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在一起
這還是梁鱈第一次聽到這位安靜的少年一次性說出這麼多話,只是……心裡嘆著氣,她壓根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嘆著氣說:「溫禮安,不要轉移話題。」
回以地是比她聽起來更長的嘆息,依稀間,那嘆息裡頭附帶著「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能裝。」
斂眉,梁鱈有種被溫禮安倒打一耙的感覺。
回想塔婭離開前說的話,心裡打了一個冷顫,氣急敗壞「剛剛塔婭說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吃虧的是我,是我!」可不是,吻也被吻過了摸也被摸過了。呸呸呸,她幹嘛老是想這個問題,那是策略,策略,不具備任何意義。
「梁鱈。」
冷不防地,心又抖了一下,咬牙切齒,這個混蛋她都和他說了多少次,叫她名字要提前通知她。
惡狠狠的:「溫禮安,我不是和你說過,要叫我名字時要提前通知我一下嗎?」
「怎麼通知?」
「叫一聲梁鱈。」
「梁鱈。」
又來了,又來了。
「梁鱈——」溫禮安拉長著聲音,「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確信,剛剛都在按照你的步驟走。」
「溫……」
「梁鱈,我們回去吧。」附在耳畔的聲線低低柔柔的。
此時,夜深,哭也哭過了,罵也罵過了,踢也踢過了,打也打過了,絞盡腦汁也絞盡腦汁了,現在她的精力也被耗幹了。
至於如何和溫禮安撇清關係這件事情也許可以留到明天再想,明天想不出來就後天想,機會肯定會有的。
「回去吧?嗯?」
點頭。
自從溫禮安住進來之後,除去周末晚上,其餘晚上樑鱈都會在某個特定時間點醒著,那應該也不叫醒來,那種狀態類似於半夢半醒。
半夢半醒間,聽到機車聲響起、聽到開門聲、聽到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聽到洗澡聲、熄燈,周遭恢復安靜,她的思緒重新回到睡夢中。
這個晚上,半夢半醒間,一切如往常,可隨著熄燈,隨著周遭陷入黑暗梁鱈並沒有和往常一樣思緒回歸夢鄉。
反而——
心裡碎碎念開來:梁鱈,快點睡覺,什麼都不要去想,什麼都不要去好奇,那是別人的事情,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你不是黎寶珠,你不是可以買得起五百美元入場券的女人們,你甚至於連塔婭也不是,塔婭家裡還有一間雜貨店,而你呢……
你家裡有的是沉迷於歌星夢,連煎蛋也不會的媽媽。
呼出一口氣,這下應該可以了吧。
可事實是……
事實是注意力更加集中,躡手躡腳來到捲簾旁邊,站停等待均勻的呼吸聲響起,輕輕撥開捲簾,再躡手躡腳,她需要找到一樣東西,就是那樣東西讓她遲遲無法入睡。
梁鱈如願找到了溫禮安的皮夾,她發誓,她只是好奇而已,只要滿足了好奇,她就可以輕而易舉入睡。
屏住呼吸,打開皮夾。
只是——
梁鱈沒有在皮夾里找到照片,也不能說是沒有找到,而是應該說在她的注意力被另外的東西所吸引住了。
等確認自己眼睛沒看錯時,梁鱈打開燈,手裡緊緊拽著皮夾,那一瞬間她有點想把它毀了個稀巴爛,對了,在叫醒溫禮安之前她還得做另外的事情。
現在,趕他走的機會就在眼前。
把溫禮安帶來的包連同書一股腦堆在一起,那是待會讓他一併帶走的。
做完一切,挑了一本最厚的書,拿書幹什麼呢?拿書敲溫禮安的頭,然後製造出無比憤怒的假象:我的上帝啊,一個在自己皮夾里放避孕套的男人,不不,溫禮安過完十八歲生日才不久,充其量就一男孩。
我的上帝啊,和一個皮夾里放避孕套的異性住在一起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回頭,目觸到那雙安靜的眼眸。
嗯哼,當事人已經醒了,這樣也好,不用她大費周章叫他起來,要知道,她今天,不,應該是昨天,要知道她昨天累得夠嗆。
溫禮安微斂起眉頭盤坐在沙發上,沙發小而他腿長,盤坐的姿勢怪裡怪氣的,梁鱈慌忙提醒自己,現在不是研究坐姿的時候,現在是算賬的時候。
板著臉,手裡的書朝著溫禮安狠狠的扔過去,但那朝著溫禮安扔去的書怎麼想都像是恰到好處的傳球。
利用手指抓力、牢牢借住、過程不忘耍了個花式動作、書穩穩噹噹放在沙發上,一氣呵成,動作乾脆又瀟洒。
此時,梁鱈心裡又有種吃大虧的感覺,她無意間又給溫禮安賣弄的機會。
打開皮夾,從皮夾里拿出讓她光看一眼就十分憤怒的小玩意,一個、兩個、三個、有數十個左右。
混蛋!
咬著牙,君浣家最懂事,最聰明的禮安學壞了,只有天使城的痞子們才會在自己皮夾里隨時隨地放避孕套,自然,他們不是為了保護對方,而是怕被傳染到什麼病或者弄出類似於親骨肉這樣的事件來。
白色、藍色、黑色的朝著溫禮安臉上丟去,冷冷說著:「我想知道你在皮夾里放這玩意打算幹什麼?」
他看著她。
呼出一口氣:「溫禮安……」
「老是吃藥對身體不好。」看著她,他說。
老是吃藥對身體不好???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即使心裡隱隱約約知道,但梁鱈怎麼也沒想到溫禮安敢把話說出口。
本來,她想給他安一個*的罪名來著,本來想義正言辭堅稱自己不和*的人同一屋檐下來著。
這個混蛋……一點面子也不給她,不給面子,不給予任何配合!
這次朝溫禮安臉上丟過去的是包,「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氣不過,雙手拽住書,書狠狠朝溫禮安頭上砸去,「溫禮安,那些都是荒唐事,荒唐事懂不懂?荒唐事是指違背常規,常人無法接受理解的事情,既然是荒唐事就沒理由再讓它發生,是的,沒有任何理由,懂嗎?懂不——」
用盡全力的那句「懂不」讓梁鱈一陣頭暈眼花。
書掉落在地上,轉過身背對溫禮安,閉上眼睛,說:「溫禮安,你是住在哈德良區的窮小子,而我……」
「而我,是每天緊咬牙關,也要每月賺到八十美元,在我的眼中,那八十美元一個月的平房是我賴以生存的尊嚴,也是最後的尊嚴。」梁鱈說。
本來還有的,只是她沒有把它說出來。
學徒,你看,你一天四份工存下的積蓄一分錢也沒剩下了吧?學徒,你看,你都干起了你從前看不起的事情,開始學習討好女人的話了,說不定也開始幫女人們提包了。
學徒,到最後你連心愛的車也沒有了。
塔婭的說得對「梁鱈是害人精」,這就是你認識那個叫做梁鱈的女人付出的代價。
這個梁鱈的女人後面還有一個叫做梁姝的女人,說不定到最後那兩個姓梁的女人會把你的血都吸幹了。
垂下眼帘,梁鱈說出了幾個小時之前說不出口的話。
「溫禮安,這樣對我們都好。」
背後沉默成一片。
頭暈眼花的感覺捲土重來,用手去壓住太陽穴,它此時也在鬧騰著呢。
「你心裡是這樣想的嗎?」
「嗯。」哼著。
「那我明天就搬出去。」
「還有!」
「還有以後在任何地方遇到你第一時間就掉頭。」
咧嘴,笑,只是心裡並沒有因為溫禮安的話響起萬人大合奏,指尖觸到額頭上的汗,汗是冰涼的。
應該是身體的問題,過去十幾個小時里發生很多讓她覺得心力交瘁的事情了,她得回房間休息,那場萬人大合奏遲點時間來到沒關係。
休息一下就好了,一步步往著房間,背後那道捲簾落下,周遭恢復黑暗狀態。
手在床頭櫃摸索著,沒摸到電風扇開關,倒是摸到另外一樣物件,手指循著那物件,那是吹風機,手觸之處十分光滑,吹風機應該是全新的。
看看,住哈德良區的小子都把錢花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了,梁女士也喜歡把錢花在一些沒用的東西上。
窗外暮色厚得像老鷹翅膀,黑壓壓朝著人們撲過來。
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好了,煩心事解決了這下可以睡覺了,梁鱈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梁鱈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呈現齣電視短路時的雪花狀,一團又一團。
待會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眼帘合上,片刻,再睜開,之後就一直盯著窗外的天色。
天色一直延續著雪花狀,讓梁鱈在無意識中產生出那樣一種錯覺,也許天永遠不會亮了。
夢遊般,下床,關掉風扇開關,找到捲簾,撥開捲簾,再夢遊般往著一個地方,這次梁鱈沒有開燈,彎腰,沿著數個小時前的記憶,她在沙發一角找到那個皮夾。
那皮夾是被她丟在那裡的,皮夾主人並沒有把它收回去。
拿著皮夾一步步來到窗前,外面路燈還沒熄滅,一半照射在路面上一半透過窗戶折射進來,借著那道光線——
照片記錄著節日的街頭,男男女女身著傳統服裝,臨近黃昏,廣場中央擺著數百隻點亮的蠟燭,少年和少女背對燭光,兩個肩膀緊緊挨在一起,初上的華燈變成一道道彩虹瀑從左上角狂瀉而下,少年一張臉半隱在彩虹瀑後面,輪廓若隱若現,和少年肩並肩站在一起的少女一張臉如數展現在昏黃的燈光下,明媚、張揚。
咔嚓,定格。
照片里的少年名字叫做溫禮安,少女的名字叫做塔婭。
溫禮安和塔婭的背後是穿著夏令營服裝的男孩女孩,一看就知道那是在上演求愛戲碼。
求愛場景惹來廣場上的人們或駐足觀看、或頻頻回望、也有選擇對這一幕無暇顧及的,比如那在廣場上叫賣煙的小販。
小販和穿桃紅色衣服的女人擦肩而過,穿桃紅色衣服的女人手裡牽著一個孩子,孩子的位置就在照片的邊角處,在那個邊角處一名彎著腰懷裡抱著啤酒的女孩半個身位和孩子擦肩。
孩子往東,懷裡抱著啤酒的女孩往西。
往西的女孩和廣場上的人們看著格格不入,她在那張照片上就僅僅露出一個腰身,一張臉被懷裡的啤酒擋住一大半。
如果不是那些啤酒的話,梁鱈都差點忘了,曾經有過這麼一個瞬間。
去年,獨立日,為了那五百美元獎金梁鱈可是準備了一個月時間,在多達數千次的模擬賽中,她完成啤酒金字塔的最快速度比去年第一名還快出近一秒時間。
她甚至還給那五百美元安排了任務:房租、學雜費、大米、如果還能剩下錢就給梁女士弄頭髮,一把年紀的人還心心念念想弄離子燙。
然而,那在朋友鼓動下參加比賽的荷蘭少年打亂了梁鱈的全盤計劃,也就慢了零點一五秒的時間。
抱著象徵性的十桶啤酒垂頭喪氣,心裡憤恨不平:從那位荷蘭少年穿的鞋子,背的背包一看就不是缺錢的人,參加比賽僅僅是因為好玩,為了在同伴面前大出風頭……
碎碎念間。
「喜力啤酒,你擋住我們鏡頭了。」冷不防地,有個距離她很近的聲音冒出。
看了自己懷裡的啤酒,當天在廣場舉行活動的就是喜力啤酒商。
帶著那種全世界都與我為敵的黯然,彎下腰——
那個瞬間,那黯然的一刻卻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特殊時刻。
朗朗入口的電影台詞: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巧克力的味道。
一手拿著照片,一手捂住嘴,嘴角在手掌裡頭扯開,隨著嘴角弧度越扯越大,從眼眶裡冒出的眼淚就越凶。
指縫都沾滿淚水。
手裡的照片被拿走,她站在哪裡不敢動,不敢回頭,怕自己的困窘被看在眼裡,那雙手從背後環住她的腰。
眼睛緩緩閉上,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秒——
手拚命去掰那雙手。
這位可是明天就要搬走的人,這位可是說以後在街頭遇到她時會掉頭就走。
似乎聽到她的氣和惱,他在她低低言語:「那些都是騙你的。」
看看,還沒在一起就謊話連篇了。
「明天就離開這裡是騙你的。」
手指力道小了一點。
「說在街上走時遇到你就掉頭離開也是騙你的。」
手再也沒動,窗外天色還是那種雪花狀,距離天亮似乎還有一段時間。
「梁鱈。」
抿嘴。
「梁鱈,我要叫你了。」
嗯,還行,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做什麼?」問這話時開頭的語氣有點懶,定神,沖沖說。
他的唇來到她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嗯。」聲音又變懶了。
「梁鱈。」
閉上眼睛,從鼻腔里哼出「嗯」,這個晚上她壓根沒好好睡過覺,那附在她耳畔的聲音又近了些許,都近得不能再近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在她耳畔「我想要你。」這話一下子把梁鱈的睡意趕跑,哈德良區的小子可真敢說,就不怕把她嚇跑嗎?剛剛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有那個想法的,也許那是頭腦發熱也不一定,低低的聲線再次灌進她耳畔:「你沒穿胸衣,睡衣又很透,那時拿書扔我時我看到它們了就掛在你胸前,很可愛,可愛極了。」
「溫,溫,溫禮安,」結結巴巴、終於把他的名字叫全。
「梁鱈,你那時可不止朝我扔過了書,還扔了包,關上燈時,它們就跳到我的手裡,」附在她耳邊的聲音又黯又啞,「那滋味很不好受,好不容易,把它們趕跑了,你又出現了,然後,又往那方面想了,那個女人又不穿胸衣就跑出來了嗎,她可千萬不能再開燈了。」
「我沒開燈。」梁鱈心裡有小小的僥倖。
「可你現在在我懷裡,現在給我,嗯?」唇印在她鬢角處,繾綣熱烈,當被動轉過身來時,她燥紅著一張臉,在他手朝著她時她乖乖把手交到他手裡,他也就稍微一扯,她就乖乖跟在他背後。
幾步之後停頓,他看著她,一張臉都快燒出洞來了,用目光去示意他。
溫禮安說得對,那種葯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那個剛剛形成的想法,也許是因為頭腦發熱也不一定。
朗朗入口的電影台詞: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們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巧克力的味道。
沒人能預料明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