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徐意山不由得走向一直蹲著發獃的夏氏,也蹲下身,問道:「你的那隻老鼠哪兒去了?」


  夏氏似乎根本沒看見他,目光獃滯地平視前方:「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死得妙,妙得呱呱叫!要數宮裡誰最蠢……」


  徐意山趕緊打斷他:「知道是你最蠢。我問你,你今天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出事了!死得好……」夏氏只知道魔怔般地不斷重複自嘲的打油詩,終令徐意山耐心全無。他抓著夏氏的肩膀低聲道:「我不管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你肯定有問題……」


  夏氏被他大力抓著,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卻又突然一頭撞到他身上,手指也緊緊抓著他的衣領,大聲吼道:「壞人!你是大壞人!」


  徐意山被這一下撞得有些懵了,當然不僅是疼得懵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夏氏居然趁這個機會從領口塞了東西給他!


  他怕被人發現衣服里的東西,和夏氏又糾纏了幾下之後便匆匆回房了。正巧小范不在屋裡,他便躲在門后將那物取出——原來是一枚傳信用的烏黑小丸。將丸子砸碎之後,疊得極細小的信紙終於出現在了眼前。只見那薄薄的信紙上有一排端正的蠅頭小楷,上面寫道:

  丑時末,院子西南角。


  心知這是夏氏要約他見面了,徐意山雖懷有不少疑問和警惕,但更多的卻是緊張和興奮。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用過了晚膳,早早地躺床上閉目養神,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點了小范睡穴,再小心翼翼地披衣出門。


  院子西南角的確是個好地方,有棵老樹遮擋著,陰影下黑漆漆的一團,很難看清楚下面到底有些什麼。在這裡待了近一個月,徐意山早就摸清了侍衛和暗衛的數量和習慣待的地方,他也因此判斷出此時樹下的人息並不是侍衛或者暗衛的,便屏息凝神,想要躲過暗衛的監視,一鼓作氣地潛行到老樹下邊。


  沒想到他剛走了一小段,胳膊就被人捉住了,定睛一看,正是夏氏!夏氏的小臉在黑暗中散發著瑩白或者說是慘白的光芒,桃花眼裡精光閃閃,有些嚇人的同時又有些唬人,讓徐意山無意間就跟著他走了。


  「現在樹下站著的那人不是我,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原來你一直都是裝瘋的?」


  「我是瘋了……」


  言語之間,兩人已經到了院子最東邊,這裡雖然沒什麼遮擋物,但同時也沒有暗衛,暫時還算安全。夏氏將他放開,再開口時,聲音卻一下子變了:「我是淮王派來救你的。」


  「你不是夏氏!」聽到這陌生的聲音,徐意山渾身緊繃,下意識地往後退去。


  「我當然不是夏氏。這冷宮裡戒備森嚴,裝誰都不容易,相比之下還是裝個瘋子最不容易被發現。你看,這是信物。」


  接過哨笛,徐意山心中訝異更甚,「你怎麼會有淮王的信物的?你到底是誰?真正的夏氏在哪裡?」


  「我是淮王的親信之一,排行第十五,你叫我十五即可。真正的夏氏的確瘋了,我昨天易容成了他,將他藏在別處,等到我們離開了,他便能回到這裡。」


  「十五,你說你要帶我走?為什麼?」


  「殿下說你自從進了冷宮之後想要刺探消息和傳遞信息便十分困難了,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而且你沒進冷宮之前起到的作用也不大,可見你並不適合在宮裡當細作,讓我接你回淮水郡去做別的事情。」


  「那我回去之後能做些什麼……」


  「就是給我們打下手,嗯……後勤之類的。」


  「不,我不走。」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徐意山又往後退了幾步,「我還沒有親手殺了這宮裡的仇人。拜託你傳話給殿下,請他無論如何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發誓,如果我能再見到洛帝,重新做君侍的話,我絕對不會再渾渾噩噩,隨波逐流了……」


  「沒用的,殿下早料到你會這樣說了,他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將你帶走。」


  「這事就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的了嗎?」


  十五攤手,「完全沒有。」


  「那好吧,」徐意山咬咬牙,「我現在先跟你走,等我回去之後見到殿下,你得幫我說話,我想換個身份再回宮裡。」


  「沒問題。」十五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已經易容成了你的模樣的替身就藏在一個裝夜香的桶里,你去替換他就行了。我們兩個都藏進夜香桶里,天亮之後會有人送我們出宮。」


  「可是我的貼身宮人小范對我十分熟悉,恐怕不好唬弄。」


  「無妨。再熟悉的人也會有不了解的時候,況且你一向寡言少語,又是冷麵隱忍之人,真要偽裝起來其實並不難。」


  「你好像很了解我。」徐意山皺起了眉頭。


  「略有耳聞罷了。」十五笑了,「我們走吧,再說下去就要被人發現了。」


  徐意山跟著十五找到柴房後面停著的裝夜香的推車,剛一打開桶蓋,兩個人就被臭氣熏得說不出話了。雖然車上的四個桶里有兩個都是已經洗乾淨了的,但是還是殘留了不少曾經的「香氣」。其中一個乾淨的桶里蹲著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那張臉蛋活生生地就是徐意山現在的樣子,也就是「顧思書」的臉!

  十五將少年從桶里拉出來,幫助徐意山蹲了進去,囑咐道:「我把桶蓋蓋上之後,你就不要再出來了,真要碰上意外我會出來找你的。」


  徐意山點點頭,蹲在臭桶里縮成一團的樣子竟意外地讓人覺得有些乖巧。


  十五忍住了去摸他烏黑的發頂的衝動,從懷裡掏出一塊方帕,仔細地疊成三角形,覆在徐意山口鼻處,然後在他腦後打了個利落的結。


  雖然徐意山不喜陌生人的觸碰,也有著嚴重的潔癖,但他對這個簡易的「口罩」還挺滿意的,便由著十五弄了。他見即將扮演他的少年臉上也戴了一個差不多的口罩,以為也是十五做的,誰知道這少年看到十五疊方帕的時候卻是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兩個圓眼珠子都像是要從眼眶裡給瞪出來了。


  十五見狀輕咳了一聲,對少年低聲道:「十四,趁現在侍衛和暗衛都沒在這邊,你趕緊回房去吧。今後記得小心行事,不知則勿言。」


  「好,也祝你們一路平安。」少年開口,聲音竟然和徐意山的真有幾分相似。


  送走了替身十四,徐意山和十五都窩進了各自的夜香桶里,等待著日出的來臨。似乎是等了好幾年那麼久,笨重的夜香車終於被人推動了。木製的老車走在冷宮通往其他宮的石板路上,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嘆氣聲,好像一個老者在不斷磨動自己已經老化的骨骼和關節,而且這個老人還時不時地被地上的小石子絆到,震得木桶里的人心驚膽戰。


  因為紫葭宮是收夜香的□□,所以每到一個宮殿,其他的桶中都會倒入新的夜香,四周的臭味也在不斷地加重。與此同時,清晨的各宮各殿里都已有了宮人和太監活動的跡象,徐意山甚至能清醒地分辨出從井裡打水的聲音,宮人掃地的聲音,還有往門外洒水的聲音……


  他聽著這種種最日常的幹活聲,想到自己也曾經起得那麼早,也曾經輾轉於各個宮殿,每天不斷地做這些辛苦的活計,反而覺得蜷縮在夜香桶里的時光也沒那麼難熬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木車終於停止了增重,老車的行進也緩慢和平穩了許多,徐意山猜測他們已經到了快要出第一重宮門的大路上了。


  「停車!車上裝的是什麼?」


  「大人,李公公今日有些不適,所以托咱家幫忙運一下夜香出宮,這是通行信。」


  「嗯,信我收下了,你把蓋子都打開給我看看。」


  聽著桶外面的對話,徐意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時也握緊了拳頭,想著借蓋子打開的瞬間跳出木桶。要是真同皇宮裡的侍衛打起來,他和十五兩個人一定是沒戲的,只能說聽天由命了。其實如果他的功夫能更好些,就能和十五一起偷偷潛出宮了,根本不需要費這麼大的周折,還連累十五一同受罪。


  「大人,您看。」


  剛打開第一個木桶,裡面的情形就可稱得上是不堪入目:桶里的夜香滿得都要溢出來了,散發出的惡臭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惹得在場的眾人紛紛後退。


  「快把蓋子蓋上!繼續開後面三個。」


  第二個木桶里同樣也是滿盛的夜香,此時的宮門口已經滿是「香味」,本來在紅色高牆上駐足的麻雀都被熏得一飛而起,往蔚藍的天空天四散而去了。


  「繼續!」


  頭頂上的桶蓋微微動了一下,同時有一絲陽光進入了桶內。徐意山抬起了頭,將雙手都伸向了桶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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