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禮物

  埃特伽耶的劍不自覺地稍稍放低了一些,巫妖的眼眶中燃燒著搖曳的靈魂火焰,那對巫妖來說大概算是希冀的眼神,埃特伽耶謹慎地打量著巫妖,確認這名不死者的確是誠心誠意,而不是為了保命使出的某種伎倆。


  「你怎麼就這麼確定,我們的目的一致?」埃特伽耶問。


  「我雖是不死者,但我畢竟也曾生而為人。」巫妖美艷的笑容仍如生前般性感誘人,甚至死亡給她的姿色增添了一抹神秘,而沒有減損那份美麗,她瞭然般說道,「還有什麼比被至親之人背叛來得更痛苦呢?或許對你而言那是你的恩師,但對他而言,你連奴隸都不算,你和實驗室里冷冰冰的材料沒什麼區別,還是低等的那種材料,不想用了隨便扔,完全不可惜。」


  「對……沒有什麼比至親的背叛更讓人難過的了,你還真了解人性。」


  「那個曾經是你老師的人,他出了名的危險、瘋狂,行事乖張詭譎,連西北的半獸人部落聽到他的名字都要做噩夢,這一任影月神殿的最高領袖讓各國王室都不寒而慄,他誰都不放在眼裡,誰都不放在心上,如果我是你我都不會意外自己被趕走,你看,他好像連殺了你做法術材料的興趣都沒有,太可憐了吧?你不會還認為你們有著所謂的……師生情誼吧?」


  她每說一個字,埃特伽耶的表情就陰沉一分。


  巫妖似乎成功了一半。


  ——在那樣一個人手下掙扎二十年倖存至今,誰會毫無波瀾呢?


  但是埃特伽耶的劍還是沒有收起來,他依然保持著與巫妖對峙的姿態:「但是你們為什麼找上了我?人手緊缺?」


  「你在與惡魔領主戰鬥時風采過人!其他的惡魔知曉了領主的死亡,你是能殺死他們領主的人,所以他們對你退避三舍,你已經帶了印記,尋常的惡魔們不敢與你正面抗衡。」巫妖像個活人一樣激動得手舞足蹈,最後她還是承認,「當然,我們人手緊缺,每一項偉大事業的開端都是異常艱辛的。」


  埃特伽耶眯了眯眼睛,彷彿在看一個陷入狂熱幻想的神經病。


  但他又不是治療師,管不了重度妄想,但他注意到了用詞上的微妙——尋常的惡魔們,重點在巫妖所使用的「們」。


  「們」不管是不是思維正常,都知道這是一個複數詞,表示還有很多。


  君主在上,這些神經病搞了一窩惡魔嗎?現在是在幹什麼,開惡魔化裝舞會?寫本傳記叫做《如何飼養惡魔》?《與惡魔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那些本該被隔絕在深淵位面的異界生物,幾萬年迪亞納大陸歷史上,最多發生過那麼兩三次邪惡法師動用禁術召喚了惡魔、然後該惡魔不受控制地毀掉了一個王國——兩三次而已,具體有待考證,但毫無疑問每次都是只有一隻惡魔!

  當然他指的是發生了「該惡魔不受控制毀滅一座城」之類的意外,如果說光顧過迪亞納的惡魔或者異界生物肯定不止兩三隻,很多傳奇級別的法師、召喚師甚至……對,也包括被他們看不起的血脈術士,都有著突破星界空間召喚異世界生物的能力——即使不算一些寂寞法師召喚的暖床魅魔的話——


  是的,埃特伽耶又想起了那隻被折磨的魔鬼,那實在忘不了啊。


  他能那麼乾脆利落地解決伯爵夫人法師塔的那隻惡魔,是因為十五年前他就曾經和惡魔戰鬥過,算算,那時候他還只有十四歲——他那偉大的老師說,在大神官自己的十四歲那年,他已經征服了他的第一隻巫妖,所以他認為,作為學徒,埃特伽耶必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所以可憐的小騎士被派去清理一個法師的法師塔,那名法師的實驗禁忌法術污染了整片林場,因而被影月處決,那座失去主人的座塔里充滿了失控的構裝體,到處遊盪著危險的實驗生物和暴走的魔像,走過那些彷彿無窮無盡的階梯,在塔的地下最深處,埃特伽耶遭遇了人生當中、以及當時他以為會是最後一隻惡魔。


  大神官海連納認為,惡魔與惡魔之間有著某種精神聯繫,是他們獨特的交流方式,當一個人殺死過一隻惡魔時,與這名惡魔同屬一個勢力的其他同伴將會記住這個人,就好像這個人身上多了一個標誌。


  顯然這些被幻想搞得雞血上頭的神經病們搞來了全新的惡魔,和當年埃特伽耶殺過的不是一支勢力,所以這一次的印記是在那個伯爵夫人的塔里被烙印的。


  「你們和惡魔合作?」埃特伽耶笑著問,「那麼他們不會撕爛我給領主報仇?」


  ——不會,埃特伽耶當然知道不會,惡魔忠於力量,理論上說,殺死領主者將會取代領主的地位,但顯然惡魔也不是愚忠,他們也不會接受一名人類代替領主,但他們絕對會對這個人類敬而遠之。


  巫妖對此也沒有撒謊:「不會,你是安全的,惡魔將像那些螻蟻一樣屈服於你。」


  ——哦,這是扯淡,頂多嚇尿就是了,但不排除一兩個實力本身就逼近領主的惡魔跑來挑戰。


  聽到巫妖的回答,埃特伽耶彷彿放下心來,會心一笑:「惡魔,那些東西好久都沒有在這片大陸興風作浪了。」


  「所以他們充滿期待,熱情洋溢。」巫妖也露出笑容,並且伸出修長的手臂,她帶著一副黑色的手套,這樣她的雙手看起來就和活著的人類女性沒有了區別,那隻輪廓漂亮的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怎麼樣,願意一起做點什麼,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付出代價嗎?」


  「你是指,復仇?」埃特伽耶故作驚訝地說,「我以為會有什麼……宏偉計劃,如果僅僅是復仇,你們招攬我也沒什麼用吧。」


  巫妖的笑容擴大:「不,仇恨是人類力量的源泉之一,它會讓劍更加鋒利,它是偉大事業的根基。」


  片刻后,埃特伽耶露齒而笑,垂落的長發在他的輪廓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他說:「那聽起來可真不錯。」


  得到答覆,巫妖笑得酣暢淋漓,並提出要帶埃特伽耶見一個人,所以黑暗騎士收起他的劍,跟上了巫妖的腳步。


  既然事關惡魔,埃特伽耶無法不去回憶。


  如果仔細追溯,那是埃特伽耶的十四歲,可以精確到十四歲生日那天,更具體說他的生日就是被大神官撿到的那個日期。


  這是他在影月神殿的六個年頭了,這個藏在冰原雪山深處的殿堂到處充斥著風雪,天空常年都是灰濛濛的,如果長時間生活在這種色調里,人很容易抑鬱——可是埃特伽耶沒時間玩那種文藝腔調。


  埃特伽耶通常早上四點起床,開始晨訓,他需要在吃早飯前揮劍三百次,做一百次跳躍劈砍動作,還需要把老師今天要穿的衣服準備好,必須是新洗過燙過的,那些精緻的神官禮袍需要好好保養,而且穿起來很麻煩,為此埃特伽耶需要在六點的時候喊老師起床,保證他有足夠時間穿衣服,七點鐘聲會被敲響,然後大禮堂里會有一場晨禱——對,黑暗神也要求信徒晨禱,只是祂不需要像隔壁光明神家那樣啦啦啦唱歌。


  無一例外,每次喊大神官起床都是一件恐怖的事情,需要有絕對的勇氣、毅力和決心,然後以高超的敏捷閃避過大神官朦朧之中扔過來的每一個法術,如果是簡單的油膩術什麼的,挨一下也就算了,但是大神官如果瞬發過來一打的掏腸咒什麼的,那就不太好了。


  埃特伽耶不敢保證每一個法術他都認得,所以他必須保證一個都挨不著。


  今天例外,今天他發現大神官已經等在了校場,裹著厚實柔軟的皮毛斗篷,天色蒙蒙亮,但那雪白的頭髮格外顯眼,他急忙跑了兩步,站在老師面前。


  大神官不止有顏色突出的長發,他還有著一雙奇異的銀色眼睛,師姐幽泉說那是因為一個法師的精神力量太強,所以他的眼睛里始終是這種冷而冽的顏色。


  的確,被那雙眼睛看著的時候,會有一種被精神系*師拿靈魂威壓法術打頭的感覺。


  大神官海連納的聲音比漫天冰雪都冷,他宣布:「今天,你滿十四周歲了。」


  埃特伽耶驚訝地抬頭。


  一把古怪的、純黑色的劍被遞給了埃特伽耶,確切說,少年驚訝得都忘了接住,所以大神官海連納用那把劍狠狠地抽了他一下,然後扔在了他懷裡。


  「這、這、是禮物?」埃特伽耶結結巴巴地說,然後他的臉迅速變紅,比負重狂奔三萬里的那次還紅,他哆嗦著拿起那把劍——那真是一把符合黑暗騎士設定的劍,奇怪的,通體都是黑色的劍,從劍鞘到劍本身,一丁點雜色都沒有,連通常雪亮的劍刃都是黑的,是一種埃特伽耶不認得的材質,絕不是普通金屬,不知道的還以為大神官從廚房拿了一根燒火棍。


  「別得意,這還不一定是你的。」海連納微微低頭,高地人少年長得很快,很快就會超過他的身高了,但現在,他還需要低頭看著少年,說:「你只有證明你配得上它,才能讓它真正屬於你。一個騎士,只有擁有足以和手中武器相匹配的品格,才能被稱為騎士,否則和一個只會揮動武器的沸沸有什麼區別嗎?」


  「那我要怎麼證明?」埃特伽耶仰起臉,凝視著老師那雙色澤詭異的眼睛。


  大神官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還可怕,他說:「維爾德林地盡頭有一座法師塔,上個月神官們帶著神殿騎士剿滅了盤踞在那裡的法師,現在,你去清理那座塔,殺死所有你看到的、會動的東西。」


  「好,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十四歲的埃特伽耶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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