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賣慘的男人有糖吃
第四十八章 賣慘的男人有糖吃
見麵鬧得不可開交,沈階那邊接連幾天沒有動靜。杜窈窈想,他或許該死心了。
他來吳興不全為她啊,葉瑩最近剛開書院,他來替小情人賀喜說不定。
那個什麽破莊子,誰知道他有沒有喊葉瑩過去席天幕地地胡來。
本身不是正經人。
–
這日一早,天色朧明,薄陽未出,院門被人敲得“篤篤”響。
大山一向淺眠,穿好衣衫去開門。
門口一個麵容清秀的小書童,禮貌地問,“杜夫人在嗎?”
“你有什麽事?”大山問。
從側邊走來一位周正挺拔、清貴無匹的青年,淡道:“在下姓沈,找杜窈窈。”
男子步履從容,氣質沉穩,郎朗如山中青鬆,優雅似雲間白鶴,叫人心生慚穢。
這般衣容氣度,加上言語一出,大山揣測,許是杜窈窈之前那位年輕又位高權重的夫君。
——有才有貌有錢有權的大楚沈相。
大山沒請他們進去,合上門,“二位請稍等。”
杜窈窈在酣夢中被吵醒,一聽沈階上門,驚得睡意全無。
潔了牙、洗了麵,肚子上裹好枕頭,套件家常素裙會客。
“你來幹什麽?”
小翠開門,杜窈窈站在正中,大山跟在後邊。她蹙眉質問。
沈階掃了一眼大山,理直氣壯地,“我不能來嗎?”好像正夫來捉奸似的。
杜窈窈語塞,轉頭支開大山,“大山哥,你先收拾收拾去鋪子裏,我處理點事。”
“誒。”大山知趣地應。
沈階視線瞄向小翠。冷而犀利的目光如此熟悉,小翠忙道:“夫人,我去準備早膳。”
杜窈窈不請沈階進院。她倚著門,抬起尖俏的下巴,“有什麽來意,你說吧。”
沈階給六兒使個眼色,六兒小跑去馬車那裏拿來一個包裹。他提在手上,近前一步,“借租。”
語氣和表情格外認真。
你沒毛病吧?杜窈窈心裏驚呼。
穿得這樣騷包,竟然來借租?
其實騷包談不上。沈階平常對衣著打扮不太講究,今日明顯用了心思。青色的衣料光滑細致,一看價值不菲,配上同款玉簪,整個一翩翩佳公子。
男為悅己者容,杜窈窈莫名地被取悅到了。
大山和沈階的相貌,本不在一個層次。
他不像抓奸夫,倒像來踢館的。
杜窈窈清清嗓子,正經地說:“我這座小廟,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還請沈大人高移貴腳。”
沈階不理會她的陰陽怪氣,晃了晃手上的包袱,“且不說我現在是你名義上的夫君,單你戶籍顯示單身這條,我有資格和別人一起追求你。”
他真打算住進來,和大山、宋行楷共同競爭?
杜窈窈:“……”
畫風轉變得太快。
杜窈窈道:“沈階,你瘋了?”
沈階淡定如斯,眉眼低垂,輕道:“早就瘋了……”
“你說什麽?”
“沒什麽。”沈階一腳邁進門檻裏,“杜夫人,看在我知錯能改的份上,您能給個住處嗎?”
“你有什麽錯?”杜窈窈故意問。他與她低頭,已是知錯了。
“那日我不該強留你,嚇唬你,逼迫你……”沈階一板一眼地認。
還算有救,可杜窈窈並不打算放他住入宅。她拒絕,“我這地方小,真住不下你。”
“我住之前崔六住的地方。”崔六做馬夫是和大山住。
杜窈窈哪敢讓他倆攪合在一起,“大山一個農夫,跟你這種貴人住,隻怕晚上惶恐得睡不著。”
沈階想說跟杜窈窈一個房間住,他打地鋪,不動她。但依她的態度,怕是會更生氣,於是他賣慘。
“我哪是什麽貴人啊,我小時候牛棚都住過。窈窈你看看吧,給我找個馬棚豬棚什麽的,湊合著過,我不挑。”
聽到這兒,杜窈窈難免以己度人,聯想到沈階兒時的苦楚。有父母生,沒父母養,凡事靠自己,受盡人間冷暖。
他性格強勢獨斷,缺乏同理心,也有此原因吧?
而且低聲下氣到這樣,她不好回絕。
正猶豫不決,沈階又道:“食宿費我付,給你免費趕馬車,你要過意不去,多給我做兩碗甜湯彌補。”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窈窈,你看行嗎?”
他的眼神柔軟溫存,如一隻手扯著她的袖角央求。
這是懷柔政策啊!
杜窈窈你不能信!
她心底,不爭氣地軟得一塌糊塗。
麵上嚴肅地嗬斥他,“你一個一國之相,不幹正事,天天遊手好閑怎麽行。別逗我了,你快回去!”
“我做官矜矜業業幹了幾年,當初成婚連婚假沒請,平日頭痛發燒也上值。如今新帝登位,國泰民安,我休息一下怎麽了?”
沈階跟個小孩子般喋喋抱怨,眼中流露一絲委屈,“我一把年紀了,夫人沒有,孩子沒有,我還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能。
杜窈窈默默回,內心說不出的滋味。
有點心疼,有點原諒,更多的是,不想這麽稀裏糊塗的和好。
她冷下心腸,板起臉,“你要住便住,我這兒隻有個破爛庫房!”轉身凶巴巴地走開。
沈階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悠悠地踏進杜窈窈的院子。
六兒笑比春花燦爛,狗腿地跑到沈階身旁,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然而一開庫房的門,六兒頓時笑不出來了。
房間狹小,蛛網遍布,灰塵積厚,屋頂漏天。
牆角縫隙不時傳來“吱吱唧唧”的聲音。
巴掌大的一隻老鼠“嗖”地從他腳下溜過。
六兒咧嘴,一言難盡,“這這這……”
他跟沈階幾年,哪住過這麽惡劣的環境。
沈階麵不改色,卷起袖子,“我們看看怎麽收拾……”
一番辛苦勞作,總算把房子打掃幹淨。宅中沒有多餘的床,沈階找的茅草墊著,上麵鋪幾塊木板。六兒央求小翠給了幾床破被褥。
“夫人好狠的心……”六兒歎氣。
沈階想得通透,和衣坐在“床上”看書,“今日睡庫房,明日睡夫人的床。”
杜窈窈要的,是他誠心悔過、伏低做小的態度。
思慮幾日,沈階想明白她和其他女子的與眾不同。
杜窈窈要的不止夫君的寵愛體貼,還要尊重平等。
她不是依附男人生存的菟絲花,無論有沒有男人,她都會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很好。
不受感情和婚約的束縛,她愛你,但更會愛自己。
如此另類的思想,她如飄在空中的一朵雲,若哪日想飛得更高,便再找不見。
……
沈階沒有安全感。
一點沒有。
他冥冥之中覺得,她不是商戶之女杜窈窈。
那她是誰呢?
來自哪裏呢?
他有無數個疑問,不敢問,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給他個結果。
屋漏偏逢下雨。傍晚天公不作美,雷聲陣陣,下起滂沱大雨。
陰冷的潮氣一個勁兒地往房裏灌,地麵滴滴答答被雨水泅濕一大片。
沈階掩嘴,連連咳嗽。
六兒抱怨,“這地方怎麽住人啊,公子你身體不好。”來吳興之前在青州病了一場。
沈階擺手,“沒事,給我倒杯熱茶。”
六兒倒好茶,一拍大腿,“這不行,我得找小翠去……”
“你做什麽?”沈階皺眉。
六兒訕訕,“我去找小翠借個盆,您看我們這屋頂漏雨呢。”他手指房頂。
沈階看六兒神情,猜測遠不止於此。他沒有阻攔。
也罷。有些他不方便開口說的話,有個人幫他去說,也行。
會賣慘的男人才有糖吃。
–
六兒請小翠通報,求見杜窈窈。
杜窈窈已經睡下,聽著外麵劈裏啪啦的雨聲,思索六兒所求何事。
庫房稀爛,因是租賃宅第,她沒花錢整修。
想必是沈階風調雨順時,頭一回吃苦頭。
這麽快就扛不住了,叫下人來換房間或請辭回府?
杜窈窈起床接見六兒。
六兒客氣一禮,“深夜冒昧驚擾夫人了。”
杜窈窈閑閑坐著,抿一口茶,“你家主子讓你來幹什麽?”
她語氣輕慢,隱含譏諷。六兒聽出,解釋道:“公子沒吩咐小的過來,是六兒擅作主張。”
“哦?”杜窈窈抬眼,頗感意外,“那你有什麽事?”
“想給夫人匯報公子這將近一年的情況。”六兒道。
“我想知道的,我自會問他。”杜窈窈微微一笑,“他想告訴我的,他自然也會全盤托出。”
意思不需要六兒這個多管閑事的中間人。
六兒麵色尷尬,轉瞬恢複平常,辯道:“夫人和公子已久,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說不好聽點,死鴨子嘴硬。不跟人輕易低頭服軟,什麽流血流淚的事,隻會往自個肚子裏咽。”
杜窈窈讚同前幾句。她的心結,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沈階的強橫獨斷。至於流血流淚,誰的人替誰說話,聽聽罷了。
她點頭,示意六兒繼續。
“小的沒跟去南詔,不知道您和公子在金都發生了什麽事。”六兒照實說,緊接話鋒一轉,“但公子從金都回來,受了很重的傷。小腹中一劍,劍淬劇毒,養了幾個月才勉強撿回一條性命。”
杜窈窈垂眸,當朝高官遇刺,為著體麵,朝廷不會將官員傷勢廣而告之。
她聽的傳聞,沈階受傷,而傷在哪裏,傷情如何,一概不知。也保不準六兒話裏有誇張的水分。
不鹹不淡地,“嗯。”
六兒怕杜窈窈不信,“夫人對此若有疑問,將來回京可去太醫院找公子的病曆核實。”
太醫院為總結歸納救人良方,對於醫治好的病人,通常不會弄虛作假。
杜窈窈淡然,“我對他的這點信任度有。”
六兒悻悻,現在的夫人看起來冷漠,他總認為公子在她心裏沒地位。
他接著道:“公子養傷期間,聽到您的名字就咳血、吐血,太醫說是心病。大家都以為您去了,公子也不讓設靈堂、扶棺柩,經常一個人呆您房裏呆一宿……”
猶豫片刻,仍是大膽地說出,“今年正月那會兒,不知在哪家誤喝了摻藥的酒,那樣難受,公子沒喊女子伺候,在您房裏硬生生捱過,泡了半宿的冷水,凍病一場。”
他知機地沒提楚得特意下藥,撮合沈階和葉瑩。
杜窈窈算是懂了。六兒是表訴沈階對她如何癡情的說客。
雖是無關緊要的口水話,卻能令人爽到。
杜窈窈爽了。
沈階以前多縱欲,幾天不做,跟青春的泰迪似的,沒完沒了。難為他憋這麽久。
葉瑩那邊,他知道她的底線,還敢上門挽回,應該和葉瑩沒有身體接觸。
六兒斟酌著,什麽該講,什麽不該講。公子誤以為林公子私藏夫人,夜鳧寒湖的事不能說。還有夫人的娘家,杜公子……
杜公子科舉作弊,公子起先做的不地道,可最後不是出麵放他出來了,而且懲罰堪稱史上最輕。
——三年不能參加科舉。
六兒覺得可以幫忙邀功。
“夫人,杜公子那事,公子先前是嚴厲了些,可一得知您的境況,他立馬把杜公子放了,還冒著被不少人彈劾的風險,硬是把眾臣建議的十年不能科舉改為三年。”
“嗯?”杜窈窈驚訝,“我哥是沈階放的?”她明明托林書彥去辦的。
六兒篤定點頭,“當然,除了一朝相公,誰能辦得到啊。”
“原來如此……”杜窈窈撫額。她以為林書彥托林相公辦成此事,沒想沈階大發慈悲。
又疑惑,“他怎麽得知我的境況?”
“啊這……”六兒支吾,半晌坦言,“從林公子那得來的消息。”
杜窈窈有些心虛,若沈階知道她給林書彥的信上寫了什麽,估計會氣得不輕。
正是相信林書彥家風清正,明朗君子,她才敢寫那些“財色任取”的內容。
她隻是想表達自己走投無路的困境。
估摸這也是她給林書彥送銀票,人家不收的原因。一方麵林家確實不缺錢,另一方麵沈階阻擋,他沒法出力,許是無功不受祿。
杜窈窈沒問下去。六兒主動解釋沈階不見杜青和杜瑟瑟一事。
“杜公子剛入獄那會兒,杜老爺帶杜二小姐來過沈府。不是公子不接見,而是公子一個寡居男子,請妙齡妻妹入府居住,不大妥當,容易遭人非議。”
提到這兒,杜窈窈不由替杜青害臊。那些天回青州,她聽說了,沈相的老丈人為救兒子,欲將庶女送給做大官的女婿。
好在沈階算個人,沒讓杜瑟瑟進門。
“我明白。”杜窈窈啜茶頜首。
六兒言歸正題,又施一禮,“請夫人發發善心,厚待公子,他身體不比以前。前些日子看見夫人有孕……”沒敢說氣得吐血,委婉道,“公子舊傷複發,再度咳血,養了幾日才慢慢好轉。”
杜窈窈不解。沈階在綠柳山莊之前見過她?並忍住沒找她?
她的印象裏,他一直強大強勢,難以想象柔弱咳血的樣子。
她不想隨便和好,六兒偏偏透露他可憐悲慘、專一深情的事跡。
杜窈窈略感頭疼,打發六兒,“行,我知道了。”
“公子這會兒在漏雨的庫房裏咳嗽。”六兒匆匆補上一句。
杜窈窈因為這句話,失眠了一整晚。
她的床鋪不比沈府裏的華美柔軟,基本的溫和保暖有的。
外麵的雨啪啪打在窗格子上,一陣比一陣狠厲。她想象得到,庫房那邊什麽情景。
怕六兒說謊,杜窈窈特地讓小翠去聽了牆角,沈階的確仿如風寒咳嗽,一聲一聲聽得人揪心。
她不想輕易原諒他,可按捺不下心疼。
糾結一夜,杜窈窈決定,跟沈階先坦白她的不明來曆,看他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