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本君真是想不到你還找得到回來的路呢!」


  剛一回到霞飛宮,迎接徐意山的就是司秋貴侍的責問和破空的鞭聲——只是這鞭子並未向往常一樣抽到他的身上,而是落到了站在一邊的房誠胸前!


  房誠胸前的布料「刺啦」一聲被劃成了兩半,赤紅的血痕張牙舞爪地躍入了徐意山的眼中。


  此時無論是他還是房誠,都意識到了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他們不過是盛怒的波濤里的兩葉扁舟,僅僅跪著都已是奢侈……


  「請君上息怒!這一切都是小的的錯,請大人放過房宮人!」


  「本君還沒讓你們跪下,你們自作主張做什麼?」司秋貴侍說著收回鞭子,還不等兩人喘口氣,又「啪」地一聲抽到房誠背上。


  徐意山看見房誠緊咬著牙關,忽然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見後者挨打。平日里司秋貴侍是很寵信房誠的,而這第一次被鞭打就是因為自己,這令徐意山更加愧疚。


  「這樣吧,你站著,房宮人繼續跪著。」


  司秋貴侍又打完幾鞭后停了下來,一甩這條深紅色的長鞭,鞭稍穩穩落在了他的掌中。他細細撫摸著鞭稍的血跡,而後用鞭柄抬起徐意山的下巴,略帶愉悅道:

  「聽明白沒?你若是敢抗命,他今天就得死在這裡。」


  徐意山嘗試了好幾次,終於站直——他已經不敢看房誠此時的模樣了。


  「怎麼,本君沒說錯吧?」司秋貴侍每說一句話就抽一鞭,「戚太皇侍是不是把你的心要走了?本君有時候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看看它認誰作主子!」


  「小的永遠只認君上!小的絕對不敢背叛君上大人!求大人高抬貴手……」徐意山覺得自己的心臟在一抽一抽地疼,好像已經被眼前的男人挖了出來,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中。


  「你記得就好。會有人替本君將你說的每一句話轉告給戚太皇侍的。你以為戚太皇侍真的能許諾你什麼嗎?真正做主的人永遠是皇上。」


  「還有,你覺得皇上對著你那有著本君的霞飛宮標誌的臉能下得了口嗎?他只要一看見你臉上的疤痕,就會想起本君。」


  司秋貴侍將鞭子來回地在徐意山的前襟摩擦,彷彿是要用他的衣領擦乾所有的血跡。等到這可憐宮人的胸前已經完全被鮮血浸濕,他才高抬貴手般放兩人離開。


  徐意山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房誠弄回他們的屋子,後者的背上早已沒有一塊好肉了,神奇的是意識居然尚在。


  「思書……你聽我說……暫且不要管我,一會兒會有人來幫我上藥的。你現在趕快去……咳……承恩殿後面見個人……快去!」


  「你都這副樣子了,誰還會來管……」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徐意山無奈,只好暫且放下傷員去開門。


  「花公公?」


  受到房誠眼神的警告,徐意山只好對花公公簡短交代了幾句,就趕緊往承恩殿方向行去。他也不敢走得太快,怕令人生疑。


  這麼晚了,房誠想要他見的人會是誰呢?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


  如果真的是圈套,那這一去必是要出禍事,甚至令自己性命不保。但是看房誠方才的表現,和他平日里對自己的態度,又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


  「不如先悄悄去附近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他沿路遇到好幾個詢問的侍衛和太監,都以替房誠取水、拿葯等理由搪塞了過去,終於摸到了承恩殿後面。此處除了石板路就是黃沙地,連盞宮燈都沒有,更別說有能藏人的高大樹木了。他剛才來的時候運足內力分辨了下人息,感覺到此處一共有兩個暗衛,一個在殿內,另一個剛剛走到前殿台階的陰影處,恰好和他現在站的位置是死角。


  閉息站了一會,還是沒有人過來,徐意山決定在自己被憋死之前撤離,同時在心底狠狠罵了房誠幾遍。然而正當他轉身的時候,突然一陣陰風從側後方吹過來,將他整個捲走,似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是誰?」


  男人將他帶到承恩殿的雜物間后就放開了他,卻一直背對著他,只是沉默。他穿著最普通的黑色侍衛服,微弱的燭光令他的身形有些模糊。


  徐意山一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剛才男人攜他過來的時候剛好攬著他的腰部,因為太過用力的原因,外衣的腰帶已經鬆開了,長長地拖在地上。


  「給你看個東西。」


  男人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很普通的,也很陌生的臉。他伸出左手的同時,一支巴掌大小的純白色袖珍哨笛出現在了空中,直飛向徐意山!


  徐意山臉色未變,用兩指接住哨笛,其實心裡已經無比震驚。他摸到哨笛第二個孔旁邊突出的位置,輕輕一按,手指已被笛口瞬間伸出的短刺劃破——


  錯不了了,如此精巧的機關笛,是那個人獨有的信物。就算是易容了,他也能通過此信物確定眼前這人的身份。


  「參見殿下。」


  「免禮。在此處不要提起我的身份。」


  淮王單手扶起徐意山,在手還沒離開的時候,以極快的速度替徐意山系好了腰帶。


  徐意山受寵受驚的同時,想起淮王似乎是左撇子。只是這左撇子竟也能靈活到這種程度嗎?可是要系帶的話應該還是用雙手更方便吧?


  「你的手受傷了。」淮王道。


  「一點小傷,回去處理一下就好。」說著,他捏緊了拳頭,想要通過指腹按壓達到止血的目的,可是鮮血還是一滴一滴落了下來,綻開在地板上。


  「是誰教你檢驗信物的時候必須流血的?」


  「是……是我自己覺得這樣最保險。下次不會這樣了。」


  「這個笛子你留著防身,」淮王皺了皺眉,「用的時候不要猶豫。」


  徐意山以為淮王是嫌他的血弄髒了哨笛,才不準備要回信物的,本來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又白上了幾分。


  「我聽房誠說,戚氏今晚叫你過去了?」


  房誠……果然。


  「是的,戚太皇侍叫我監視司秋貴侍。還有,他說要讓洛帝封我作小侍。」


  當說到前一句話的時候,淮王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但是當他說完第二句話時,完美的面具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我不是說過,你只需要收集和傳遞信息就行了嗎?不然我為什麼令人將你易容成這個樣子?你記住了,別的事情有其他人做。」


  「可是……可是司徒先生也有教我……」


  「還是說你其實很想當真正的君侍?嗯?」


  徐意山明顯感到淮王在生氣,但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過去的幾年裡,他一直在淮水郡接受訓練,在這期間不過見過淮王三次而已,實在是摸不準這位爺的脾氣。


  「其實你真正的臉也是一張好牌,不過本王暫時還不想打出這張牌,你明白了么?而且你的臉上已經留下了疤痕,就連好牌都說不上了。」


  徐意山覺得自己現在已經被淮王嫌棄得十分明顯,萬分徹底,簡直是極有成為棄子,於是趕忙挽救道:


  「戚太皇侍覺得我的存在就是活的把柄,他很信任我。他說司秋貴侍在聯合季、方兩位太妃侍做些小動作,我應該能查清楚到底是什麼陰謀。」


  「呵呵……」淮王低聲笑了起來,「你還沒察覺到嗎,司秋貴侍是我的人,他的那支玉簫也是我贈予的。三年前,是我,『親自』送他進了這個局。」


  司秋貴侍是淮王的人——徐意山覺得他完全懂了這句話更深層次的意思。想不到那個男人竟是被自己最愛之人親手送給別人的,這份痛苦確實能令人瘋狂。


  他看著一臉淡然的淮王,心裡默默鄙視此人自私冷血的同時,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真容,還有一些拿捏人心的手段,確實有令司秋貴侍那樣的大美人一往情深的資本。


  「那麼,他其實是知道我和房誠的身份的?」


  「不,他雖然聰慧,但是已經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而且他的性子太過乖張,不懂得隱忍,我很不放心。但是我也不確定他有沒有猜出來你們的身份。」


  如果司秋貴侍已經猜到的話,他還會這麼殘忍地對他們嗎?徐意山情願相信那個男人只是個為情所困的痴傻之人。


  「還有,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進宮前應該就認識房誠了。他的真名是房玉軒,是沛王當年的伴讀……一個真正的妙人。」


  淮王忽然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徐意山看著他的笑容就知道這個人早就知道自己認識房大哥了,只是從來沒告訴過自己!

  房大哥……真是想不到,連他也進宮了……只能說世事太無常。


  房玉軒,當年的兵部尚書的嫡長子,家世出眾,容貌也不錯,如果選擇不入廟堂,那就真真是很多人口中皇室君侍的最佳人選。徐意山兒時和房玉軒關係極好,因為他們的父親都在暗中支持三皇子,所以兩家一直走得比較近。直到後來房玉軒進宮作了二皇子的伴讀,兩家人才變得生疏了不少。不過徐意山心裡還是很懷念兒時的時光,那時候的房大哥真的像大哥一樣關愛著他和幼弟,不僅經常帶他們玩耍,還曾很有耐心地輔導他們功課。


  小時候像仙童一樣的房大哥,現在的相貌想必也是不差的吧?真是難為他藏在一張那麼陽剛的假臉下面了。也不知道沛王認出他沒有?如果沛王知道房大哥長得那樣好看,他還會這麼堅決地拒絕房大哥嗎?

  如果,曾經親密無間的伴讀就站在面前,卻相逢不相識,這該是多麼傷人心!


  看見徐意山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淮王無奈的同時也似乎是早料到了此種情形。他清咳一聲,拉回眼前人的注意力,也將話題引回了正題。


  「希望你不要恨司秋,盡量原諒他……他現在聯合兩位太妃侍和沛王都是為了我的計劃。我最近離開淮水到國都也是為了聯繫一些故人。」


  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席話徐意山更恨司秋貴侍了。如果之前只是有些許憎恨的話,現在他只想立馬找根鞭子,將司秋貴侍抽他的和房大哥的份全都還回去,再用靴底狠狠在那人臉上碾上幾十次——如果他打得贏那個男人的話。


  淮王見徐意山半晌都沒有說話,目光漸漸從他的臉上轉移到了握緊的拳頭上,輕輕嘆了口氣。


  「我這次找你是想讓你繼續我交給你的任務,不要太順從戚氏,關鍵的時候會有人保你一命。如果你沒有其他問題了,就先回去吧。」


  「請等一下……這宮裡除了房大哥,宮人所的福公公,還有誰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呢?或者說,還有誰是您的人,比如……」


  「你忘了規矩了?你如果想知道得更多,就自己去調查。然而更重要的是你要學會自己判斷真假是非。當需要你的時候,我會派人聯繫你的。」


  徐意山在心裡有些失望。他本以為以淮王對自己還算友好的態度,能問出更多信息,但是現實明明白白地打擊了他。就算如此,他也不想放棄這難得的見到淮王的機會,畢竟此人行蹤不定,極其神秘。如果,自己能知道更多關於此人的信息,比如弱點之類,這既是對自己性命的挑戰,同時也是於保命的機遇。


  「那您這次來國都,那淮水郡那邊怎麼辦?不是一直有洛帝的人在監督嗎?」


  「這些年我培養了一個傀儡,說話做事都和我一模一樣。再加上易容術,沒人能識破。不過我也不能離開很長時間。我現在易容成的張侍衛也是我的人之一,你有事可以找他。」


  「諾。」想問的都差不多問完了,他也沒什麼多餘的話好說。


  話音剛落,眨眼之間,屋裡的蠟燭已經滅了——徐意山在黑暗中感到那隻手臂又像鐵箍一般圈在了他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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