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重傷真好
雅藍是第一個發覺要塞攻勢中斷的,雖然要塞整個還是混亂不堪,但是四座法師塔的光緩緩熄滅,幾個火球不甘心地被噴出來,在半空中就成了一道黑煙。
同一時間終止的還有惡魔們使用的傳送法術,前一個惡魔耀武揚威地撲出來,一回頭,發現他想象中身後浩浩蕩蕩的大軍全無蹤影,而且那道可以讓他回去深淵的法術也掙扎著閃了兩下光,變成一團空氣。
隔著一片狼藉,趕回要塞大門前的雅藍遠遠地看到了守著籠子的凱文,聖白騎士們現在築成人牆,試圖把那些神志不清的瘟疫感染者推回到隔離空地,但他們還保持高度緊張,因為瘟疫術的傳播並沒有終止,就在剛剛那一波亂潮里,又有十幾名新的感染者。
凱文眼睜睜看著雅藍被堵在人群外,光明祭司眼睛都不眨,竟然直接一個瞬間移動閃了進來——瞬間移動屬於短距離傳送法術,目視範圍內不需要定位符文就可以直接位移,只是對於大部分施法者來說,目視距離的瞬間移動,施展起來還不如直接開動雙腿。
他沒來得及驚嘆一下雅藍如此純熟的靜默施法,就被雅藍揪著問:「埃特伽耶呢?他回來了嗎?」
神官被問得一愣,回答:「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了?」
「你都沒有注意到要塞的危急情況被緩解了?」雅藍反問。
凱文望了望扭打在一起的感染者與聖白騎士,茫然:「哪裡緩解了?」
雅藍看向神官的眼神頓時變得深邃犀利,片刻后,雅藍搖搖頭,自己去檢查關著湮滅信徒的籠子了。
凱文站在原地,四處張望——他終於在雅藍的提醒下,把自己的視線從聖白騎士那裡拔回來,好半晌他忽然意識到,要塞內的混亂正在歸於有序——君主在上,身為一名施法者,他引以為傲的大局觀為什麼離家出走了?他的邏輯和判斷力也集體私奔了?
「等等,大祭司閣下,您剛說是埃特伽耶解決了城裡的危機?」凱文覺得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錯過了一個世紀!
雅藍把視線從籠子上的符文又轉移回凱文,忍不住發自內心地嘆氣:「不然難道是你嗎?」
凱文綳著一張嚴肅冷傲邪魅狂狷的臉……結果沒繃住,一點點變得紅艷艷。
「你看住她。」雅藍忽然吩咐,然後又一個瞬間移動,不知道消失到了什麼地方。
——埃特伽耶傷得很重。
他的心臟在胸膛里瘋狂扭動,好像受到驚嚇的地精一樣上躥下跳,他捂著心口,鄙視自己那顆過於膽小的心臟——是剛剛被戳一劍,心臟你害怕了嗎?血液加速流動,使得血管凸起於皮膚表面,淡青色的血管從心口一直爬上了臉頰,埃特伽耶對這個法術的副作用一清二楚,他深信現在自己的形象絕對是個修鍊邪術的壞騎士。
但是想想這法術救了他的命,這點副作用還算事嗎?
埃特伽耶拄著自己的劍,這柄跟隨他多年的純黑色長劍任勞任怨,能幫他切開敵人的胸膛,又能在他重傷的時候充當拐杖,沉默的夥伴陪著他度過一次又一次危難。他的右手手腕扭曲,腕骨斷裂,皮膚被淤血襯成了紫紅色,所幸左手完好無損。
他的左右手基本沒差別,他左手使劍一樣威力超群,只不過因為絕大多數人是右撇子,所以他決定隨大流。
骨頭完全斷成了兩節,埃特伽耶覺得沒準都碎了,疼痛是一件能讓人變得軟弱的事,所以他現在特別想哭。
——不是因為疼才哭,太疼會流眼淚這屬於正常生理反應,所以怕不怕疼與堅強不堅強其實沒關係!埃特伽耶認真地回憶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從來都和「堅強」沒關係,只是大家有著刻板印象,覺得騎士一定得是斷手斷腳還能痛飲狂歌笑對滄桑。
扯淡!純屬無知者的意淫!
騎士的本質與這些都完全沒關係!
這是一個古老的職業,這最初是一個神賜封號,是神的殿堂對追隨者的回饋,象徵著神的認可與庇護,後來人類的國度開始興起,王權所有者效仿神權,也把忠誠的追隨者封為騎士後來一些大貴族也可以自己養騎士,,所以現在除了神職騎士之外,還有皇家騎士一類的民間騎士。
或許他們背誦的各個版本騎士信條有個別詞句的出入,但有一條是不變的——騎士一定有他所效忠的對象。
神職騎士忠於神明,皇家騎士自然忠於皇室,就算是現在那些不太地道的、可以花錢聘請的私人騎士,他也有個付錢給他的人。
至於一個被神殿驅逐的神職騎士,他還算騎士嗎?
甚至,他還憑什麼存在呢?
從很小的時候,埃特伽耶就隱約知道自己不符合黑暗騎士的行為準則——他渴望被認可,希望被需要,他努力做好大神官留下的每一個作業,不管那作業多麼不合理,他能出色完成所有交代的任務,即使搭上半條命——換一個神殿或許他就是積極向上的正面典型,但這裡是影月,長夜的守望者,一個影月教徒永遠不能祈求陽光,因為他們是黑夜的使者,永遠不能要求榮譽與尊重,儘管他們值得這些,但很多時候值得不代表能夠。
像個英雄騎士一樣去戰鬥、去保護別人,甚至守衛這個世界,然後卻要像過街老鼠一樣躲著人走……
這樣來看,想哭還過分嗎?
一點都不!就算讓黑暗君主來評評理,祂都不敢說想哭的信徒不夠堅強!多傷感,哭一哭那是正常的情緒發泄!
他才不會說,就算是司月大神官,也是會哭的!
十四歲的時候這個法術第一次作用在他身上,他難受得連喊都喊不出聲,躺在地上渾身無力,卻還四肢痙攣,他的老師從虛空中現身,一把就把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抱進了懷裡,他敢對黑暗君主發誓——當時他的臉上落了幾滴鹹鹹的液體。
「埃特伽耶?!?」
糟糕!
君主在上!
埃特伽耶迅速從回憶里掙脫,就差直接進入戰鬥狀態了,他試圖坐得端正一些,但是雅藍的瞬移速度連凱文都驚嘆,他一個黑暗騎士哪裡跟得上,雅藍瞬間就出現在他身邊,緊接著,他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擦過他的眼角。
「我來了……我找到你了。」
這時埃特伽耶才發現自己原來正靠在一棵樹上,他一直以為自己還在往營地走呢……如果埃特伽耶神智更清醒一點,他會發現其實他走的是反方向。
啊,就算不清醒,也知道絕對沒臉去見黑暗君主了。
自暴自棄的埃特伽耶乾脆把臉藏在雅藍垂落的金髮里,決定就用這種他現在最喜歡的顏色把自己憋死好了。
溫暖的感覺讓人幸福得想睡覺,但是重傷員隨便睡覺容易起不來,這屬於常識,埃特伽耶迷迷糊糊聽到雅藍在叫他,他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就又閉上眼睛,這樣熟悉的柔軟觸覺,讓他莫名覺得似曾相識——
「啊啊啊!」
這一次埃特伽耶叫得非常暢快——雅藍毫無預兆地就把他折斷的手腕掰正了,那些碎骨頭髮出咔咔咔的聲音來抗議,但雅藍非常「殘忍」,他甚至還在傷處捏了兩把。
看到埃特伽耶睜開眼睛,雅藍總算長出一口氣,他托著埃特伽耶的斷手,小心翼翼地把那隻手放在自己腿上,埃特伽耶靠在他身上急速地吸氣,雅藍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背部,直到那雙藍眼睛里重新倒影出清晰的色彩。
「雅藍。」埃特伽耶閉著眼睛,防止自己額頭上的汗水迷住眼睛,「那可真疼。」
雅藍低聲笑了,他的手指虛握在傷處,隨後,淡淡的嫩綠色光芒在他掌心亮起,那種光里有著勃勃生機與朝氣,順著雅藍的手指傳遞過來,疼痛在迅速削減,淤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吸收,紅腫消退——
埃特伽耶是使用黑暗力量的騎士,這世界上最常用的治療法術與他無緣——如果讓大量聖光進入黑暗神職者體內,那簡直就是直通黑暗邊界的單程旅行——雅藍用的是精靈族的自然法術。
很快傷痕消失,只留下微微酸澀脹痛,還不如練劍練多了的感覺。
「重傷員」埃特伽耶靠著雅藍的肩膀,有了一種被光芒照亮的奇妙體驗,他一點也不覺得一個孔武有力的強大騎士抱著腿靠在一名祭司身上是多麼不和諧,他甚至還很虛弱地開口請求:「能讓我多靠一會嗎,我好累……」
雅藍環抱著他的肩,手還握著他剛癒合的腕子。
「嗯,休息一下,別擔心,什麼事都沒有了。」
——他當然看不見藏在自己金髮里的「重傷員」露出貓咪偷吃小魚時的狡詐笑臉。
這一回騎士技高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