膽敢私自調兵?」洛帝聞之,心中大驚。調兵之事非同小可,在非戰時無調兵令而調兵更是叛國謀逆的大罪。


  「回稟皇上,湘水郡都督稱被調動的軍隊並非由軍戶正丁(注3.)組成,而是由民兵私下集結而成,而湘水郡郡守似早知有此情況,卻有意縱容之。」


  「豈有此理!」洛帝大怒,「知情不報即是死罪,其莫非早有反意,欲擁兵造反?你速派人調查此事,朕倒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胡作非為!」


  早朝散去后,兵部齊尚書又被皇帝叫到御書房去同幾位心腹大臣一同商議湘水郡南部民兵私結一事。等到商議完畢,齊大人早已是汗流浹背,腹中亦是飢腸轆轆。他正要上轎回府之時,身邊小廝卻將一封密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齊夢霖坐在轎中,見信后臉色大變,當即命轎夫調轉方向,直接往城中一家名為「攬仙樓」的酒家行去。


  「就是你要見本兵(注4.)?」齊夢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想要巴結攀附他之人如過江之鯽,可從未有過像眼前這人一樣的。此人不單單是寫信威脅他,還藏頭露尾,惹人生疑。


  「不是我要見你,是我家主人要見你。」坐在他對面的文士模樣的蒙面人開口道。


  「你家主子是誰?你們究竟有何目的?」


  「是我要見你,齊大人。」話音剛落,從門外進來一位身穿黑色布衫的身材高大的男子,雖是相貌平平,可帶給人極強的壓迫感。這令齊尚書一下子挺直了腰桿,死死地盯著這新來之人。


  「正如我信上所說,我知道你的過去。」男人的聲音充滿磁性,令人不禁想要沉溺其中:「你本是乞丐之子,從小被兵部侍郎葉如峰收養長大。你同葉家的三公子葉霍從小青梅竹馬,彼此情投意合,卻被洛帝的那道召葉霍入宮的聖旨給拆散了。」


  男人見齊大人神色未有絲毫變化,繼續道:「可笑的是,洛帝完全不知曉你們之間的種種,他只是想要將老臣葉如峰的小兒子弄進宮去作人質罷了。此後你隱姓埋名,考取功名后很快就得到洛帝賞識,逐漸平步青雲。而你的心上人葉霍……就是現在宮裡正得寵的葉御侍。」


  「你到底是誰?」齊夢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彷彿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的故事。


  「我只是一個能同你合作的人。」男人將雙手撐在桌上,彎腰在他耳邊試探著說道:「你就這樣放棄了嗎,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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