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稟告貴侍大人,顧思書帶到了。」


  「嗯。你退下吧,讓他一個人進來。」這聲音比當日在菀心殿時要慵懶許多,裡面的磁性令人似從耳根開始發癢。


  徐意山低著頭從綉屏後面繞出來,跪在地上,一心只看地毯上的花紋。


  「本君命令你今後不許躬身低頭,聽清楚了嗎?要知道,就是本君宮裡的奴才,也是高人一等的。」


  「諾。」


  他抬頭望著司秋貴侍,饒是平時再冷靜隱忍,呆板的表情也瞬間破碎了:

  眼前的男人依舊穿著硃紅色的長袍,可是袍子的前襟全散開了,只在腰間鬆鬆地系了帶子,露出光潔的胸膛和長腿。他靠在坑頭的刺繡軟枕上,一隻手隨意地提著細長煙桿的末端,另一隻手的食指纏繞著自己的烏髮,正對著徐意山吐出了一口煙圈。更過分的是,因為一條腿屈起的關係,長袍完全遮不住那雙長腿……


  面對這種欲語還休的誘惑,徐意山一瞬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你在本君面前怎麼不是唯唯諾諾就是呆愣痴傻?本君可是很想再見到你在大殿上的風采呢!」


  司秋貴侍身體稍微前傾,背後的烏髮從肩頭滑落,胸前的風光更是一覽無餘。他用金絞絲雕花煙桿挑起徐意山的下巴,小巧的煙斗慢慢滑過他的喉結,直到鎖骨停住:

  「你會加煙葉嗎?」


  「小的……」


  「那邊,」男人將煙桿拿開,懶怠地指了指龍鳳炕旁邊的木桌,「盒子里都是,取些過來。」


  徐意山依言取了煙葉,放在小瓷碟里,捧給了他。


  司秋貴侍捂著嘴咳嗽了幾聲,白皙修長的手指拈起幾片已經碾碎的煙葉,放進銅質煙鍋里。隨後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幾個白色的煙圈。這些煙圈在飄然上天的過程中像墨汁一樣渲染開來,也將他的面容覆上一層薄紗,好似雲霧中的仙人。


  「你看這些煙像什麼?」男人半眯著眼問道。


  「恕小的愚鈍,小的……看不真切。」


  「沒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清清楚楚的事情?」


  他笑了笑,手裡把玩著煙桿:「本君看這煙圈像仙鶴,當然本君也可以說它是祥雲。更甚者,這煙本君想抽就抽,如果本君不抽,它就會像這樣——」


  男人動動手指,看似輕易地將煙桿掰成兩半,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或者完全消失不見。你可明白了?」


  徐意山看著身邊斷裂的煙桿和撒了一地的煙葉,閉了閉眼,沉聲道:

  「小的明白了。小的絕對不會背叛大人。」


  「你很聰明。這樣吧,你就留在本君身邊貼身伺候,有什麼不會的都讓馬公公教教你。他伺候本君有些日子了,還有房宮人,以後你就和他們一起做事吧。」


  「諾。」徐意山沒料到司秋貴侍會讓自己當貼身宮人,他還以為男人會找個機會殺了自己。現在看來,男人並不想自己有任何被人懷疑的機會,但更不想真相大白,所以選擇了考驗和監視自己,而自己目前尚無性命之憂了。


  這麼說兇手真的是他?那個消失的小太監也是他的人?御膳房的鄂公公到底和他有沒有關係?

  「顧宮人,本君還有見面禮要送給你。這是霞飛宮的習俗,希望你不要推辭。」


  司秋貴侍笑著從靠枕後面拿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單手用力一擲,正好插在徐意山膝蓋前方的地面上。那匕首穿透了厚厚的地毯,直接沒入了實木地板幾寸深。


  如果說剛才徒手掰斷煙桿還能用力氣大來解釋,那麼現在的情況則說明這個男人,這個洛帝的君侍,竟然真的身懷武功。本來會武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為下者特別是後宮中人會武功的就少了。因為為上者一般會更青睞柔弱的少年,而練武無疑會使身體變得粗壯甚至渾身肌肉。為了保護這些「柔弱」的君侍,洛帝在每宮都安排了不少武功高強的侍衛和暗衛。


  徐意山估摸著自己在他手下應該過不了五十招。他用雙手將匕首拔起,緊緊握在手中。


  「起始處離眼部正中兩寸,長約三寸,只要留疤就行,動手吧!」


  雖然表面的這張臉不是自己的,但是若要留疤痕,必定會連真臉一同刺破。不過現在根本管不了這麼多了。


  他右手把匕首抵在臉頰上,左手手指丈量著大概的長度,只用了三成力——


  右臉頰的疼痛並不嚴重,只是血流了很多,染紅了一小片地毯。


  司秋貴侍似乎並不在意地毯被弄髒了,只是滿臉愉悅地看著徐意山:「如此,不管你今後走到哪裡,大家都會知道你是我們霞飛宮出來的人了,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本君很期待未來你的表現。」


  一從東暖閣出來,正堂的小太監和宮人們就圍住了徐意山。他們用都有差不多的疤痕的蒼白的臉對著他,像是在提醒他:

  「現在我們都一樣了呢,都有著一張殘缺的臉。」


  「哎呀,你幹嘛對自己下這麼重的手?劃得這麼深,就是痊癒了也會很嚇人呢!」


  「是啊!不過你做得很不錯,這傷痕很標準。我當時手抖著都划歪了。」


  「你還算好的吶,我當時都沒勇氣自己下手,還是司秋大人幫我的……」


  一堆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他只覺得頭暈無比。難道他們都沒發現自己的傷口還在滴血嗎?

  「顧宮人,這些金瘡葯你先收著,快去止血吧!」花公公用手撥開人群,將一個紅色的藥盒塞進了徐意山手裡。


  「多謝花公公。」


  他趕緊用袖子捂著臉逃離了錦楓殿,卻看著全然陌生的院落不知所措。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似乎要將全世界都埋葬在無望的純白里。


  身後傳來花公公氣喘吁吁的聲音:「你亂跑做什麼?我還沒帶你去宿房呢!你找得到路嗎?」


  霞飛宮的宿房布局在東北方向的角落裡,很小的院落,幾排低矮的平房就是全部了。當徐意山推開自己的房間的門的時候,他的新室友正坐在桌邊吃飯。


  這依舊是個兩人間,但是比宮人所和御膳房的房間大上許多,除了有木桌以外還有個衣櫃。他剛剛將背上的包裹放在空著的床上,花公公就說自己有事先走了。


  「你為何將自己弄得這麼慘?」新室友抬頭看他。


  「我沒什麼經驗,所以用力過度了。我叫顧思書,大哥你呢?」


  「我叫房誠。」


  「房大哥。我也要做貴侍大人的貼身宮人了,希望大哥能多教教我……有勞房大哥了。」


  「你不用跟我客氣,」房誠擺擺手,「大家都是在一起做事的人,應該互相幫助。在宮裡生存本就不易,多個朋友就是多條路了。」


  「你先給自己的臉上藥吧,不用管我。你有金瘡葯嗎?」


  徐意山點點頭,寒冷的心裡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房誠也穿著淺綠色的宮人服和襖子,只是衣服的磨損程度要比徐意山嚴重許多。他的長相是偏陽剛堅毅的,所以臉上的疤痕看起來倒還和諧。


  「你擦藥的方法不對。這金瘡葯是宮裡獨有的,要沾水一起用。」


  這個房誠還真是個熱心人。徐意山看他雷厲風行的樣子,也不好拒絕他,只是在感動的同時又有些懷疑。


  房誠一邊為徐意山擦著葯,一邊問道:「你今日有吃過飯嗎?」


  「沒有……我還不太清楚霞飛宮的規矩。」


  「一會我帶你去小廚房拿些吃的,路上再告訴你多些事情。」


  兩人出了宿房的小院,往南面走去。徐意山在房誠的講解下用心記著各個殿的方位和功用,忽然想到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房大哥,請問下大皇子殿下住在哪個殿里呢?」


  「大皇子?他不和貴侍大人住在一起。他和教養宮人住在西面的承恩殿。」


  洛帝目前唯一的兒子,燕雲臻,才一歲就和自己的父侍分開了,想來也挺可憐的。徐意山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父侍,那個總是吃齋念佛的男人,以為信佛便可以替父親消除殺孽。可悲的是,他念了半輩子佛也沒能保住家人的性命——自己的親弟就死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屍骨永遠留在了寒冷荒蕪的塞外。


  塞外雪……塞外血……


  至親慘死之仇還沒有報,淮王交代的任務也沒有完成,殺孽又怎能停止?他現在並不擔心自己造的孽會得到怎樣的果,他更擔心在這詭異的霞飛宮,在精明的司秋貴侍的眼皮子底下,怎麼聯繫上淮王,又怎樣才能得到更多重要的信息。


  「房大哥,你的前室友去了哪裡?還是說你是專門搬過來的?」


  「他啊……前幾天剛上吊自殺了。哎,今年我都親手埋了三個室友了。不過我不擔心你,你看起來是很機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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