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好,我答應你。只要我能出了冷宮,我們就有機會聯手做掉司秋。你能不能想辦法求皇上來這裡見我一面?」


  吳啟坤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只要你肯答應,這事就好辦。我本來想的是由我去求聖上,讓他開開恩把放你出來。現在你想親自和皇上談,也未嘗不可,只是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見到聖上我會小心說話的,多謝吳御侍。」徐意山恭恭敬敬地將吳啟坤送走,心情卻是愈發沉重。


  燕王朝兩百三十二年六月初七,整個深宮中最陰冷的角落——紫葭宮,迎來了它最尊貴的客人:洛帝。


  按理說被打入冷宮君侍,皇帝是根本看都不會再看一眼的,除非是這君侍快要得病死了,皇帝有可能念在舊情的份上來看你一眼,但這種情況也是少之又少。像今天這樣皇上來探望身體康健的不受寵的君侍,還真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跪在院子里的各位已經失寵多時的君侍們心中也是無不好奇,心中疑惑洛帝這次來是要見誰,還是說是誰在這冷宮裡犯了事,要被皇上親自處決。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人齊聲道。他們每個人都特意梳洗過了,為的就是能在皇帝面前留個好印象,說不定就被聖上想起來了,今後還能拍拍屁股離開這鬼地方。


  洛帝今日穿著龍袍,頭上戴著金絲編織成的冠冕,長身玉立,氣勢逼人。有好幾個痴心的君侍光是望著他就覺得他十分滿足,更不後悔當年為了他作的那些孽,好似被扔進冷宮都心甘情願。


  洛帝皺著眉看著這些他曾經寵幸過的或是根本碰都沒碰過的可憐君侍們,這其中有幾個對他眨眼眨得好似眼睛里進了沙子,他都想不起來他們各自的姓氏,更別說是封號了。這些人裡面很多都是他下定決心獨寵冷皇侍之前碰過的人,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更別說他們現在面黃肌瘦,早已沒了昔日的光彩,能記得起來才是奇事。


  「皇上,您是來看我的嗎?」之前出言諷刺過徐意山的尖下巴青年見洛帝往自己這邊看了過來,激動之下出言問道。他現在眼含熱淚,渾身發抖,完全看不出半分尖酸刻薄的模樣。


  洛帝笑了,「你是誰?」


  「我是萬御侍啊,聖上不記得我了嗎?你曾經抱著我在夏夜的御花園裡數過曇花……」卻沒想到帝王的寵愛也和那潔白的曇花一樣短暫。


  洛帝完全不信他當年背著阿君做過這麼噁心的事。這些君侍現在連歪瓜裂棗都算不上了,他都懷疑他當年是如何看上這些人的。要他相信他曾經抱著這群人中的任何一個數過該死的曇花,還不如讓他相信他曾經喜歡過那個低賤的顧宮人。


  對了,那個顧宮人在哪裡呢?


  洛帝的目光往後看去,想要找到顧宮人,卻意外地看到了唯一一個沒有向他下跪的君侍。此人看起來尚有幾分美貌,也相當眼熟,莫不是姓夏……


  沒有錯了,有人跟他提起過有個姓夏的御侍進了冷宮以後就瘋了,這人披頭散髮,只知道蹲在後面逗老鼠,不是瘋子是什麼?

  洛帝走到夏御侍身邊,他身後一串的太監和侍衛也跟了上來,可是夏氏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只顧玩自己的,眼中一片空茫。


  這雙極漂亮的桃花眼洛帝還是記得的,霧蒙蒙的,如同朦著南郡的煙雨。他曾經很喜歡這雙眼睛,也曾從中看到過愛慕和不甘,甚至是仇恨,卻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它會空洞至此,如同死物。


  「夏氏,你可還記得朕?」


  夏氏聞聲抬頭,歪著頭看他。良久,他死死地抓著手中的耗子,指著這天下最尊貴之人道:「快看!有鬼,還是只惡鬼!三個頭,四隻眼,唯獨卻沒有心!」


  他說著,竟將手中的耗子往洛帝身上扔去!


  跪在夏氏旁邊的徐意山一直目不轉睛地注意著這邊,見狀立即伸手替洛帝擋下了飛過來的老鼠,只是這樣一來,那肥耗子便站口咬住了他的小臂,疼得他直冒冷汗。


  洛帝的第一反應當然也是閃身躲過那耗子,只是距離太近,他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完全躲過,還好有徐意山幫他擋了這一下。他見徐意山滿臉痛苦的樣子,心中一動,伸手在他的臂上拍了一下,那耗子便應聲而落,被圍上前來的侍衛給一劍刺死了。


  「嗚嗚嗚,它死了!你們還我『小灰灰』!」夏氏放聲大哭了起來,雙手扯著洛帝的袍角,在地上打著滾撒潑。


  洛帝正想一腳把他踢得遠遠的,將他直接賜死,就聽見徐意山按著自己正流血的手臂說道:「皇上,求您放過夏氏吧。他已經瘋了,也完完全全記不得您了!」


  聽罷這話,洛帝心中怒意更盛,伸手掐住了夏氏的脖子。而夏氏毫無懼意,反而笑著從喉嚨里擠出聲道:「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數宮裡誰最蠢……雪璋夏氏……打頭陣!你不被整誰被整……」


  洛帝心知夏氏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全是因為自己嫌他煩,授意那些小侍將他拉下馬的,但他也沒想到他會瘋掉,而且完全不記得自己。他聽著那句「你不被整誰被整」只覺是夏氏在控訴自己當時不該那麼陰損地害他,心中有愧,手也不自覺地鬆了。


  「朕不會跟一個瘋子置氣。」洛帝從夏氏身邊走開,「夏氏行刺朕之事就此揭過,改日請御醫過來給他看看瘋病能否治好。能治好最好,若是治不好……」


  洛帝沒有再說下去了,只是背著夏氏越走越遠,眾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的背影。只有徐意山還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夏氏,發現後者的眼中竟然有微弱的淚光。


  「顧思書,你帶朕去你的房間。」


  徐意山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驚訝之餘趕快調整自己的情緒,面上帶著一絲微笑地將他請進了自己的陋室。


  「你們都在門口等著。」洛帝對身後跟著的那群太監和侍衛說道。


  「諾。」「遵命。」


  洛帝觀察了一圈這冷宮中的房間,看著牆上掛著的自己送他的佛像,問道:「你在這裡可有安心禮佛?」


  「回陛下,我每天都有為聖上還有萬河國祈福,還有抄寫佛經。」說著,他拿出準備好的手抄佛經,攤開了放在桌上。


  洛帝不認得他的字跡,只是敷衍地點點頭,說道:「不錯。朕常聽吳御侍提起你,說你已經心向佛祖,改過自新了,看起來的確如此。而且這幾月過去了,朕覺得你的模樣似乎也變好看了一些。」


  徐意山看著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衣,還有不遠處黃銅鏡中映出的那張蒼白而清秀的臉——明明就和之前一模一樣,洛帝說這話不覺得違心?

  他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謝陛下誇獎。其實我這些日子以來也常常想起陛下。」


  「你想朕什麼?」洛帝伸手攬住他的腰,「朕從未碰過你,你也從未表現過對朕的愛意,你哪裡會想朕?」


  徐意山盡量用自以為含情脈脈的眼光看著他,憋出來一句:「哪裡都想。」


  「哦?」洛帝挑起了劍眉,「具體用哪裡想的?」


  「這裡。」徐意山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然後逐漸往下,「還有這裡。」邊說著,邊用自以為帶著勾引的眼神看他。老實說他對自己現在這張臉很沒有信心,所以做起這些動作來心裡滿滿的都是羞恥感。


  洛帝感受著手下炙熱的身體,手很自覺地繼續向下。徐意山感覺他撫過自己敏感的前胸和腰線,快要到達禁地了,才止住他說:「陛下,您能不能先等我包紮一下手臂上的傷口?」


  「你的血居然還沒有流干?」洛帝笑著道,「之前的苦肉計不錯,現在的美人計也不錯,朕很滿意。」


  徐意山心道你滿意就行了,但你能不能先放手?


  「不如讓朕來為你包紮,還你之前替朕擋那一下的情。你這裡應該有簡易的藥箱吧?」


  「有是有,但不敢勞煩陛下,還是我……」


  「拿來。」


  徐意山認命地取出柜子里的小藥包,雙手遞給洛帝。


  「你被那耗子咬了,必須要先消毒。朕看你這裡的傷葯並不好,一會兒叫御醫過來一趟,重新給你上一次葯。」


  「真的不用了。我皮糙肉厚的,哪裡需要費這麼大週摺。」


  「朕怎麼沒發現你皮糙肉厚?」洛帝用藥匙挖出一點金瘡葯,「方才朕隔著布料摸你,都只覺得手下的皮膚潤澤如脂,滑膩非常。如果直接摸上去,想必感覺更佳。」


  被他如此形容自己的膚質,徐意山心裡只想嘔吐。被自己的仇人隔著衣服摸了個遍就算了,現在還要被捏著手上藥,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但偏偏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要用苦肉計博得洛帝的好感,是他要主動勾引洛帝,都是因為他想儘快離開這鬼地方。


  看著洛帝認真為他包紮傷口的樣子,他又開始害怕了起來。固然他想利用接近男人的機會刺殺他,但他怕洛帝真的會對他做什麼,畢竟他沒有吃過束意丸,只要身體起了不該有的反應,就必然會穿幫,那才真的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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