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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見麵

  第四十七章 見麵

    天啊,他到底想幹什麽?

    處心積慮潛伏在她身邊。


    杜窈窈忐忑不安,一夜沒睡好。


    接連幾天,她試圖發現崔六的破綻,但崔六似乎換了個人,他沒有好看的眼睛,沒有威嚴的氣勢,內斂得如一個普通常人。


    杜窈窈讓小翠看,小翠也說,臉還是那張臉,眼和人怎麽好像變了似的。


    杜窈窈心中有數。她猜測,馬夫應有兩人,一個是真正的崔六、沈階的下屬,一個是沈階本身、戴人皮麵具的“崔六”。


    為確認猜疑,她在一日早上決定試探“崔六”。


    此“崔六”非彼崔六,杜窈窈吃完早膳望過去,他隻是淡淡側開臉,不像平常謙卑斂首。


    習慣身處高位的人,潛意識裏不愛與人低頭。


    杜窈窈判定,今日的“崔六”,是沈階所扮。


    她還有更近一步的試探。


    杜窈窈每天早上去鋪子,都是踩著車凳上馬車。


    今兒也不例外。


    小翠扶她踩上凳子,杜窈窈佯裝左腳一滑,失足跌落地麵。


    挺著那麽大的肚子,她身子後仰,看著十分危險。


    “夫人——”


    哪怕肚子是假的,小翠嚇得驚叫。


    “崔六”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旋身,右手攬住杜窈窈的後腰,柔弱的“孕婦”不小心扯開他的衣袖,露出男子精瘦的左手腕。


    白皙的皮膚上,一道淺淺的疤。


    她嚐過這隻手腕鮮血的溫度。


    沈階性子隨意,杜窈窈猜,他肯定不會用什麽除疤祛痕的藥膏塗抹傷口。


    快一年之久,痕跡仍留著。


    他比她高過一個頭,清淺的呼吸縈繞在她頭頂,結實的胸膛抵著她的後背,有力的手臂緊緊地箍著她柔軟的腰。


    她聞見他身上飄過來的皂角清香。


    仇人見麵,本該分外眼紅。許是時間過去得太久,她竟想起兩人從前在一起的溫柔繾綣。


    “你幹嘛……”旁邊的小翠瞪著“崔六”,喝道,“你個登徒子,快放開夫人!”


    “崔六”從善如流地鬆開杜窈窈,衣袖下的手指互相摩挲,似在回味與她肌膚相貼的美好。


    “我今天不太舒服,不去鋪子了。”杜窈窈護著肚子,蹙眉道。


    “好好好,夫人那我們回去休息。”小翠扶著杜窈窈,一步三回頭斜著崔六,隻見那色胚盯著夫人的背影,滿目留戀惆悵。


    沒確定忐忑,確定了思索怎麽逃開。


    杜窈窈承認,她心動過他。可她沒有受虐症,他回回頭、招招手,她就能原諒他。


    思想和三觀不合適的人,老死不相往來最好。


    沈階隻是偶爾曇花一現,真正的馬夫大多是暗衛崔六。


    杜窈窈專門隔了幾日,等崔六上工,她特意叫他過來。


    她笑盈盈,“崔大哥是吧?”


    崔六驚得慌忙跪地,惶恐道:“夫人折煞小人了,直呼小人名諱就行。”


    “不必客氣。”杜窈窈娓娓地述,“是這樣的,我最近快要生了,也不大會出去了。你年輕小夥,還會武功,換個活計大有前途,跟我一個小婦人委實屈才了……”


    言外之意請他另投別家。


    崔六身負任務,哪敢答應,謙遜道:“夫人明理睿智,小人自覺自願,夫人不用為小人操心。”


    我不是操心,我想趕你走。


    杜窈窈腹誹。


    她輕咳一聲,作出為難模樣,“你沒成家,不知婦人掌家的難處。我這家裏馬上要添個孩子,我得著手請產婆、乳娘,估摸還得再買兩個小丫鬟……實在囊中羞澀。”


    支付不起工錢了,快滾快滾。


    崔六置若罔聞,反道:“士為知己者死,小人為報夫人賞識之恩,願分文不取為夫人馭馬驅車。”


    杜窈窈:“……”


    跟沈階表忠心,大可不必在她麵前裝模作樣。


    怕杜窈窈擔憂,崔六補道:“我能幹其他活,養活自己,夫人請放心。”


    沈階給你開的工資挺高的吧?負責監視他過去的女人。


    杜窈窈撫額翻個白眼,一本正經地,“常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崔六,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啊……不不不……”崔六連忙擺手,臉漲通紅。他想多活幾年。


    “哦,不喜歡啊。”杜窈窈冷笑,“你這樣不求回報地對我,我以為你想給我肚子裏的孩子當爹呢!”


    “小人、小人……”崔六支支吾吾,“小人不敢……”


    “不敢就別跟著我了。”杜窈窈接口,“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不喜歡被人看管。”


    這算捅破崔六的來意了。


    崔六尷尬,正了正神色,坦言,“這您得和公子說去,吳興城郊,綠柳山莊。”


    綠柳山莊?


    杜窈窈早知道沈階在吳興有不少產業,原來他住在城外的莊子裏。


    崔六如實道:“沒有公子的命令,小人不得擅離職守。”


    沈階真是個掌控欲強的大變態啊。


    他既知她活著,兩人遲早有對峙的一天。


    他扮崔六去西市那日,說什麽“她是孕婦,吃辣對女子身體不好”,可不可以理解為:他不知她“懷孕”的內情?


    他是那種願意給人喜當爹的大冤種嗎?


    杜窈窈心生一計,跟崔六去了綠柳山莊。


    綠柳名副其實,一進莊子,小道兩旁溪流潺潺,垂柳依依。苑裏有一碧湖,湖的四周也是綠葉飄拂。


    穿過拱橋,一座閣樓矗立湖邊,二樓一人臨欄而坐。


    杜窈窈被引著上去,站在門邊遲遲不進。


    想過很多次相見的場景,這一刻真正見到,有種別樣的“近鄉情怯”。


    “來了,”沈階轉頭,朝她做個手勢,淡道,“坐。”


    杜窈窈慢吞吞地走過去。


    小幾上放著幾樣點心,兩壺茶。他喝碧螺春,她麵前的,是一杯玫瑰花茶。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沈階抿了一口茶,先開口,“你來這邊過得好嗎?”


    沒有道歉,沒有解釋,沒有爭執,沒有謾罵,隻有如老朋友的一句寒暄。


    杜窈窈佩服自己能和他這樣心平氣和的相處。


    不冷不淡地答,“挺好的。”


    “我不好。”沈階直白道。


    杜窈窈詫異地看向沈階。


    他瘦了,五官的棱角越加明顯,貼骨的下頜淩厲懾人,狹長的眼襯著薄薄的唇,看著比以前更薄情寡義、冷血無情。


    渣男臉!

    杜窈窈暗啐一聲,學尋常老百姓般恭維,“大人身居高位,案牘勞形,百姓會記得您的恩情。”


    沈階沒想到杜窈窈冒出這樣一句,怪異地盯她半晌。姿態放的愈低,“窈窈,金都的事……”


    “過去了,”杜窈窈打斷,“我不想再提。”


    “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杜窈窈客套一笑,“沒有,我理解你。”


    “理解我什麽?”沈階反問,“理解我為了個人生死,拋棄你?”


    杜窈窈淡然,“弱者本身就容易被拋棄,我不會怨天尤人。”父母尚且如此,別提沒有血緣的男人。


    “如果我說沒有呢?”沈階傾身捉住她手腕,執意澄清,“當初我被追殺,我讓嚴謹帶你走,沒料到他為了救我,把昏迷的你……”


    剩下的話,沈階沒有說完。


    “活埋是嗎?”杜窈窈接道,她費力抽出手腕,“已經不重要了,多謝大人解釋。”


    “窈窈,你不肯原諒我嗎?”沈階麵上閃過一絲受傷。


    杜窈窈側開臉。分開將近一年,足夠她想清楚一件事。


    被救後她是恨過沈階,恨他本身無情,偏作柔情蜜意哄騙女人。可一起經曆的甜蜜美好不是假的,她為他找過借口,想過其中有誤會有分歧。


    但沈階就是沈階,男頻文的大男主,他強勢自負,慣愛以自己的想法決定他人,不給旁人置喙、反駁的機會。


    她像他養的一隻金絲雀,不需要有思想,她的意見,他也不會聽。想請他辦什麽事,從不是夫妻好好商量,她必須央求、逢迎,床笫之間討他歡心。


    杜窈窈沒怎麽談過戀愛,可這種不對等的關係,畸形的愛情,他們真的能長久嗎?

    她心裏有怨氣,藏著掖著,作都不敢怎麽作,別說罵他、打他。


    而沈階,心情好哄著她,心情不好冷著她。


    比起夫君,他更像金主、大爺。


    杜窈窈不想繼續了。


    依舊那句,“謝謝你的解釋。”


    “還有呢?”沈階追問,眼裏隱藏期待。


    杜窈窈默了一會兒,拿孩子做擋箭牌,“你也看到,我有了孩子,有了新生活,你當從前的杜窈窈死了吧。”


    凝滯。


    時間仿佛凝滯。


    杜窈窈懷疑沈階氣得不想跟她多說一字,他卻端起她麵前的瓷杯,認真道:“去年的雪水,今年的玫瑰,剛製的新茶,嚐嚐。”


    杜窈窈沒接。


    沈階繼續,“玫瑰性溫,有美容養顏、安撫情緒之效,我問過太醫,孕婦喝了有益無害。”他喝一口,“沒下毒,沒下藥,放心。”


    話說到這份上,杜窈窈不好不接。


    她慢慢地啜著花茶,清甜爽口,唇齒留香,的確費了心思。


    沈階眺目遠望,俯瞰莊苑,“這個莊子是我們沒去南詔之前,我叫人修的。京城夏天熱,我想著你以後有身孕了,可以來江南避暑,或者帶我們的孩子過來遊玩。”


    杜窈窈忽然啞口,她放下茶杯,“沈階……”


    他自責道:“都是我的錯,讓你傷心了,你才……”歎了聲氣,頓了一下,“如果我將孩子視若己出,窈窈你願意回來嗎?”


    杜窈窈驚呆了。


    字麵上的意思。


    從前沈階怕原主在外麵亂搞懷孕,給原主下避子的藥。


    如今她誤導沈階,她與人有染,懷上孩子,他居然不計前嫌,上趕著當爹?


    沈階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還是殼子底下換了個人?


    陰謀,果斷是陰謀吧!

    哄騙她回去,等“孩子”生下,弄死“奸夫”,綁架“淫婦”,囚禁小黑屋SM一條龍。


    他的表情語氣極為真誠,杜窈窈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他想得太惡毒了。


    兩人間的鴻溝難以逾越,她不想稀裏糊塗地回去。


    推托道:“我已不貞潔,配不上你……你現在接受,往後心裏難免膈應,我們就算了吧。京城還有很多好人家的姑娘……”


    沈階退讓,“你以後不想再生孩子,我不會勉強。”


    他表達得更清晰,“興許我子嗣緣薄,孩子是你生的就行,窈窈,我會把你的孩子當成自己的。”


    杜窈窈如五雷轟頂。


    炸得暈暈眩眩——


    沈階這一年發生了什麽?他的思想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這是被奪舍了嗎?!


    杜窈窈婉拒,“沈階,你不用這樣……”


    沈階自顧自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我查過,你的戶籍作偽,也沒有成婚證明。”


    大楚為防女子被強買強賣,實行婚姻登記製度。男女成婚前必須上報官府。


    杜窈窈的戶籍是花錢冒名頂替別人的,顯示單身一人。


    她不好回答孩子父親的事,沈階陰晴不定,別她說誰、他殺誰,給人家惹禍。


    敷衍地,“不知道……”


    “不知道?”沈階驚訝,皺起眉頭,不可思議道,“是不知道誰欺負了你,還是宋行楷和大山,你都……”睡過?

    杜窈窈責任全攬,“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忠貞的女人,誰給我快樂,我就和誰……”


    她說不下去了,沈階的目光陰沉凜冽,他似想殺人。


    女海王的人設立不了了。


    沈階道:“你安心呆在這兒,我不會殺他們。”


    這是要囚禁的意思了?


    杜窈窈不願,“我鋪子不能沒人管,我要回去!”


    沈階對她的反抗視若無睹,呷口茶,悠然問,“你中午想吃什麽?我吩咐廚子去做。”


    杜窈窈執拗,“我要回去!”


    “吃吳興菜好不好?”沈階表現得富有耐心,“春隻小酥魚、清湯老鴨煲、蓴菜燉蝦仁……”他一一報上菜名。


    杜窈窈不為所動,站起身,一字一頓,“我說了我要回去!”


    沈階同樣站起,搭上杜窈窈的肩膀,迫她坐下,“我說了,你好好在這兒住段時間,產婆、乳娘、小丫鬟我幫你請。”態度不容拒絕,“鋪子的收益我以十倍給你。”


    她打發崔六的說辭,反被他用來堵她的嘴。杜窈窈氣極沈階這副高高在上、強橫無理的作派。


    她嫌惡地駁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用你——”邊叫邊往門口台階下跑。


    沈階跟上,抓住她一隻胳膊,一把拽進懷裏。


    杜窈窈護著肚子,與沈階保持距離,生怕他察出蹊蹺。


    兩人呼吸近在咫尺。


    他一手攬她的後腰,身體越貼越緊。


    杜窈窈蹙眉,“你別這樣……”


    “我怎樣?”沈階低眉垂眼,指尖在她小腹遊移,“你不是會跑會叫,別以為你是孕婦我就不敢動你!”


    夫妻甜蜜時,權當這話調情。分別已久,他滿腦子精蟲上腦,威逼脅迫,杜窈窈隻覺恥辱。


    她流淚氣道:“你動啊,你不最喜歡強迫我,我越難受,你越興奮不是……”


    嚇嚇她,真哭了。沈階無奈地放下人,他說過,再不氣她、罵她、威脅她、強迫她。


    根本做不到。


    他想留下她,找不到辦法。


    “對不起,你走吧。”沈階黯然地走進閣內。


    杜窈窈一愣,他現在這麽好說話?

    她提起裙裾,飛快跑下閣樓。


    沈階瞧著杜窈窈倉皇逃竄的身影,胸口一股悶氣憋得生疼,拿起她沒喝完的花茶,一口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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