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在離開淮水郡之前,徐意山還需要拜訪兩個非常重要的人物——這兩個人就是他的父親和父侍。如今他們都被淮王安排住在淮水郡北部的龍泉縣,如要走官道回都城就必須經過這裡,正好是順路的。
「父親大人。」他看著面前頭髮已經斑白的背影,心裡有些酸澀。
「還不跪下,」徐父轉過身來,皺眉看著他,「意山,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都看著你,你捫心自問可曾對得起他們?」
徐意山趕緊跪下,默默地看著一見面就對自己發火的父親。儘管已年近中年,徐維景還可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其實徐父一直看起來非常年輕,只是近幾年心中積慮頗多,才會生了半頭華髮。
「怎麼不說話了?」徐父嘆了口氣,「你雖然年歲漸長,可心智還仿若幼童。我們徐氏餘下的族人都還在塞外給人做奴隸,你卻連殿下交代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徐氏將來該如何翻身?」
「孩兒已經儘力了。只是宮中人人如豺狼虎豹,我也是被人算計才進的冷宮。」他向最前排的靈位磕了個頭,「對不起先祖們,也對不起父親父侍,是我無能。」
「窩囊!」徐父指著靈位道:「我徐氏嫡系一脈個個出類拔萃,做過朝廷高官的不知凡幾,光是像為父一樣當過刑部尚書的就有三人,何時出了像你這樣的廢物?只會道歉,不思進取,殿下當年真不該花那麼大功夫將你從塞外給救回來。你怎麼不想想你弟弟意水……」
「父親,求您別提起弟弟,我已經知道錯了。」他想起當年在雪地上看到的親弟被一群人輪/奸致死的那一幕,心中如同被世上最鋒利的刀子切割著,眼前也開始發黑。
「我若是不提起他,你可還記得心中的信念?想當年,為父一直支持嫡皇子淮王繼承大統,後來為了脅迫洛帝放棄皇位,暗中聯合幾個同僚逼死他心愛的伴讀,卻沒想到被洛帝知道了真相,登基后將我們全族人都划入奴籍,並且發配到邊疆做苦力。」
徐父接著道:「而你弟弟意水因為心智不齊的原因,一路上常常被人欺負,而洛帝竟下令欺辱我家人者重重有賞,所以意水他……才會死得那麼慘。要不是殿下用假死的方法將我們一家三口救回淮水郡,我們哪裡還活得到今天。徐氏走到今天這一步,固然是因為我站錯了隊,犯下了大錯,但我希望能借你之手讓徐氏東山再起,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只有幫助淮王奪得天下,徐氏才能擺脫奴籍,重獲昔日榮光。」徐意山的臉上多了幾分凝重。
「不錯,」徐父欣慰道,「我很久以前便和淮王定下了協議,只要他登上皇位,你便可以當上刑部尚書,甚至是坐到更高的位子上。只要到了那一步,功名利祿應有盡有,你也不用擔心身邊會缺美人,將來必定兒孫滿堂。」
「可是父親你曾經坐到了那個位子上,不還是沒有得到父侍的心嗎?」
徐父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怒道:「你要是再問這個問題,就別來見我了。正好你父侍也不願意見你,你用過晚膳就走罷。」
「父侍他為什麼不想見我?他在哪裡?」徐意山站了起來。
「他就在隔壁的內室為我徐氏禮佛。他說你一事無成,見了有何用?更何況你還頂著別人的臉,根本就不像他的兒子。」
徐意山強忍住眼眶裡的眼淚,說:「既然他不願意見我,那我現在就走。越早回宮裡,我就越早能為殿下的計劃出力,只是不知道下次再見你們是何時了。」
徐父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們不想疼你,只是你肩上的擔子太重,而且慈父無孝子。你是我們徐家的嫡長子,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要知道自己的責任,擔負起一切,再苦再累都要忍下來。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人還會團聚的,我們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當他離開龍泉縣的時候,腦海中回蕩的還是徐父最後說的這一席話。他知道,只要他還活在這世上,他就永遠是徐維景的兒子,也永遠被家族的責任束縛著。這道枷鎖讓他加深對復仇的渴望,同時也讓他做不了自己。
因為上次離開皇宮時是和十五一起,而且剛上路就遇到不少意外,為了躲避追兵,他們走的是並不是官道。而這次回都城是他一個人,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戴著斗笠,騎著馬走了官道,一路上都平安無事,終於是在十天後到達了都城。
一進了都城,他就按照淮王吩咐的找到了上次去過的那家點心鋪子,拜託孟伯替他聯繫運夜香的公公。孟伯卻跟他說進宮時的盤查比出宮的時候要嚴多了,躲在夜香桶里很容易被發現,不如躲進送菜的牛車上面,有蔬菜遮擋著總比躲在空桶裡面好上許多。於是他就聽了孟伯的安排,躲進了菜簍裡面,而據說送菜的御膳房的公公也已經被買通了。
老實說他很懷疑這位御膳房公公的可靠性,畢竟之前他在御膳房從沒見過這位公公。但就算如此,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孟伯,而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十四,這段時間沒出什麼事吧?」冷宮陰暗的柴房後面,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在竊竊私語。
「沒有,小范應該沒有發現是我假扮的你,而皇帝也沒來找過你。我猜洛帝已經完全把你遺忘了,你該怎麼辦?」十四有些擔憂地說。
「沒事,我再想辦法。真是辛苦你了,你回淮水郡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不辛苦,」十四撓著頭說,「這算是我接過的最輕鬆的任務了。對了,你和十五一路上沒出什麼事吧?你這次回淮水郡有見到殿下嗎?」
徐意山避開了他的眼睛,「十五……已經過世了。殿下我也見到了。」
「什麼?!」十四滿臉的難以置信,「你別嚇我,你確定是十五沒了?」
「這事是殿下親口告訴我的,而且我還親自去看了十五的墓。我本來也是和你一樣不相信,但是卻不得不信。」
十四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似難過又似掙扎,同樣也不敢看他:「如果十五真的沒了,最難過的人一定是我,因為我是從小到大和他一同接受訓練的夥伴。」
「我和你一樣難過。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之一。」
十四一時間無言了,抓著頭說:「我要瘋了。真想立馬飛回淮水郡問個清楚,但殿下偏偏給了我新的任務,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我想殿下應該不會那麼殘忍吧……」
徐意山帶著一絲苦笑說:「你錯了,他就是殘忍之人。」
十四狠狠地眨了眨眼睛,終是將眼中的淚水都眨沒了,強笑著說:「那我這就走了,你現在回房正合適,小范已經被我點了睡穴。你在宮裡萬事多加小心,我們有緣再見。」
回到房間的時候,小范果然正趴在床邊酣睡著。徐意山點了蠟燭近距離低看他,發現這幾個月過去了,他居然還長胖了,臉都圓了一圈,看來這冷宮生活對他真是沒什麼影響。
第二天徐意山起了個大早,迫不及待地跑到院子里看夏氏。夏御侍還是老樣子,除了逗他養的耗子以外,就是走的天井的枯井那裡「罰站」,然後再走回原先蹲的位置。可是無論他怎麼數,夏氏走的都是剛好七步,再也不會有像上次那樣的意外發生了。
他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夏氏,竟覺得他的臉越看越好看,越看眼眶也越紅。因為十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頂著的這張臉。
「主子,您怎麼又開始觀察起他來了?您是不是忘了吳御侍今天要過來呀?」
吳御侍……吳啟坤?
「他來做什麼?聖上不是說過沒有他的允許,其他人不能來探望冷宮裡的人嗎?」
「小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之他都來過好幾次了。我看除了第一次有些不愉快,你們好像都相談甚歡呢!」小范一邊洗衣服一邊說道。
十四居然沒有告訴他這件事……難道十四認為吳啟坤跟他的談話都不重要?
到了下午見到吳啟坤的時候,徐意山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我上次和你說的那件事,你考慮得如何了?」這是他回宮之後,吳啟坤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吳御侍表面上看起來和從前沒什麼變化,只是好像跟「他」又熟悉了一些。
徐意山強裝鎮定地喝了口茶,「我還沒想好。不如你再和我說一下你的想法?」
「還要怎麼說?」吳啟坤不耐煩地扇著扇子,「別再敷衍我了。我說過了,只要你答應和我聯手除掉司秋,我就可以將你從冷宮裡弄出來。你真的還想繼續待在這冷冰冰的紫葭宮裡?」
「我當然不想了。不是我信不過你,只是有了前車之鑒……」
「什麼前車之鑒?我能見到你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司秋也開始懷疑我見你的動機。實話告訴你,給司秋一點顏色也是聖上的意思。冷皇侍的孩子就快出生了,而司秋的小動作也越來越頻繁,聖上希望有人能整治一下司秋,讓他收斂一點,畢竟聖上不希望龍種有事……」
這邊是霞飛宮的吳啟坤拋出的橄欖枝,他的背後有洛帝的支持;而另一邊則是淮王要求的,要他暗中協助司秋除掉冷皇侍肚子里的孩子——這讓徐意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要如何才能在儘快逃離冷宮的同時,又能完成淮王交代的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