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被子球

  那天,蔣玉琴整晚都沒有出現。


  夏日的清晨早早就破出了第一縷朦朧的光線。昏暗的房間里,亮起的電腦前,啪嗒啪嗒的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


  ——「大神,你讓我去找的資料已經發到你電腦上了,兩份名單也已經補充完整。」


  ——「嗯。」


  柯朔看著對話框里的對話,敏銳地發現今天l大神的回復格外簡潔。不過他也沒有去多想,他現在的思緒完全被資料里那些罄竹難書令人髮指的惡行佔滿了,全身的血液都處在逆流邊緣。


  作為一個引領生活潮流的夜貓子,昨天半夜,發現大神上了線,柯朔照常興沖沖地找上門切(shou)磋(nue),卻沒想到以往總會陪他過幾招的大神這次發現他后,一秒鐘把他送回了老家,然後竟然問他有沒有時間幫他找一些東西。


  大神幫了他這麼多,這次卻是第一次主動找他幫忙!

  頓時一股莫名的責任感和熱血從心中激起,攪得柯朔心潮澎湃,然後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沒想到順著大神提供的提示找過去,他卻看到了那些,簡直顛覆他三觀的東西,彷彿連屏幕上平板的文字都蒙上了濃厚冰冷的血色。


  他不知道大神是怎麼發現這些的,但在他的心裡,l大神一直都非常莫測,現在不過是更神秘了一些罷了。


  相比這些,他更關心的是——


  ——「這些人渣死一萬遍都不夠!!大神大神,你是準備和他們對上嗎?太刺激了!要不要我幫忙?別看我這樣,我會的東西可多了,數學物理計算機,機械配置修理改裝,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義不容辭!」


  柯朔還在滔滔不絕地推銷自己,對面卻毫不猶豫地一桶冷水潑過來。


  ——「不用。」


  ——「到這裡就夠了,接下來的事與我們無關。」


  柯朔還想再問,再發送信息的時候卻已經顯示發送失敗,顯然是大神單方面地結束了與他的交流。


  ……大神你這樣是會憋死人的啊!

  少年不甘心地狠狠摁了幾下鍵盤,然而並沒有奇迹出現。欲哭無淚,於是他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大神發來的教程……起碼不能被大神想扔就扔啊qaq!


  用完就扔的大神黎稚關掉了對話框,把資料整合後用匿名電子郵箱發了出去,順便徹底隱藏了自己的地址。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發送成功提示,黎稚關上電腦,抬手捏了捏鼻樑。


  蔣玉琴依舊沒有回來。他懶懶地抬眼瞥向窗外的魚肚白,該說幸好已經是暑假了嗎?不然這時候就該準備上學了。


  然而現在,他想睡到什麼時候都沒人管。


  自從回到現實以來,他變得越來越嗜睡,將近十五個小時的強制清醒已經讓他的耐性到了極限,不遠處柔軟的床榻彷彿在向他不斷招手呼喚。


  他毫無疑問地被誘惑了,起身準備邁向床榻。


  下意識一抬腳,卻被腳上的重物給限制地無法動彈,身體的慣性讓他毫無防備地一踉蹌,若不是他飛快地重新掌握了平衡,指不定現在已經趴在地上了。


  什麼東西?

  黎稚低頭一看,對上的卻是一個軟趴趴用被子包裹而成的球,頂部還有個黑溜溜的發頂直直對著他。


  這個球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地團在他的腳邊,全身的重量都毫不客氣地斜靠在了他腿上,一雙自動自發從被窩裡冒出來的手還死死地扒住了那隻纖細的小腿。


  昨晚的記憶一股腦的湧上來。


  昨晚他回到家已經很晚,一進房間就直接開了電腦。


  底下這只是半夜爬進來的,往常看到他坐在電腦前就要麼默默盯人要麼搶電腦的人這次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作妖,僅僅是站了一會兒之後,抱了床被子展開披在了他身上,然後就莫名奇妙地蹲在他腳邊,一聲不吭。


  當時他的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再加上遲景年實在安靜,他也就聽之任之,時間一長就有意無意地忘了腿邊還有這麼個傢伙,後來他嫌身上的被子礙手礙腳直接給擼到了一邊,正好落到了遲景年身上。


  沒想到這種姿勢居然也能睡著,男孩眼神微妙地掃了底下一眼,像是在看一個新奇物種。


  至於現在他該怎麼去睡覺……


  黎稚打了個哈欠,試探著動了動身體,然而他顯然失敗了,這隻球把他扒得太緊,除了站起坐下他根本動彈不得,更別說躺回床上了。


  黎稚:……


  黎稚死魚眼。他心情十分複雜地再次低下頭看去。


  一張大臉正緊緊地貼在他的腿邊,閉著眼睛神情安詳,一臉的滿足幾乎要順著嘴角莫須有的口水溢到他身上。


  睡得可真夠香的,科科。


  男孩臉一黑,最後像拔蘿蔔一樣把自己的腿使勁兒從遲景年爪子里□□。


  這次倒是很順利地就拔了出來。


  那隻被子球失去了支撐物,頓時失去了平衡倒了下去,在地上滾了半圈后又安靜下來。球裡面的人像是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睡得特別死。


  黎稚哼笑了聲收回目光,抬步上床。


  遲景年爬床爬得這麼頻繁自然不可能一直瞞住別人。


  有一次蔣玉琴偶然了發現這件事,兩個孩子而已她也不可能多想,只以為感情好罷了,也從頭到尾沒有多問什麼。不過,在那之後,她一直習慣在他床上準備兩床被子,一條被子一個人。


  想法雖好,實際操作卻不盡如人意,遲景年在爬床爬窗方面畢竟是個有經驗的人,並且始終貫徹落實鍥而不捨的精神。


  每天早上都能和另一個人在同一條被子里醒來什麼的……黎稚表示已經徹底麻木了。


  想到今天終於能獨佔整張床,男孩眉梢一挑,心情頗好地鑽進被窩,帶著愉悅閉上了眼。


  房間里安靜了會兒。


  沒過半晌,床上的男孩忽然皺起眉,他側過身,試圖避開窗外愈發明亮的光線。


  但是,他似乎失敗了。


  他驀地睜開眼,扭過頭,滿臉不耐地定定看向一側的窗檯,餘光不經意地劃過地上軟趴趴圓滾滾的球。


  最終,男孩放棄似的輕嘖了聲,拉開被子下床。他踱步走到窗邊,抬手合上深色的厚布窗帘,頓時,所有的光線都被阻擋在外,房內重回黑夜。


  他滿意一笑,轉身回去,在經過那隻球的時候彷彿半點也不在意似的,片刻未停地路過了他。


  回到床邊,男孩動作流暢地踢掉拖鞋,卻在抬起一隻腳踩上去的時候倏地頓住了所有動作。


  過了幾秒,他忽然莫名地把腳收了回來,轉身,鞋子也懶得穿,赤腳走回那顆球邊上,頓住。


  男孩神色莫測地上下打量了會兒,最終還是伸出手把地上那隻球團吧團吧抱起來,臉上的嫌棄兩字像是恨不能跳出屏幕,手下的動作卻有絲難言的輕柔。


  粗魯地把球攤平放到一側,男孩在另一側躺下,閉上眼。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似是確認男孩終於睡著了,黑暗中,有個人影暗搓搓地滾了一圈,似是不小心滾出了被窩,然而,隨後,他卻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隻手,悄悄探進身側的被窩,停頓了片刻后,順著那條被撐起的縫隙,人影像游魚一般不著痕迹地滑了進去。


  男孩睡得很熟,這番動作完全沒有驚動他。


  於是遲景年大著膽子,緩緩伸出手把人整個圈進懷裡。懷裡的人似有所覺,眉頭輕皺,卻是翻了個身,把自己埋進了熟悉的氣息里。


  遲景年僵著身體任他動作,直到還帶著一絲甜香的微冷身軀鑽進懷裡,他才如願以償似的收攏手臂把男孩牢牢縛住,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黑色如海,沉醉無歸。


  ========

  這方天地徹底安靜下來,外界的喧囂巨變才正要開始。


  青玉鎮警方昨晚及時救出了人質和幾名熱心群眾,將受傷的人員及時地送到醫院進行救治,併當場抓捕了八名綁匪。


  在某些勢力的推動下,這個案件很快就被z省各家媒體報道出去,尤其在身為案發地的青玉鎮,這件事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家喻戶曉了,再加上不久前才發生過的兩個孩子的綁架案,當地人民無不人人自危。移情作用下,對這起案件空前關注起來,這給當地警方提供了巨大的壓力和動力,警局一夜燈火通明。


  然而救人容易,定罪卻難。


  誰都知道這八個綁匪是誰的人,誰都知道在這起綁架案的背後是誰在指使,然而那八個綁匪咬死了這只是他們自己看人不順眼自作主張,沒有任何人證物證可以證明黃三等主使者與這個綁架案有關,警方只能束手無策。


  如果這樣的話,最終只能使真正的主謀依舊逍遙法外。


  警方在醫院對蔣玉琴進行簡單筆錄后,發現了在這起綁架案中的另一個可能的關鍵人物——黎娟鶯。


  按照蔣玉琴對案發時的描述來看,這個人一定知道什麼,但她會指認黃三嗎?她會成為這起綁架案的突破口嗎?


  青玉鎮警方對此不抱太大希望,但還是按照流程準備對她進行調查。卻沒想到在去許家,也就是黎娟鶯丈夫家的時候了解到,從案發到現在,黎娟鶯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難道是因為心虛潛逃了嗎?

  正當他們準備採取下一步行動的時候,卻發現人已經不知何時自己送到了警局門口。


  這個中年女人低垂著腦袋站在大街上,衣服上沾滿泥土,缺了一隻鞋子的腳上有幾道划痕,滿身狼狽,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汗餿味。


  但令人驚異的卻遠遠不止這些,等警方走近了些才看清,女人手上竟是緊緊握著一把菜刀,而在刀面上、女人果露的胳膊上、碎花上衣上滿是已然乾涸的深紅血跡。


  就這兇殺現場一樣的場面,也難怪周圍晨起的人都要滿臉驚慌地遠遠避開她了。


  ——就分佈來看,血液一定是呈噴射狀濺到她身上的。


  犯職業病的刑警腦海里不自覺地想著,腳下卻不含糊,直接衝上去默契地圍住了黎娟鶯,防止她逃跑。


  女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們的出現,緩緩地抬眼望向他們,眼神卻沒有焦距,神情有著奇異的疲倦和麻木,下巴處沾染著詭異的暗紅。


  在警局門前,在眾人緊張地注視下,她慢慢的,一字一頓道——


  「我來,自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