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姓黎
當年,黎開榮終於大學畢業當了老師,黎家老爺子老太太就琢磨著跟兒子一起搬去大城市享享清福。
這時候當然終於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是不可能跟著一起去的。但是聽到這個消息,想到終於可以從黎家理直氣壯且永無止境的差使中逃離,她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那段時間,哪怕因為幫他們搬家忙得團團轉,她也是笑容滿面的。
——然後不久,黎開榮就被學校辭退了,因為蔣玉琴。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厭惡毒了這對母子,要不是他們,她早就可以擺脫黎家的人了。
四年前黎開榮失蹤,黎家毫不遲疑地變了對孫子的態度,她就徹底對老爺子老太太死了心。她給黎家當牛做馬了這麼多年,還因此被娘家嫌棄,也到底抵不過「男丁」兩字。
不過也無所謂,他們想要男丁,她就幫,有了孫子她這個賠錢貨終有一日可以得到清凈吧?
卻沒想到蔣玉琴的性子如此倔強,死死握著兒子再苦都不願意放手,她還因為「辦事不利」挨了好幾頓罵。
到現在,她居然還因為這個女人幾次遭到這種無妄之災!
怨憤在心底堆積得太久,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發泄口,於是就像倒垃圾一般不斷訴說著,語序混亂,時間顛倒,想到一件說一件,但聽的人倒也大致弄懂了她的意思。
黎稚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李立身邊,忽然開口時把他嚇了一跳。
「照你的說法,你最厭惡的人應該是你父母,怎麼反而對他們言聽計從?」
黎娟鶯的思維極度混亂,再加上她其實從未從心底里關注過她侄子,於是竟然也沒聽出來說話的人是誰。
聽到這話,她反射性地反駁道:「我有什麼辦法?要是不孝順他們我這輩子都毀了!」
「名聲?」黎稚嗤笑了一句,「真的是因為這個嗎?」
黎娟鶯頓了一瞬,尖叫起來,像是在阻止並強調著什麼:「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麼!!」
那強撐的怒氣像是膨脹到極致的氣泡,於是黎稚伸出手指,輕輕戳破了它。
「因為害怕。」
「你很害怕他們,從小到大都怕,怕得分毫不敢反駁他們。但你已經長大了,於是你為自己蓋上了一層層的遮羞布,一遍遍地催眠自己,你只是為了所謂名聲未來才對你最討厭的兩個人百依百順。然後,你只能把自己不斷積攢的怨氣向別人發泄,有意或者無意。你想要自尊。這可悲的,從不相干的人身上得來的自尊。」
「你給我閉嘴!!」女人怒吼。
「小時候挨餓的滋味還記得吧?和弟弟一樣吃了顆糖,弟弟沒事,自己卻被狠狠甩了一個巴掌的時候是不是委屈極了?發著熱在烈陽底下無休無止地幹活時,是不是覺得下一刻就要死去?弟弟和別人打架,結果卻是自己被父母打斷了腿的時候,痛嗎?」黎稚前前後後在爭吵不斷的黎家待了這麼多年,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並且運用起來得心應手。
女人忍不住彎下腰垂著腦袋無聲尖叫,聲音低不可聞地顫抖。
「別說了……」
眼上的黑布被驀地撤下,一雙帶著詭紅笑意的瞳孔她對視,將她猝不及防地浸入了一汪醉人的紅酒中。
紅眸的男孩背對著眾人,稚嫩的嗓音在這一刻溫柔地如同魔魅:「承認吧,你是那麼,那麼,那麼地討厭他們。多少次,你躲在被窩裡默默地哭,幻想如果自己有一對不在意你是男是女,能把你放在掌心如珍寶一般寵愛的父母。」
黎娟鶯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隨著耳畔的呢喃不斷變小,她仰起腦袋,頭頂是熟悉的打著補丁的被套,她抬起手,觸到了滿手冰涼的淚。
「如果,那兩個老不死的不存在就好了,對不對?」
蠱惑的語調直欲將人拉入地獄。
恍惚中,女人清晰地聽到了某個未知物體的碎裂聲響。
黎稚走出來的時候,裡面的女人已經不知為何昏睡了過去,身上的束縛也都被解開。
李立跟著出現,似是沉著鎮定,時不時看向男孩的視線卻暴露了內心的波動,他是唯一一個聽清了男孩和黎娟鶯對話的人,此時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
黎稚是蹦跳著出來的,心情似乎相當愉快。
眼看著男孩什麼話都沒說就準備離開了,趙戚時問道:「黎少,裡面的人怎麼辦?」
男孩停下腳步回眸看他,眼裡還帶著殘留的笑意:「把她隨便扔出去就行。」
就這麼放過她了?
趙戚時:「可是她看到了黎少你的臉。」
「她什麼都不會說的。」
男孩神秘戲謔地眨眼,轉身奔向夜色。
迎面而來的涼風中,留在原地的眾人似乎模糊地聽到了一句若有若無的哼唱,曲調是破碎的天真和歡快。
「黑豬黑,烏鴉笑;狗咬狗,滿嘴毛……」
========
c市,z省省會城市。
作為z省的行政中心,c省匯聚了來自各方相當數量的各領域人才,也因此極大地促進了城市的建設和發展。
夜幕低垂,霓虹閃爍,而此時許多人的夜生活才正要開始。
c省最大的會所內,會所經理笑容可掬地和幾位貴客道別。
「那我就不打擾幾位的興緻了,希望龍哥玩得盡興。」
合上包廂門轉身的一瞬間,經理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每次青龍幫的這些人來他都要提心弔膽的,生怕有哪裡做的犯人忌諱了,尤其龍哥在的時候,他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踏錯一步。
外人都說青龍幫新任當家是個難得的文化人,性格和暴虐的老幫主完全不同。但只要是稍有了解的人,就會知道那只是外面一層皮而已,新幫主的陰狠毒辣實際上比之老幫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五六年前,老幫主意外去世,青龍幫新舊交接時期的血雨腥風……經理邊走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龍哥,本名秦軒龍,長了一張遺傳自早死菟絲花母親的儒雅俊秀面孔,生來就學會並且習慣了暗地裡的手段。
包廂內,兩人相對而坐。
秦軒龍把高腳杯往前推了半尺,親自往裡倒了三分之一紅酒,然後舉起另一杯向對面的四十歲出頭的男人示意道:「賽叔,這些年您幫了幫里不少忙,要是沒有您,我們青龍幫肯定不能這麼快就穩定下來。這杯酒,是小輩敬您的。」
被他稱為賽叔的男人面容堪稱平凡,沉穩果決的氣質卻讓他並不泯然眾人,眼尾的細紋更為他增添幾分歲月沉澱的睿智滄桑。
賽叔喜怒不明地瞥了他一眼,隨後拿起酒杯直接一飲而盡。
「爽快!我再敬您一杯!為了青龍幫的未來,祝您健康長壽!」
「免了。」賽叔抬手擋住正要傾斜的酒瓶,不客氣道,「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什麼時候能把書柔和小寶給放了?」
秦軒龍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談笑間絲毫不見被下了面子的窘迫。
「賽叔要是想見老婆孩子了,我隨時可以安排你們見面。」他收了笑意,意有所指道,「但人,還是留在幫里更安全些。賽叔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個把親人不明不白就不見了這種事,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這幾乎是明著威脅他了!
「你!」
賽叔瞪著眼前滿臉微笑的年輕人,眼裡是壓抑不住的怒氣,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他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
迎著賽叔凌厲的目光,秦軒龍卻彷彿沒有感覺一般,從容地端起酒杯,細細欣賞后輕抿了口,神情愉悅。
「篤篤!」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這微妙而緊張的局勢。
秦軒龍挑眉,對賽叔微笑過後輕喊了聲「進來」。
「龍哥。」
剛從青玉鎮回來的盛哥推門走近,恭敬地喊了聲。
盛哥在看到賽叔的時候不著痕迹地蹙眉,腳下自然地改變了前進方向,在秦軒龍背後站定,彎下腰,隔著沙發靠背在男人耳邊細語了一番。
看著他這番作態,賽叔輕嗤了一聲,也不屑再看,自顧自地開了瓶威士忌,倒滿一杯後仰頭一飲而盡。
秦軒龍的表情隨著不斷傳入耳中的話語越發溫和,最後甚至微微一笑,春水般的眉眼看得盛哥情不自禁地心底一寒。
「膽量真是不錯。」秦軒龍忽然莫名地感慨了一句,「可惜腦子這種東西,都是天生的,人要找死的時候真是神都攔不住。」
秦軒龍倒是沒想到自己手底下還有這種「人才」存在,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該怎麼做了,還自作聰明地橫生枝節。連他都得避開正面交鋒以免徹底激怒周老爺子,這人的手段倒是簡單粗暴。
簡直,智障。
盛哥:「龍哥,接下來要怎麼做?」
「怎麼做?」秦軒龍晃了晃酒杯,「清毒散的事情從長計議。
「至於現在——我們,什麼都不用做。」
至於腦子不清楚還不聽指揮的雜碎,完成他馬前卒的使命后就該功成身退。
賽叔稍稍一想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連秦軒龍打算做什麼都摸得一清二楚,聽到這話半是嘲諷半是無所謂道:「你就不怕被順藤摸瓜找上門?」
「賽叔這話我可就不懂了,黃三他們犯了事,又與我何干?」秦軒龍眉梢一挑,一臉浮誇的不解,「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警c和軍隊的使命是保護國家,一切為了人民,怎麼會沒憑沒據的亂抓人呢?」
賽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表演,嘲道:「真希望你永遠都這麼自信。」
秦軒龍眯著眼睛笑:「多謝祝福。」
包廂內又安靜下來。
「對了。」秦軒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剛才說,被綁架的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姓蔣。」盛哥說,「黃三說綁她主要是因為據說她兒子和孫亞從關係不錯,他原本還想著威逼不成就利誘那女人幫他做事,結果來救的人出現的太快,他的計劃全都失敗了。」
秦軒龍靜靜聽著,突然眉梢一動,追問道:「她還有個兒子?姓什麼?」
「好像是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