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待陸太醫走後,徐意山見監視自己的小太監還躺在地上沒醒,而屋裡又沒其他人了,便將那庸醫塞給自己的紙條展開來看了。剛看到第一句話時,他便心神俱震,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半晌,他感到自己眼裡發酸,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各種情緒糅雜在一起,令他嘴角僵硬,面上表情似哀似喜,難以形容。


  這寫紙條的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十五其實並沒有死!

  徐意山本來抱著必死的決心,想要將冷皇侍的秘密告訴洛帝,自己再想辦法一死了之,以求不再受仇人侮辱。可是當他看見紙條上的內容后,很快便重燃了求生的希望。這紙條就像是旱地里的一滴水,成了他唯一的救贖,也剝奪了他的理智:他知道這紙條來源不明,自己是不應該信的——就連陸遠涯此人也相當怪異,並不可信……


  但他怎麼能不信呢?心裡有一萬個聲音在對他說:十五還沒死,你還有希望再見他一面,哪怕是一面也好。更何況這紙條上還說,以後可能會有人來替代他受苦,他甚至有可能再像上次一樣易容后溜出宮去。


  雖然心下仍有些疑慮,但徐意山暫時是不打算死了,還想著要好好保守住全部的秘密,這樣才有機會再見到十五。既然決定不尋死了,他心裡又開始琢磨起複仇的計劃來,不得不感嘆自己真是條賤命。


  沒過多久,躺地上的小太監突然活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竟像個沒事人一樣拍拍屁股走了,只是動作如人偶般僵硬。徐意山怕他去向洛帝報告,可也不敢輕舉妄動,緊張得躺在床上直冒汗。也許是太過疲累,身上又受了傷,心情也大起大落的原因,就算心緒難平,他仍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到了半夜,似醒非醒間,他感到內間里似乎多了抹人息,而且這人就坐在他床邊,在溫柔地擦他額上的細汗。覺察到床上的人快醒了,擦汗的手停了下來,與此同時,屋內又亮起了兩盞宮燈,過度的明亮讓徐意山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醒了?那就開始招吧。」


  徐意山打了個激靈,看見了床邊坐著的的皇帝,還有不遠處桌上擺著的冒著熱氣的兩、三個瓷碗,瞬間面如死灰。


  「怎麼,朕見你在夢裡好像很是難過,也流了很多汗,是夢見了昨晚……想起了朕嗎?」


  「我恨你。」他知道自己心裡的憤怒和憎恨,但這恨意隱藏得太久,如流水般細緻綿長,以致於開口說出來時也如水流般平淡。而他極平淡的敘述,和青白的臉色,令他看起來像是剛剛走了遭鬼門關回來的,一縷看破紅塵的殘魂。


  「朕知道。」洛帝說著,唇邊竟有了抹笑意。徐意山這才看見他握著絹帕的手,臉色又白了幾分,索性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洛帝將他緊握成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將絹帕塞進他手裡,說:「自己擦擦汗,別見了朕就像見了厲鬼,畢竟你同朕,還有朕的一干君侍,還要在一起相處很多年。」


  徐意山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待我說了你想知道的,你不會立馬殺了我?」


  「當然不。你已犯下欺君之罪,死是最輕易的,而朕絕不會讓你那麼輕鬆。」


  徐意山想了想,將綉著龍紋的極精美的絹帕乾淨利落地撕碎了,像丟棄污穢之物一樣扔在地上。他見面前男人的臉色隨他的動作變得越來越難看,心裡終於有了一絲快意。


  「你會後悔的,」他說,「讓我活著絕對比處死我還要令你痛苦,而且我絕對不會告訴你任何事。現在,你就當我啞了罷!」


  洛帝冷笑了聲,拍了拍手,叫來了自己的貼身太監。徐意山看見這公公手上捧著一個錦盒,打開錦盒后,盒子裡面是個發著冷光的金色的環狀物,此物上還有把很小的鎖頭。


  「樂公公,將他的手綁了,給他『上鎖』。」男人吩咐道。


  徐意山不明所以,只是隱約感到有些害怕,不自覺地往床裡邊退去。洛帝單手將他抓回來,俯身在他耳邊說:「既然你沒有也不願意服下束意丸,那麼朕就必須鎖住你那處,免得你用你那活兒和宮裡的其他君侍亂來。」


  男人說著,將那環狀物從盒中取出,拿在手裡細細把玩,「你看,這玩意的尺寸和你那處一樣大小,只要鎖住了便再不能變大一分。這鎖的鑰匙只有朕才有,是唯一的一把,還是純金的,連夜趕工製成,朕待你可不薄吧!」


  徐意山懂了他的意思,這人是怕自己在宮裡亂來,更是想羞辱自己,才想出了這主意。這玩意要是戴上了,效果和服下了束意丸差不多,但是比服用了束意丸還要令他難堪、難受!

  「朕想著,這玩意倒是比束意丸還要有趣上許多。到時候,朕想要你何時釋放就何時釋放,只要用鑰匙解鎖就可以,豈不是樂趣諸多?」


  「混蛋!」徐意山紅著臉罵他,「對江山社稷沒見你如此鑽研,對區區一個御侍又是主動擦汗,又是奇淫巧計伺候,你到底是皇帝還是……」


  「住嘴!」洛帝不知被他說中了什麼,有些惱怒,用手使勁捏著他略嫌飽滿的雙頰,「你不是啞了么?這下倒這麼多話了,不如趁此機會都招了,免得朕對你上刑。」


  「你隨便用刑吧,反正我不會說一個字。」徐意山裝出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實際上還是很怕他將這玩意套在自己身上的。這玩意簡直就是將他作為男人的尊嚴完完全全地踩在腳下,比強了他還要令他感到恥辱。


  「這可是你說的。」洛帝將金環扔回錦盒裡,「給你那地方上鎖只是第一步,要是你再堅持,那你身上能上鎖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樂公公,動手吧!」


  「諾。」樂公公向徐意山走近了些,帶著歉意道:「對不住了,顧御侍。您待會兒切莫掙扎,也好少受些苦。」


  徐意山知道自己若是不供出福公公,從今以後這玩意怕是真的要戴在自己身上了。但是,自己若是在此時招了,那王爺肯定會很生氣,自己想要再見到十五就難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執著地非要見十五一面,也許只是為了一個答案。而為了得到那個哪怕莫須有的答案,他只有忍耐下去——像一條被許多人欺負過,已經渾身沾滿污泥的,卻又苟延殘喘活下去的無家可歸的野狗。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又該以什麼面目去見十五呢?他已經被仇人玷污了,身上又戴了個這麼恥辱的東西,真的成了洛帝口中的「污穢之人」了。到那時候,十五會不會嫌棄他,連話都不願意同他說了?


  當樂公公掀開他身上的錦被的時候,他像昨天一樣使勁發著抖,心裡痛苦得直想死過去。但是他的思緒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彷彿是靈魂脫了竅。他想起自己只有幾歲的時候,好像是父親帶他去宮裡參加什麼宴會,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幾個皇子。他那時候應該就見過淮王,還有洛帝……那時的自己還是刑部尚書家的大公子,哪裡想得到會落到今日這般境遇?他想象過自己將來會是位高權重的朝廷命宮,懷抱如花美眷,春風得意。卻不曾想到僅僅幾年後,自己就必須和這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作對。而為了和這人作對,他幾乎已經付出了所有,連真面目都難重見天日。


  「啟稟聖上,已經完事了。」


  「嗯。」洛帝用兩指夾著那枚精緻的小鎖,對徐意山道:「記住了,你永遠是朕的東西。有些話你就算不說,朕也能查出來前因後果,所以你最好還是老實些。宮人所的公公統共就那麼幾個,要他們說實話也不難。」


  徐意山閉著眼不願意再理他,洛帝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被子掩上了,吩咐樂公公喂徐意山喝下桌上的熱粥和剛熬的葯。徐意山像失了魂般任人擺布,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等樂公公退下了,徐意山才開口道:「我已經順了你的意,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


  「你何時順了朕的意?」洛帝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沉默了片刻,還是問了他所求何事。


  徐意山心道:「這下也許有戲。」他忍住內心的抵觸,抬眼看著洛帝,大著膽子說:「吳御侍生前身邊那個貼身小太監,叫什麼『化雨』……您能不能饒他一命,賞給我使喚?」


  「賞給你?那要看你的表現了。倘若是用他的命換你身上所有秘密,朕或許可以考慮考慮。」


  「好。」徐意山咬牙道,「若是你肯恩准化雨一命,我可以說出當年和我串通好的公公是誰。」他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陷害宮人所里某位公公的計劃。為了保住化雨和淮王的下屬福公公,他沒有其他選擇。也許只有不斷地撒謊,不斷地害別人,他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亦沒有退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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